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周南山也是被于建新的话打动了,他赶紧摆摆手,“我个人没什么要求,就是看小雅自己。拍婚纱照,婚庆公司这些都让孩子们自己去选,毕竟一辈子只有一次,所以要尽可能地不留遗憾。”他话锋一转,又叹了一口气,“哎,只是可惜,两个孩子的妈妈都不在了,要不然现在她们两个小老太太在一起张罗这个张罗那个,肯定开心的不行。”
于建新点点头。周南山举起手里的杯子,“来,老哥,我敬您一杯。这杯酒喝完,咱们就正式成为亲家了。”
于建新赶紧举着杯子站起来,两个老汉碰了碰杯,分别仰脖,喝尽杯中酒。
关于彩礼嫁妆之类的,两家人也开门见山地在饭桌上谈了清楚。周南山说自己的老婆很早开始就用两个女儿的名字分别在银行开了户头,按时地往里存钱,就是为了给两个孩子攒嫁妆。老婆去世以后,这个习惯他也没断,他在饭桌上把存折拿了出来,正式交给了齐安雅。至于婚礼宴客的费用,他愿意与于建新两家五五平摊。
于建新这边,他说自己已经和于孝文商量过,于孝文名下的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会加上齐安雅的名字,结婚前他也会出钱再精装一番,另外,小两口结婚以后如果想去国外旅游度蜜月,这个钱他也会出。
事情进行地比想象中顺利得太多。齐安雅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她和于孝文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分别坐在自己父亲身边。她抬起头望着于孝文,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两个人隔着桌子甜蜜地相视一笑。
于建新和周南山互相加了微信,也许是觉得于建新这位老哥的人确实不错,他开始勤恳又忠诚地给于建新的朋友圈点赞。
于孝文订婚的事正式解决后,于建新的心被家庭和睦带来的幸福感短暂地填满。至于姜家案子这边,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范磊毫无踪迹。二十年来,川江的蛇头换了好几拨,而且谁也没有把握当年姜绪柔是不是就是用那笔钱带着安小寒一起去偷渡,就算是,也不一定就非得从川江走。
现如今,安小寒死了,姜绪柔生死不明,活着的唐美静是个有重度精神疾病,满身创伤,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可她却是经历了当年的那场风暴而唯一活下来的人,并且很有可能的,她还是那场风暴的中心,也许所有的事都是由她而起。在姜家人出事的好几年前,在没被人看到的地方,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默默地转动。
于建新在微信上跟谭玉芝打了招呼,说自己还想再去看看唐美静,等了好久谭玉芝才回复,内容就只有一个微笑的表情包,估计就是同意的意思。第二天,于建新坐车去了望星乡。
唐美静正坐在房间里发呆,于建新进屋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护工举着簸箕握着扫帚从病房里退出来,两个人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于建新赶紧道歉。那人笑了笑,绕过于建新,走了。不过一会,他又提着一个墩布进来,一声不响地开始拖地。
于建新用温和的声音跟唐美静打招呼,“小静,你好。”
唐美静没看他。
于建新掏出手机,开始放提前找到的一首老歌。黎明的歌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也许你只是一个最美丽的阴影
也许是我们前世的约定
你就是我这一生中在等待的人
你不知道我寂寞的心
曾经是一片灰烬……”
当歌曲唱到高潮的部分,唐美静开始有了一点反应,于建新望着她,觉得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尚且清醒的东西被这个歌声渐渐唤醒。她混沌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清澈了一点。
唐美静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是于建新却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凑近了一点。
也许是这个动作让旁边还在拖地的护工觉得有点不妥,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露警觉地望着靠近唐美静的于建新。于建新冲他摆了摆手,说,“她妈知道我来看她,我是她家亲戚。”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耳朵有点背。”
护工没说什么,恢复了拖地的动作。
于建新凑过去,听见唐美静说的是,“他说他喜欢我,他说他会永远喜欢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对他笑,他就喜欢我了。”
“他是谁啊?”于建新问。
唐美静却像是没听见于建新的问题一样,她依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如同念经一般地说着车轱辘话:“他说他会等我,他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他是值得我喜欢的,他喜欢我,他说他会永远喜欢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对他笑……”
于建新叹了一口气,姜鹏真的是造孽,他当年对无知少女下了这么狠的手,毁了她的身体和意志,就连在他死去多年后的今天,他当年迷惑唐美静时所说出的甜言蜜语仍然能像某种封印一样,被一首特定的老情歌吵醒。
在那之后于建新又来看了唐美静几次,却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尽职尽责的护工,唐美静的头发和皮肤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变脏。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照顾唐美静的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给唐美静喂饭,唐美静不吃,他烦躁地把碗撂在一边,“傻逼,爱吃不吃。”然后就跑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于建新望着唐美静,她的头发油到像是打了蜡,脸蛋上有不知是哪顿饭留下的汤渍,更糟糕的是,她身上排泄物的味道很重,应该好几天都没有洗澡换衣服了。
于建新看不过眼,把护工叫过来,让他先给唐美静喂饭,然后再带给她洗个脸洗个头。护工不耐烦地翻着白眼,“你是谁啊,在那儿指挥我?”
于建新说:“拿了别人的工钱就应该干活。”
护工撇撇嘴说:“就那么一点点钱,还好意思往外掏。”
“你对工钱不满意可以跟雇主商量,但是你现在得把自己分内的活干好。”
护工看着眼前的干巴老汉怒目圆睁的样子,想吵架,但毕竟不清楚对方的来头。所以只能骂骂咧咧地放下手机,找了塑料脸盆出去打水。
离开望星乡的时候于建新给谭玉芝发了微信,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情况,他不明白,以前的那个护工话少勤快,干的好好的,怎么又换了一个,还是以前那个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所以人家不干了?
谭玉芝的回复让他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以前的现在的,一直就是一个啊。好的还是坏的,就那样了,能找到现在这个就不错了,真的,我已经尽力了。”
“那以前的那个不是姓熊吗?我听见唐美静叫他小熊。”
“不知道。我请的护工姓袁,我不知道什么叫小熊的。”?
第60章 .
于建新联系了望星乡的派出所,查看了从养老院出来的那条路的路口以及沿途的所有监控,日期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小熊”的那一天。监控抓拍到了一张“小熊”清晰的正面像。他又看着这个人上了一辆开往川江市的小巴,根据小巴上的车牌,他联系了运营公司,确认了小巴到达川江时的几个停靠点。再继续查每个停靠点的监控,终于在一个停靠点附近的监控里,看见了那个叫小熊的人。
他从长途汽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到了另一个公车站,换乘了一辆公共汽车,坐了几站路,下车,过马路,又走了一百米,然后走进了路边的一家便民超市,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再从超市里出来。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超市开了门,他从里面出来,和开卷帘门的人聊了一会。
光是查监控就花了不少时间,即使有年轻的警察帮忙,于建新自己的工作量也还是不小,看得他老眼昏花,迎风流泪,光是眼药水都用了大半瓶。
他谢过了帮助他的同事,然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去了监控里的那家便民超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调查那个叫“小熊”的护工,他就是有种感觉,觉得那个人的身上有着某种他在寻找的东西。他既然在心里暗暗地笃定唐美静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那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就都值得他调查一番。
他走进了那家店,围着不同区域的货架转了好几圈,超市不算大,但是日常百货,洗漱用品,饮料零食都应有尽有,在收银台的后面还卖烟,一进门的地方还有两个架子的框子里放着新鲜的,只供当天售卖的蔬菜。为了不空着手出来,于建新买了一瓶饮料和一包饼干。结账的时候,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收银员,是个一看就是来兼职打工的大学生。
于建新有点没话找话地说:“小伙子,你们这个店面,是连锁的吗?“
小伙子摇摇头,说:“应该不是。”他看着于建新扫了码,然后把那瓶饮料和饼干装进了印有“谢谢惠顾”的小塑料袋里。
于建新又问:“那你们店里有没有姓熊的。”
小伙子摇摇头,说:“没有。”
“那姓袁的呢?”
小伙子还是摇摇头。
于建新摸摸脑袋,自说自话,“那我是找错地方了。”
小伙子笑了笑,没再说话。
于建新一着袋子出了门。他回过身去又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外面的样子。贴在窗口上的 一张海报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回馈老顾客的厚爱,所有老店的顾客只需在结账时说出本店旧址,就能享受八五折优惠。活动仅限这个周末,本店有最终解释权。”
于建新又返回店里,他问刚才那个小伙子,“你们门口的那个海报,是什么意思?你们店还有旧址?”
小伙子点点头,“是啊,刚搬过来才三个月。”
“那以前在哪?”
小伙子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就那边过去三条街,离原来的那个东发大厦不远,就在东发大厦的斜对面。”他笑着说,“不过具体地址我不能给你说,要不然不成了作弊了?”
于建新没听懂他的玩笑,他的注意力全在一件事上,原来的东发大厦在央谭路。他快速地在手机上查东发大厦的地址,果然,那个地方离姜家所在的梦仙居小区只有不到二百米。
他又买了一包烟,然后问小伙子店里的老板是谁,什么时候来。小伙子说:“老板是姓郑,是个老太太,每天只有早上来店里坐一会,一般不到中午就走了。
于建新谢过了他,离开了。
他专门去了一趟东发大厦。那个楼是川江最早的一批百货大楼,在某段时间几乎成了川江市的一个地标。虽然现在楼还在,但早几年就不做百货了,也不叫东发大厦了,但在土生土长的川江人嘴里,它还是东发大厦。
他望着路对面,有栋两层高的小楼被围起了施工用的绿网,看样子那就应该是超市的旧址。他过了马路,又看了看表,然后开始从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一直向梦仙居的地方走去,不急不慢的,加上避让行人和过马路等红灯的时间,也不过十分钟。
他突然紧张了起来,这会是巧合吗?
他又走回到了那家超市,然后用手机拍下了好几张超市外面的照片。
第二天,他等到十点的时候又去了那家超市,在收银台上班的是个比前一晚的小伙子年纪大但也绝对不能被称之为中年的女人。于建新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没有小熊,也没有老板模样的老太太。他走到收银台,拿了一盒口香糖,趁着收银员为他结账的时候,他说:“央谭路一十一号,这是旧地址,对不?”
反应过来的收银员笑了,她说:“您等一下,我把现在这个给您取消了,重新再刷一下价格……”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他掏出手机扫码,“我就是进来看看,看你们老板在不在。”
“老板她今天还没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估计再过半个小时吧。”她有点好奇地打量一下于建新,“您找我们老板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打个招呼,我以前还常去你们店,就在央谭路那块,后来去了外地一段时间,回来再去,欸,怎么突然就搬了。”他笑着说,“不过你们老板也不一定还记得我。”
收银员点点头,对着于建新笑笑。
他出了门,在附近的街区转了转,大概晃悠了二十分钟,就又回到了超市这一片来。他站在马路对面,一个他能清楚看到超市店门口,可从收银台却看不到他的地方。等了好一阵子,然后他终于看到一个老妇人从正门口走进超市,而她一进去,原本坐在收银台后面玩手机的收银员就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等,过了马路。
再进超市,收银台的雇员一看到他就朝里面叫,“姨,姨,刚才那个找你的人又来了。”
于建新笑着跟朝他走过来的老太太打招呼,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你找我有事?你是?”
于建新说:“我之前有一阵子老去你店里买东西,后来家里有点事,就回老家待了一阵,再回来一看,这一片变化还挺大,你们店也挪地了。”于建新四处看看,“不过这新店看起来比原来的地方采光好,店里面看起来也更清爽了。”
老太太脸上带着寒暄的笑,她自然是认不出于建新的。于建新继续说:“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进来打个招呼。”他笑呵呵地说:“你肯定都不认得我是谁了吧,毕竟好几年前的事了。没事,我以后常来。”
“谢谢谢谢。”姓郑的老太太说,她虽然还是不清楚于建新是谁,但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街坊。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于建新感叹搬一次店怕是有多不容易,老太太跟着接腔说如今生意难做,因为根本竞争不过电商,所以只能做街坊邻居的生意,可这一搬,以前好不容易累积下来的客源又没有了。
于建新说,“那为什么非得搬呢?”
郑老太太摇摇头,“原来的房子要拆了,所以不搬不行。这一趟下来,我累得像是被扒掉一层皮一样。”
“您开店都好久了吧,怎么还自己做,实在不行找个人给你管,或者干脆给孩子,让孩子管呗。”
于建新注意到,他的话一出口,老太太的脸上有了那么一秒钟尴尬的神色,但她很快又恢复如常,“孩子有自己的事要忙。”
“是啊,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梦想嘛。”于建新接着她的话说。他走到离他们最近的货架前,随便拿了两样东西去收银台结账。今天就到此为止,话如果一下子说的太明显反而会惹人生疑。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仅从她刚才有点慌张的神情上来看,如果那个“小熊”就是她的儿子,那“小熊”身上一定有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于建新时不时就会去那家店里转一转,买包烟,郑老太太不是每天都在,他在几个收银员那也混了个脸熟,但是还是一直没有见到那个护工小熊。但通过跟几个人的闲聊,倒是让他套出了不少情报来。郑老太太是川江本地人,老伴几年前病逝了,老两口一直经营着超市生意,家里有个儿子,之前一直在春尾市上班,最近刚辞职回到了川江,他年纪也不小了,没结婚,也不上班,现在就住在超市二楼的公寓里,性格也有点怪,跟谁都没有多少话。而且郑老太太对她这个儿子的事总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不管是谁问起来,她都是打马虎眼,然后很快地岔开话题。
超市里的员工很少能见到他,有的时候难得见他从二楼下来,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简单地丝毫不含感情地抿嘴笑笑,然后就匆匆离去。
“说起来他回川江也好几个月了,可没人知道他干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辞职回来的。”收银员撇撇嘴,“反正人家家里有钱,除了这个超市,老太太在川江市南郊还有一套房子,在春尾市也给儿子买了房子,想着他就在那边结婚扎根了。但现在都租出去了。就算超市的生意不做,就是靠收租子,人家也能活,不像我们,还得苦哈哈地打工……”
收银员突然收住的语调让于建新不由地抬起头张望,原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正从自己的右边走过来,在那人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于建新抬起头,望向了他。没错,就是他。
虽然在养老院里见到过的那几次里,“小熊”都戴着口罩,可他一直记着那个人的眼睛。只是当时他那望着唐美静时耐心又平静的眼神已经被现在的阴郁而取代。
那人一刻也没有停留,阴沉着脸从于建新的身后走出,对抬起手跟他打招呼的收银员也视若无睹。
收银员见怪不怪地苦笑一下,找来塑料袋,把于建新刚买的烟,还有两包零食和一盒牙膏装了起来。于建新刚扫完码,就看见王睿明打来的语音电话。
他接起来,王睿明在电话里那头说,“师傅,你现在在哪儿?我这边有点事,怕是得麻烦你过来一趟。我可以让小孔去接你。”
“没事,我自己可以过去。”他从收银员的手里接过塑料袋,出了店门,“什么事啊,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是急事?”他突然站住,“是范磊找到了?”
“不是。”
“那是蛇头那边有什么消息?”
“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