作者:林春令
“来的。”夏红缨这样回答他。
可惜毛黎等不到夏红缨过来。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二十六分,厨房里煮了一锅汤已经沸腾了,盖子“咕噜咕噜”往上跳,汤渗出来夏红缨都没有察觉,还是在旁边帮着洗东西的孟继平先注意到,急匆匆过来关了火。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孟继平凑过去看,他现在已经和夏红缨差不多高。
夏红缨推了他一下,竟然没推动,她迅速将纸塞到口袋里,说:“去去,有你什么事,饭盒洗干净了没有,一会儿你先去店里给你姐送饭。你姐夫他呢,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他说不回。”孟继平告诉她,“好像要去拍照片。”
夏红缨独自回到房间,那张纸又重新打开,因为毛黎这封不合时宜的信,夏红缨再一次体验到了一种难得的奇妙感受。无关于好与坏,夏红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毛黎想说的话都在这封信里。
这是一首抒情诗。
暖风轻轻地呼唤,树叶沙沙作响,烈阳下的大地,依旧沉睡梦乡。我奔跑在寂静的土地上,内心的狂热,驱使我奔向欢乐,阳光穿破云层照着她的面颊,她是美好的希望。匆匆归去的暖风啊,请带上我心中的愿望,在山水之间荡漾,迎接那绚丽的向往。
字迹写得极为工整,连任何涂改的痕迹都没有。夏红缨无法做到对毛黎的这封信无动于衷,里头真挚、火热的词句,充沛的感情让她胡思乱想,可是她也没法给毛黎再多回应。
她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认真工作,其他的一切行为都被她认为是不理智的。
毛黎没有在南嘉大学的教室等到夏红缨,晚上的时候,还有十几天就要预考的毛俊却来了家里。夏红缨以为毛俊来找孟继平,没想到毛俊跟孟继平说几句,转头就交给她一本杂志:“我哥让我交给你的。”
夏红缨迟疑几秒才接过,她不知道毛黎怎么又突然给她带来本杂志,等她回去翻开,才发现有一页被人叠起来,而那一篇正好就是谈作文的。其中有段话标注出来,写道:“应尽管用明白的话,通俗的话写文章,有什么就直接写什么,文章尽量少用形容词。”
夏红缨反复考虑该怎么回复毛黎,最后她在毛俊走之前喊住了他:“毛俊你等一等。”
她仔细将回信塞到信封,才交给毛俊。孟继平在一旁看得糊里糊涂,不懂夏红缨怎么一下子跟许多人关系都变好了。
毛俊故意逗毛黎,回去没直接把信交给毛黎,而是跟他说:“那什么杂志,夏红缨不要,我就直接给继平了,反正都是给他家的。”
毛黎皱起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失望,毛俊夸张说:“不会吧,毛黎你真喜欢夏红缨?她那么凶,你不知道以前我最怕她了!”
“她脾气其实挺好的。”毛黎帮夏红缨说话。
毛俊笑得前俯后仰,他掏出夏红缨的那封信拿给毛黎,说:“给你,夏红缨让我带回来的。”
毛黎终于笑了,毛俊看到他脸上的笑只觉得自己有些牙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孟继平约法三章,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让他改口叫孟继平“舅舅”。
夏红缨给毛黎的信里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段话:我的精力已经不允许我再关注除工作和学习以外的事情,相比于感情,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三力”——智力、精力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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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计庭尧比孟芳起回来得还晚,早晨出门的时候计庭尧只说自己去拍照片,别的也没说什么。孟芳起担心他遇到事,毕竟他如果医院值班或是要去干休所那边肯定一早就会先告诉她。
她冲完澡,见计庭尧还没有到家,想想还是从屋里拿了把扇子出门。这天往夏天过,白天越发炎热,晚上还稍微好点儿,就是蚊虫多。
这会儿十一点多,巷子里已经不见半个人影,孟芳起走到大马路那边喂了一个小时蚊子,拍得手心都红了,可还是架不住成群聚集的蚊虫,大腿被她挠破皮,总算见到计庭尧飞快骑着自行车奔来。而计庭尧显然太过着急都没注意到站在路边的孟芳起,还是她喊他,他才猛地停下车。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等很久?我刚都没注意到时间,等忙完出来都过了十二点。”计庭尧脚撑着地示意她上车,“我们先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说。”
第六十四章 退让
两人骑车从前面小巷拐了进去,计庭尧没忘记提醒孟芳起:“坐稳了。”孟芳起仰头遥望天边明月,今天初六,像一只金色的小船,群星闪耀,点缀着幽蓝的夜空。这样美好的景色,激起孟芳起对未来无限的向往,她往男人背后贴了贴,情不自禁低声对计庭尧感慨了一句:“去年这会儿,我们还没认识呢。”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结婚,只想把夏红缨和孟继平培养出来,谁能想象得到,这大半年的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
计庭尧低低“嗯”了声,进屋之后,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五毛、一块钱的纸币递给孟芳起。孟芳起接过数了数,一共十九块钱,不像是他的工资,毕竟他昨天刚拿了一百块钱给她,说是医院发放的,她问计庭尧:“钱哪来的?”
计庭尧将相机搁在桌子上,拿了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擦拭着,面对孟芳起的疑问,他只是轻飘飘来了句:“那个向月公园,不是可以帮人家拍照吗?我今天正好也闲着没事,就过去了。”
孟芳起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然而她很快意识到,她完全不可置信盯着计庭尧,仿佛要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可是她失败了,计庭尧还是那个计庭尧,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将相机装进皮质包里,又取出数张照片分别装进信封里,站起身温和地对她说:“我先去洗个澡。”
当他洗完澡回房,孟芳起就盘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发呆,裤子被卷至膝盖,蚊虫叮咬过的部分这会儿让她挠出血,她都没察觉。计庭尧忙去拿了清凉油过来给她涂抹,微微的刺痛总算让她回过神。
“不能再抓了,指甲里有细菌,怎么被叮了这么的包?”计庭尧说,“是不是刚才在外面等我被咬的?”
孟芳起点头,计庭尧叹了口气说:“下次别等了,我这么大的人也丢不了,下午我拍完照,去我同事那里洗照片没注意时间。”
见孟芳起没吭声,他笑了笑又开口:“你还别说,这给人拍照片真能赚到钱,我跟公园管理处商量过,每个星期天过去,每次向他们缴纳两块钱的管理费。还有两张照片没洗好,明晚下班我再过去。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把信封地址写好,这几张冲洗出来的,明天要给人寄走。”
“你最近很缺钱?”孟芳起忽然问他。
计庭尧一怔,又很快摇头,昨天下班之前医院已经把工资全部补发。前两个月之所以没有能及时发放,主要因为医院刚刚购置两台仪器,政府补贴不够,虽然医院同事都在议论,但至少依照现在的形势,暂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孟芳起其实心知肚明,她有些难过,她想起刚认识计庭尧那会儿,这人就是个不谙世事,矜持清高又理想化的“小知识分子”。就他现在来说,他打心眼里还是不能接受“个体户”这个职业,他不喜欢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工作,觉得离经叛道,与正常的社会主义道路相违背。
可他的行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没有阻拦过她,甚至还在背后默默支持她。他今天所做的事,已超出了他自己所能接受的范畴,但他仍旧这样做了,要知道对计庭尧这样的人来说,言行相悖是件挺艰难的事。
计庭尧什么都没有说,孟芳起却什么都清楚。
她仰头对计庭尧笑了下,对他伸出胳膊,有些别扭又带着几分刻意说:“腿有点麻。”
她话里明晃晃的暗示计庭尧听懂了,不过对于她这样小女人式的,撒娇的姿态,两人都不是太适应,他慢了半拍才说:“我抱你。”
他将孟芳起抱上床,刚要扭身去把信封上的地址写好,却被女人一把搂住脖子,她对他说:“明天早上再写也来得及,我跟你一起写,白天我去百货店买纽扣,正好去趟邮局帮你寄出去。”
计庭尧感觉自己唇角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她凑过来主动在他唇边亲了口。孟芳起不肯放他离开,今天很热,即使到了这会儿,已经是深夜,男人额头的汗珠还是不断地往下滴。
孟芳起很累,完全不想动弹,她听到计庭尧在她耳边低低说:“我今天很高兴。”
“嗯?”她精神不振应付了句。
计庭尧摸着她的头发,一身轻松愉快,说:“我以为你今天又要说些什么大道理的话,还好你没有。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孟芳起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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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蓉来孟芳起店里,请孟芳起帮忙改个袖子,孟芳起自然不肯收她的钱,妯娌两个推辞了半天,朱淑蓉硬是把钱塞到她手里,笑说:“我可不能白白占你便宜,何况我这还是带着任务来找你的呢?”
“嫂子,有什么事你照直说就行。”
“别的倒没有什么事,昨天我跟你大哥回了趟干休所,爸妈那儿虽然不说什么,不过还是惦记你和庭尧,你们没事也多回去转转,妈这两天身体不好。”朱淑蓉对她说,又生怕她心里有顾虑,“你大哥上周去了趟经济特区,那儿发展可比咱这里快得多,人家都开始引进外资。他也是个犟脾气,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咱爸的面就说,我们南嘉市这儿迟早也要向人家学习。你猜怎么着,这回老爷子虽然不高兴,但毕竟没像上回似的,大骂你哥是‘走资派’。”
“妈身体怎么了?”孟芳起别的都没怎么听,等她说完便等不及问道。
朱淑蓉欣慰看她眼,拍拍她的手说:“你也别着急,就是普通的感冒,不过夏天感冒最是折磨人,再说她年纪也大了,看起来消瘦不少。”
“等庭尧晚上下班,我和他一起回去。”孟芳起说。
“那行,我们也回,再叫上大姐他们。”朱淑蓉想想又说,“你别嫌我多事,咱这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我知道你忙,你看你最近,可比我上回见你又瘦了,这钱要赚,但也要照顾好自己。”
孟芳起两个月没去干休所,总不能让计父计母拉下脸来找她。
第六十五章 没有对错
孟芳起等朱淑蓉走后,忙去农贸市场称了几斤肉,又买了些苹果,还特意把之前计庭尧没送出去的两件衬衫叠好用布包装上。
本来她也不是真的刻意避着计庭尧父母,这些日子以来她店里也忙,连觉都睡不好。当她主动提起要和计庭尧去趟干休所,倒把计庭尧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
幸而计母平日身子还算硬朗,感冒了两天虽然人难受,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她见到计庭尧他们夫妻俩过来,这病似乎一下就好了,忙起身招呼两人:“芳起,庭尧来了!我还是下午才听你嫂子说你们要回来,急忙去买了点菜,好在还有你姐和嫂子帮着忙活。”
计庭华、计振薇他们已经先一步到家,计父原本和计庭华在说话,两个孩子在客厅看电视。见计庭尧他们进屋就板着个脸,也不知道是生儿子的气还是儿媳妇的气。计母在旁边推了下他,说:“孩子们特意回家看咱,你这脾气还大得不得了,喊你你都听不见,叫孩子们笑话。”
计父这才皱着眉点了下头。
孟芳起走到厨房去帮忙做晚饭,计振薇在洗菜没搭理她,朱淑蓉看她拎着肉进来,指着锅里正煮着的肉笑说:“可不是巧,你跟咱妈想到一块去,这天热,你先把它放冰箱里去吧,留着明天再吃。”
“我来,我来。”计母边从芳起手里接过,边笑眯眯说,“下次回家,不要带这么些东西过来了,又是水果、肉,又是衣服的,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你们也不容易。”
朱淑蓉扭头跟计振薇打趣,说:“姐,你看妈这是意有所指,挤兑我们呢,说来说去,还是最心疼芳起。我可说好了,我今天可是空着手过来,准备吃白食的。”
计振薇不咸不淡附和了声,孟芳起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
计母手拿着猪肉站在门边,目光温和看着她们,孟芳起正要去系围裙,计母开口说:“芳起,这儿用不着你,有你嫂子和姐就行,你到外边陪大家说说话。”
“饭一会儿就熟了,用不着这么多人。”朱淑蓉也催她,“你就听妈的。”
孟芳起又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她坐在赵佳旁边,计庭尧不放心地往她这儿看了眼,孟芳起没注意到,却让跟着她一同过来的计母瞧见。计母忍不住心生感慨,这孩子们感情好她求之不得,孟芳起当初也是她亲自相看过才定下的。除了没跟家里商量就辞去工作,她对孟芳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
“怎么没把继平和红缨一起喊过来吃饭?”计母想想便宽心走过去问孟芳起。
孟芳起告诉她:“继平有个好朋友这次预考荣获全市第一名,晚上喊去家里吃饭,我让他们俩一起去了。”
“那是大喜事,应该去的。”计母说。
“小舅妈,你把胳膊给我。”原本坐在一旁的赵佳忽然喊孟芳起,她这么一喊,一屋子的大人都往他们这儿看过来,“我给你画个手表,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小姑娘从书包里把她的水彩笔拿出来:“你看,好几种颜色,我和文清都画了。”
“佳佳,你和文清一起玩,别打扰你小舅妈。”赵学海忙出声制止她。
孟芳起说:“没事的,姐夫。”
小姑娘听到她这样讲,高高兴兴地跟计文清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孟芳起围住,将水彩笔依次排开,给她介绍说:“你看这个红色的最好看,绿色的也不错,黄色画胳膊上不怎么清楚,我帮你用红色的画怎么样?这套水彩笔还是我大伯上次给我买的。”
赵学海失笑,对几人说:“这孩子到现在还记得,不过我哥虽然没怎么见他这个侄女,但宝贝得很,要什么买什么。”
这话正好让从厨房出来的计振薇听见,计振薇脸顿时沉下来,将菜搁在桌上立刻转身往厨房里走。
她问朱淑蓉:“听说孟芳起现在店里生意还挺好的?”
朱淑蓉也不是很清楚,说:“其他不知道,但这人是忙得不得闲,你看她,人都瘦了一大圈,比上班那会儿辛苦。”
计振薇没有再问。
吃饭的时候,除了计庭华谁都没问起孟芳起工作的事,计庭华说:“芳起你好好干,回头干好了,说不定还能当作典型到市里来开会。”
朱淑蓉有时真拿计庭华没办法,好歹也看清形势再讲话,可他偏不,还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给弟媳妇画大饼,好在爸妈都没有发作,大姐今天也有些反常,从刚才到现在话都很少。
计家的氛围比孟芳起想象中好得多,其实想想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犯错,做父母的再生气,这脾气都有限。像这次计父就没把计庭尧赶走,还默认他留在家里吃饭。
“芳起啊,我家庭尧心不坏,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有些事你也别嫌我们管得多。”计母特意寻了个机会跟孟芳起说话,“我现在也想通了,日子还得你们过,你们自己觉得合适就去做。”
孟芳起打心里觉得计母也十分不容易,她头一次主动拉起计母的说,有些动情说:“妈,我和庭尧会好好过的,您放心。”
“那就好,有空多回家坐坐,知道你们忙,回来吃个饭再走也行。现在夏天了,天也黑得晚些。”计母说,“还有红缨他们,别忘了。”
计母提起夏红缨,倒让孟芳起想起一事来,她对计母说:“妈,有件事还想跟您商量商量,红缨明年还想再参加一次高考,我的意思呢,让她跟厂里商量先停薪留职,你看怎么样?”
“难得这丫头有这份决心,她想读书,肯定要让她去读的。”计母说,“我上次听人说,这个停薪留职,每月要向厂里缴部分钱,具体的你让红缨去找领导问问看。”
孟芳起没想到,她只是来了趟干休所而已,那些隔阂仿佛都不存在了。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可见人和人之间,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沟通。
“其实我刚刚在想,之前的事情我也做得不对。”回去路上孟芳起跟计庭尧说,“起码我应该跟你们商量的。”
计庭尧仔细想了很久才回答她:“我觉得在思想观念、意识形态的问题上,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辩出对错来,也很难商量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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