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镜
哥哥。
数十年的暗恋走到最后,竟然只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怪只怪她妄想痴心。
温意闭着眼,只觉得心里一寸一寸地疼,如同冰割。
就在她头脑昏沉之际,玄关处传来细微的响声,有人打开了她的门,停在玄关处,喊她的名字。
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回应,也睁不开眼。
紧接着那人走进来,脚步声在耳边越来越近,熟悉的淡淡清苦烟草气漂浮在鼻尖,他俯下身,动作有些颤抖,手绕过她的膝盖和后背把她连着毯子抱起来。
温意混混沌沌地半掀眼皮,视线中只有男人模糊的下颌,他低下头来,眸中是她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挣扎和心疼。
他也会心疼她吗?
是了,他觉得自己是哥哥,自然心疼妹妹。
温意很想自嘲地笑一下,可惜眼角径直滑落一滴眼泪。
抱着她的人陡然一僵。
泪水划过她黑漆漆的睫毛,泛红的眼尾,最终湮灭在发尾。
她整个人高烧,身体和眼泪一样烫。
“顾连洲。”温意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闭着眼,看也不看她,脸上有浅薄的泪痕。
顾连洲抱着她的力道微微收紧,闭上眼,难以言喻的窒息感铺天盖地,他恍然间发觉感情是相互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她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刻进他心尖上的刀。
医院急诊科24小时灯火通明,深秋料峭,便显得夜也更寂静了几分。
护士来给温意扎上了吊针,调整好滴液的流速,过程中温意一直睡着没有醒,只是在针头刺进皮肤那一瞬间微微皱了皱眉。
医院空调的温度偏低,顾连洲把她身上的被角拉好,而后调暗了灯,坐在床边。
她沉沉睡着,颊与唇都没什么血色,肤色很白,唯独睫毛是黑的,睡觉很安静,躺在病床上,像一碰就会碎的琉璃。
顾连洲静静地凝视着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温意那些坚强到让人心疼的瞬间。
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又是南熹最好的朋友,便总会顺手照顾照顾。
没想到青春期小姑娘的心思敏感,她在海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切实震惊了几分。
那时只觉得小姑娘的孺慕很快便会过去,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她比谁都固执。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感情悄然发生了变化。
今晚南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很担忧,说不知道温意怎么样了,想让他去看看她。
顾连洲伸手,轻轻地把堆在她颊边的头发拨开,她睡觉的呼吸很浅,脸颊因为发烧有些热。
他无声地盯着,倏尔闭了闭眼。
点滴一共有三瓶,全部滴完,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护士进来把针头拔掉,面对这个一直在床边守着的英俊男人,难免提醒两句:“旁边有折叠床,你可以睡的。”
“谢谢。”顾连洲的嗓音有些低哑,但仍然礼貌道谢。
护士拔掉了针头,出门时一步三回头,见那男人正俯着身,动作很轻地将病床上女生的胳膊放回被子内。
夜已深,顾连洲没什么睡意,看着温意的吊针打完后,他来到医院外,拨开打火机。拢着风点烟。
路上偶尔驶过一两辆车,风大,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零星的火光在深夜格外瞩目。
淡淡白雾飘散,随着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支烟燃尽,顾连洲将烟按灭在垃圾桶中,转身回到病房,推开门与从病床上坐起的人四目相对。
病床内的灯大亮,温意面无表情,穿好鞋下床,一颗颗扣好自己的外套扣子,毛毯叠起,搭在臂间。
她看着他,顿了一下,低头解下他亲手戴到她手腕上的手链。
而后,毫不留恋地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玫瑰金的链条依旧光芒耀眼。
她平静地与他擦肩而过。
第36章 长昼
深秋露重, 温意的发烧和重感冒缠缠绵绵拖了一周才好。
人恹恹的,胃口也变差,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上体重计一称, 轻了五斤。
陈庭芳点她的脑袋,又生气又心疼:“你们小年轻就是不注意的身体, 造进医院有你哭的时候。”
温意在她面前,笑着吐了吐舌头:“没事的陈老师, 我自己就是医生, 我还能没数吗?”
“你有什么数。”陈庭芳哼一声,“来我办公室拿汤,专门给你煲的,你看你瘦的。”
陈庭芳一向嘴硬心软, 给她煲的是老鸭汤,秋天喝最滋补。
温意坐在值班室里,拆开保温盒, 温厚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怔神几秒, 想起不久之前也有人来医院给她送过汤。
那时天气还热, 现在窗外树枝光秃秃的,绿叶早已凋零。
她盯着漂浮的汤面,沉默几秒, 再次一勺一勺喝完。
娄锦月也注意到了她生病,不知道从哪买来的蜂蜜,到值班室拿给她, 说这蜂蜜稀有,喝了对她的嗓子好。
盛情难却, 温意笑着收了,下班时装进包里带走。秋冬昼短夜长,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冷风簌簌,温意戴好围巾,手抄进口袋,她不想坐地铁,便沿着路边慢慢地走。
街边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店员端着切成小块的蛋糕招呼来往路人试吃。温意作为年轻的女生,是蛋糕店消费群体的主力军,那店员便热情地插起一小块戚风蛋糕送到她手边。
温意不好意思拒绝,便接下吃了。戚风蛋糕入口松软香甜,是她生病这段时间以来入口最好吃的东西。
“我们刚开业,今天全场八八折哦~”店员注意到她的表情,及时推销。
温意犹豫了下,走进蛋糕店。
原木风的装修和暖黄色的灯光让一切面包看起来都很有食欲,她背着单肩包,从门口取上一个托盘,慢慢地逛。
店里在放歌,许美静的《倾城》,温意走到玻璃橱窗前,听到歌词,怔神。
“繁华闹市灯光普照,然而共你已再没破晓。”
她从玻璃窗前出神地望出去,对面商场楼立,华灯璀璨如云,映进她的眼里。
放在包里的手机跳出一条通知,温意不用看,也知道是提醒事项,每年这个时候准时送达,提醒她今天的顾连洲的生日。
这是她曾经亲手设下的,为了怕自己忘记。
店员在她旁边不断推销着产品,温意垂睫,买下了一个四寸的小蛋糕。
回到家,温意脱下大衣,客厅空旷,只亮着一圈淡黄的灯带,她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拆开蛋糕的包装,插上蜡烛,深蓝的火苗蹭地一声冒出,照亮她素白的面容。
火苗在她手中微微颤抖,逐渐吞噬蜡烛。
她借着这一方亮光,垂眸翻看手中的明信片。
明信片一套十二张,八年时光荏苒,温意用掉八张,张张写满祝福,张张未曾寄出。
她取出一张空白的,低头一笔一画,写得很用力。
过去每年的十二月一日,她都会买一个小蛋糕,插上蜡烛,闭眼许愿,不祝他生日快乐,只愿他岁岁平安。
愿他生日快乐的人太多,她只想自私一点,特殊一点,即便他听不到她的祝福,也看不到她写下的一张又一张明信片。
温意放下笔,盯着明信片,片刻之后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酸涩终于如附骨之蛆般蔓过四肢五骸。
这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小到不久之前他们几乎天天遇见,又大到如今面对面住着,却再碰不上一面。
窗外冷风不断吹着,不知何时下了雨,雨水拍打落地窗,汇起一圈圈的雾气。
插在蛋糕上只剩半截的蜡烛被拔起,跳动的火苗碰到新写的明信片,未干的字迹迅速湮灭在火焰中。
明信片上的海浪、圆岛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一轮红日。
温意松开手,燃烧着的明信片掉在茶几上的玻璃碗中,和一起蛋糕齐齐融化。
恍恍惚惚间,她想起某一年冬天的十二月一日,她因为做家教太晚,到蛋糕店时当日蛋糕已经售罄,店主好心,用剩的蛋糕胚,给她铺了一层奶油,洒上一些巧克力,权当礼物送给她。
她开心地道谢,插上蜡烛闭眼就开始许愿,比自己过生日还开心。
那时对他的喜欢太浓烈,多长的日子也消磨不尽,总在期待有朝一日的重逢。
她闭眼的时候,店主放了一首音乐,边哼着歌边开始收拾橱柜里的蛋糕准备打烊。
歌词落进她耳边,她现在才听清。
“无爱可失,得不到相恋别说失恋。”
自始至终,只是一厢情愿。
十二月没过几天,科室里的通知下来,要选几个人去港城和周宴深一起参加医学会青年学术论坛。
名额共有五个,是一早就定下的,两女三男,温意是其中之一,只是临出发前,另一个女医生因为家里孩子突然生病要留下来照顾的原因,她和科里推掉了这次活动,由薛幼仪补上。
薛幼仪自然很开心。
温意的感冒好了之后,嗓子又哑了几天,可能是因为秋冬生病伤人元气的原因,病好之后她整个人还是显得没什么精神。
“你也太瘦了温意。”飞机上温意脱下大衣外套,薛幼仪捏捏她的胳膊,“人家冬天都胖你怎么还瘦了呢。”
“最近胃口不好。”温意把大衣和空姐给的毛毯都盖身上,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睡会昂,有事再叫我。”
“睡吧睡吧。”薛幼仪帮她关上了头顶的阅读灯,“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
温意戴上眼罩和耳塞,世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和黑暗。
其实她倒不是刻意伤春悲秋。距离被顾连洲拒绝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以前那么多年温意都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不至于到如今反而要死要活起来。
只是天气冷,她那夜喝了酒又吹了冷风,高烧几天不退,病去如抽丝般缓慢,食欲下降不少,又兼之院里的病人多,身体得不到好好的休息,所以一直没有缓过劲来。
飞机从地平面缓缓起飞,穿破云层,机身微微颠簸,反而让温意睡得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