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哎呀,那到底是什么事?你先给我简单说说,不是这两件事,那还有什么事非得让我现在就过去?”
“这事,说起来跟小雅有点关系。我还没有跟孝文说,就先直接跟你联系了。”
“跟小雅有关系?是什么意思?她犯事了?”
“就是我现在在办的拐卖妇女案,抓了一个主犯,然后这个人为了戴罪立功,除了交待被拐妇女的下落以外,还交待了一起他知道的几年前的故意伤人案,然后这个案子呢,和小雅有点关系……”
“故意伤人案怎么会跟小雅有关系呢?”
“具体的事情三言两语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反正您尽快过来,我等您。”
于建新挂了电话,胸口像是被谁砸了一拳,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刚在讲电话的时候,为了躲避背景杂音而拐进了一条后巷里。人无意识地往前走,现在已经走到了小巷的正中间。
他前后望了几下,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决定往前走,从巷子的另一头出去,然后就直接打车去局里。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背里。也许是因为心慌,所以那人刺得并不深,又拔了出来,于建新转过身去,想要夺那人手里的刀。
又是一刀刺过来,对准的是于建新的左胸,可刀尖刺入的触感,却不像是活生生的肉体。早上出门的时候,于建新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桌子上冯望的工作笔记,他就是觉得得带上一本,工作笔记里有一个是塑胶皮的,看起来比较结实,于是他就拿起来,来回比划一番,就是靠近心脏的内兜大小最合适,于是他就带着那个笔记本出了门。
现在,刀尖卡在了塑胶皮的笔记本里,像是死去多年的冯望正从那里面伸出双手,紧紧地帮于建新握住那恶毒的刀刃一样。干巴老汉于建新找准机会朝那人胯下踢去,双手紧紧地扣住那人的手腕,同时大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这是他一早就在学校里为孩子们普及的知识,在被坏人袭击的生死关头,如果需要大声呼救的时候,喊“着火了”往往比喊“来人啊,救命啊,有坏人”之类的话更能博得路人的关注。
果不其然,于建新的叫声很快引来了几位街坊的注意。他们看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殴打老人,于是赶紧喊叫着跑过来,其中一个抄着手里的晾衣杆就朝那人打去,另一个赶紧掏出手机报了警。几个小伙子上去把那人按住,然后在原地等派出所的民警来。
于建新背部的伤口不深,手也在夺刀的时候被割伤,除此之外,他并无大碍,但还是被救护车拉去医院里做全面的检查。王睿明在得知情况以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来的路上也赶紧给于孝文打了电话。
于建新刚刚包扎完伤口,正坐在病房里等待护士过来给打破伤风的针。王睿明急匆匆地跑进来,口气里都是慌张,“师傅,是怎么回事?”
“行凶的人已经被带去派出所了。”于建新赶紧交待王睿明,“我这边你不要操心,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你赶紧去办一件事,用刀刺我的那个人,你把他的 DNA 和姜家案子的 DNA 赶紧去做个对比。姜家那件事,怕是跟他有关系。”
“他是谁啊?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他怎么会突然就用刀扎你?”
“他自然是想杀了我灭口,怕是他也感觉我已经觉察出什么了。其实如果不是他今天这样一扎我还真不能确定我的猜想,但现在,我觉得怕是十拿九稳了。”
“那他到底是谁呢?”王睿明问。
“他是唐美静和安小寒的高中同班同学,田启泰。”?
第61章 .
于建新是在遇刺的两天前才从超市收银员那里套出田启泰的姓名的。他跑了一趟当地派出所,又跑了一趟金泰中学,在确认了田启泰曾和安小寒唐美静同班以后,一个猜想就像是个毫不出挑的芸芸众生一般站到了等待被检阅的列队里。那也许曾是众多可能中最不显眼的一个,但现在,背上和手上被刀刃割过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在过去田启泰那不被人注意和重视的岁月里,他一定背负着不为人知的什么。
被带到警局里的田启泰什么也不愿意多说,当被问到为什么要用刀刺伤于建新时,他只是说他认错了人,说前阵子有个难缠的客人在店里和自己的妈吵架,结果把老太太气哭了,他今天见到了和收银员嬉皮笑脸说话的于建新,觉得很像那个人,所以气不打一处来,后来见于建新进到巷子里,他就从后面给他来了一刀,也算是为母亲出气吧。
这明显是胡扯。
知道儿子被抓的郑老太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民警安抚了好一阵子,她一直说警察抓错了人,她的儿子一直很乖,怎么可能拿刀捅人。可当时好几个见义勇为的跟着民警一起把田启泰扭送回派出所的好市民也在跟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赶去的时候,田启泰正握着刀柄,刀刺进了于建新的胸口,田启泰面露凶光的样子很是可怕。
待老太太的情绪平稳下来以后,民警问她最近几个月里有没有和来超市买东西的客人吵过架,老太太手抚着胸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我们做小生意的,都是做街坊生意,靠的就是人缘,而且店刚搬过来还没几个月,每天赔笑脸拉客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客人吵架。”
谭玉芝也被请到警局里来认人。王睿明陪着她站在审讯室外面,她看着审讯室里面无表情的田启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他经常去照顾小静,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他呀,他是谁呢?”
王睿明说:“他叫田启泰,是您女儿的高中同班同学。”
谭玉芝微微皱眉,陷入良久的沉思里,然后她又仔细盯着田启泰的脸看了很久才终于发出一声惊叹,“是他呀,老天爷,他变了好多啊,他以前是个胖子,和现在太不一样了。”
田启泰的 DNA 被送到实验室里和姜家命案现场留下的 DNA 做对比。即使是加急,也得等一阵子,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谭玉芝跟大家讲了她印象里的田启泰。在经过谭玉芝的同意后,王睿明拍下了视频。此时此刻,于建新还在医院里,王睿明知道师傅一定不想错过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部分。
“说实话小静上高中的时候,我对这个田启泰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小静也常跟我说学校的事,哪个同学学习好,谁长得漂亮,谁和谁谈对象之类的,但她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个田启泰。我对他开始有印象也是小静去上大学以后,这个田启泰给小静写了好多封信,信是寄到家里的,他不知道家里的门牌号,就写了我们家属院的地址,每次都是门卫叫住我,说有给唐美静的信,我才知道的。我一开始没想看,可后来信越寄越多,我也好奇,就拆开看了。每封信都不长,内容大概就是想要和小静恢复联系,继续做朋友,每封信的结尾都有详细的联系方式。其实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田启泰肯定是对小静有意思。后来我给小静打电话的时候说了,问她这些信该怎么办,她说不用管,她不想理这个田启泰,口气是挺不耐烦的,还让我把那些信都扔掉。但因为当时这个田启泰在信里写他知道小静去了南中科技大学,我怕小静如果再不回信,他会直接去学校里找,那小静上学的事情就抖出来了。我就把最近的一封信给小静寄到学校里去了。至于后来小静有没有跟他联系,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就是小静出事的那个夏天,有一天,我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结果这个田启泰就提着一兜子水果站在我们家门口,我吓了一跳,问他是干嘛的,他说他是小静的高中同学,来找小静的,说地址是在门卫那打听出来的,还拿出他的大学学生证给我看,说他不是坏人。我看学生证上的名字是田启泰,照片也和真人是同一个人,再加上他说话挺有礼貌的,我就让他进了屋。那个时候,小静的大学还有两天才放暑假,小静还没有回川江,我告诉了他以后,他就放下水果,说他过几天再来。我追出去,想让他把水果带走,可他跑得挺快,一下子就跑下楼了。
再后来,在那之后大概就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小静就出了事。那个时候我天天跑医院,天天哭,天天和唐世渊因为小静的事情吵架,也根本就没再想过这个田启泰的事。可他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小静住院的事,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医院里,他带着花和果篮来看小静,我当时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所以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事后也完全记不起来了,就算当时记住了,也压根没有心力去管去想,我当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小静能恢复健康,能重新回到大学里,所以也不敢去报警,怕姜家人报复,再把唐世渊干的事捅出来,那我们家就算是彻底地毁了,现在想想,当时多傻啊,还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说这个田启泰一直去养老院里照顾小静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他没有祸害小静?(哭)……小静太可怜了……”
谭玉芝的视频到此结束。于建新指挥于孝文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背上的伤口做了清创,又缝了几针。刚才不觉得,现在麻药劲过了,还真的是有点疼。两只手上也都被包上了绷带。原本侧卧着的他缓慢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找到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于孝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说:“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踏踏实实休息一会,剩下的事让王睿明他们去做行不行?你也真是的,有什么情况也不及时和他们说一下,自己拼自己闯,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腿都软了,王睿明说话大喘气,说‘你爸让人捅了一刀,’然后隔了好几秒才说,‘不要紧,伤口不深,没刺到要害,人已经送到医院了。’我当时差点两眼一黑。”他觉得自己有点快哭了,赶紧停下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你要是今天有个三长两短,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于建新明白儿子的担忧,他无话可说,所以就乖乖地闭着眼睛听着。于孝文知道他没有睡着,又说,“我给小雅打了电话,她过会也要过来。”
“哎呀,别麻烦小雅,她学校事多,学生快期末考试了吧。”
“那我也不能瞒着她呀,你被人捅了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给她说,她会不高兴,肯定觉得你还是把她当外人。”
于建新没再说什么,他明白于孝文说得没错。
“爸,这扎你一刀的人,和姜家的案子有关?”
“现在还不能确定,一切都得等实验室那边的结果出来再说。”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你王哥现在在那边盯着呢。”
于孝文望着病床上的于建新,知道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根本没有睡着,他的心里有颗钟,秒针滴滴答答地一刻不停。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焦躁不安,他在等着一个答案。
几个小时以后,实验室那边有了结果,负责人把电话打到了王睿明的手机上,收到消息的王睿明又马上打给了于建新。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响,于建新就如同被激活了一样地瞬间睁开了眼睛,被纱布裹住的双手赶紧去抓手机。
于孝文知道事情重大,他赶紧帮忙把电话接起来,把手机放到于建新的耳朵边。
于建新对着电话,几乎是吼一样地问:“怎么样?结果出来了没有?”
王睿明显然已经从刚刚得知消息时的激动的巅峰上下来,他一字一句地说:“师傅,他的 DNA 比中了现场遗留的一串滴落状血迹的 DNA,姜家出事的那天,他一定在场。”?
第62章 .
田启泰二零零零年从魏湖大学肄业,在那之后他一直没有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他在不少行业都工作过,辞职回到川江之前,他在春尾市一家公司的销售部门任职。
小刘联系了那家公司,人事部的人说田启泰是主动辞职,在公司任职期间他没有什么关系特别亲密的同事,对谁都一样,礼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工作业绩中上,不拖后腿但也不是骨干。唯一有点不寻常的就是他离职之前曾经频繁地请病假,到了后来,基本上一个星期就要请一天的假,弄的同部门的同事们怨声载道。
小刘问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人事部的主管却说不知道,他说自己问他要医院的就诊证明,不用病历,就是医院的收费凭条之类的,可以证明他的确是请假去医院就诊的证明就可以,但田启泰每次都说没有,本来人事部已经准备根据公司的规定处罚他了,结果他却辞职了。
因为暂时还不清楚田启泰到底得了什么病,就连他是否真的生病也还不能确认。王睿明让小孔去找郑老太太,跟她好好沟通,好好做做她的工作,看能不能从她那挖到一些这方面的信息。
田启泰的 DNA 比中灭门案现场的 DNA 这事郑老太太还不知道,她拉着小孔的手,一个劲地求情,她说自己的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可以聊天解闷,所以有时难免钻牛角尖,他在春尾市工作这么多年了,突然就辞职回家,怕是工作上被人刁难,自己也不懂得维权,身边又没有支持他的同事和朋友,所以心情难免苦闷。她说自己愿意赔钱,医药费误工费外加精神损失费,受害人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放田启泰回来。
小孔安抚着喋喋不休的郑老太太,口气平和地问她田启泰的事,一副想要了解他的样子。郑老太太说:“这娃从小就胖,一直很自卑,学校里老是有人欺负他,叫他肥猪,他也从来不跟我们说,还是有一次我在无意间看到的,放学路上,几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推搡着他,捏他的脸还踢他的屁股,我当时气死了,过去就喊,我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欺负田启泰。结果那几个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说他们是跟他闹着玩呢,然后不等我说什么,就嘻嘻哈哈地走了。我就问田启泰你怎么能让别人这么欺负你,他还怪我,还生我的气,觉得我骂他同学给他丢人了,让他以后在班里更不能和他们好好处了。
我回去就把这事给我们家老田说了,让老田去学校里给老师反映一下,可田启泰冲进来让我们千万别去,本来他就好不容易才能和那些男孩成为朋友,如果我们闹到学校去,就更没有人跟他玩了。当时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真的是吓了一跳,我就觉得,老天爷,我的娃就这么卑微吗?要靠着被别人捉弄才能融入到一个小圈子里去。可老田挺不当一回事的,他说男娃么,天生好动又手贱,打打闹闹的不是很正常吗?他又扭头跟儿子说我是小题大做,说儿子你放心,我们不会去学校的。田启泰也说他们男生之间就是那样玩的,他有的时候也推别人踢别人的,只是我没看见而已。
他们爷儿俩都这样说,那我只能暂时作罢,在那之后注意观察,我发现田启泰每天都从超市里拿不少零食,我以前以为娃胖么,嘴馋,肯定是带到学校自己吃的,后来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带到学校里给同学,去讨好人家的。我觉得我自己的娃也不差呀,虽然胖,但学习挺好,初中的时候是中上,高中的时候也是班里前十名。家里条件也不差,吃的穿的比班里有的同学还强,怎么就沦落到了要贿赂别人来维持友情的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胖,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尽量少做荤菜多做素菜,盛饭的碗也换成了小一号的,他吃完饭了我也老是提醒他要多动,娃也意识到了,本来他对自己体重的事就挺敏感,所以有一次吃完饭了他刚一坐下我让他出门去遛个弯,结果他气得跟我吼,还砸了一个碗。
那次老田扇了他一个巴掌,说砸什么都不能砸饭碗,太不吉利。结果娃就哇的一声哭了,说都怪你们把我生的这么胖,这么难看。我和老田都吓了一跳,因为当时他已经上高一了,个头都比我还高了,结果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可见娃心里是有多委屈。所以我们当时也没再说什么。
那是娃最后一次在我们面前提体重的事,我也没有再刻意让他减肥。本来高中的课业就重,他心里压力大,有段时间我半夜了还能听见他在叹气。他没有再跟我们提他在学校里的情况,说也就是说一些学习上的事,比如学校让缴资料费,补习费什么的。
学习上他几乎没有让我们操心过,每次去开家长会我们也问老师田启泰在学校里的情况,老师都说挺好,问孩子有没有在学校受欺负,老师都说没有。
后来高考,孩子考上了魏湖大学,我们都觉得可以了,可他自己觉得高考没有发挥好,心里还有点失落,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再复习了,我后来再回想,肯定就是高中那段日子在他看来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经历。
在等待去上大学的那个夏天,他突然自己开始注意饮食,每天都出去跑步锻炼,还去书店买了一大堆成功人士的自传,还有一些关于社交的书,和其他的励志书籍。大一的国庆长假他回来了,我一看,整个人已经面貌一新,我和老田心里都很高兴。我们在心里暗暗期盼,再过个一两年,他也许会在大学里遇见心仪的姑娘,然后过年过节的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等到大学毕业,工作顺利解决了,下一步就是结婚。
我们老两口晚上睡觉前还聊呢,还说最好找个家是川江这边的,要不然儿子被人家勾着去,留在魏湖,或者去了女方家所在的城市,那咱儿子岂不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结果等了几年,儿子压根没提过女朋友的事,老田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喜欢活泼爱笑的,我们俩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不喜欢女孩,应该就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吧。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很注意体育锻炼,而且学校食堂的伙食也不行,四年下来他瘦了一点。
他大学毕业没拿到毕业证的事我是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才知道的,他人越大,对我们说的事越少,大三寒假他只在家待了两个星期,到了暑假就压根没回来,说是要留在学校复习准备考研。后来又说找了实习的工作。但他找工作这个事也不顺利,折腾来折腾去,找的都是跟他大学专业毫不相干的事。我们让他回川江来,看让老田出去找找人送送礼,能不能给他找个像样点的工作,可人家死活不回来,说自己在春尾那边待习惯了,他老是租房子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我和老田就给他在春尾买了一套房子。
他应该是交过女朋友的吧,反正有几次我去春尾看他,他在单位上班,我自己用钥匙开的门,在他的卧室里我到处找,结果在枕头上看到有女人的长头发,枕头上也隐隐约约的有女人的香水味。那个时候他都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和老田急得不得了,也不管他烦不烦,反正就是一有机会就在他跟前提结婚的事。老田说只要他愿意结婚,婚房婚车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田启泰愿意回川江,我们可以再开一家店,把店给田启泰小两口管,可他就是不为所动,老田气急了,说如果再不结婚,就把春尾的房子卖了,把钱收回来,结果田启泰还是不为所动,自己收拾好了东西,从那房子里搬了出来。他这样一搞,软硬不吃,我们也彻底没有办法了。
我们也在私底下分析过,说这娃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们大扫除,结果老田在田启泰屋里的床底下扫出来了一本黄色杂志,看杂志上的日期,应该是很多年前就有的,里面的内容简直是,我都没法跟你说,反正我们就觉得肯定是从那个时候他就被毒害了。
老田没了以后,我对田启泰结婚这个事也一点希望都不抱了,看见别人家的老太太出门抱着孙子,我也羡慕,可羡慕有什么用啊,哎。
他这次辞职回来,之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就突然有一天回来了,说不再春尾待了,房子也找中介租出去了。回来也没有再出去找事做,只要不出门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屋子里干啥。本来我想着他回来了我可以把店员开一个,也算是节省开支吧,可超市里的事他一概不管,我也没有办法。”
听说九九年姜家灭门案有了重大的突破,局里的领导都赶了过来,王睿明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向局长和副局长作了汇报,他说:“这个案子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每一步的进展都是我师傅于建新的功劳。”他望着局长,口气真诚地请求,“所以,我想请师傅一起来审田启泰,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了解这个案子的案情。我希望领导们能同意我这个请求。”
副局长说:“可你师傅受了伤,现在还在住院,身体吃得消吗?”
王睿明微笑着说:“只是轻伤。如果您能批准,我想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两个局长对视了一下,交换眼神后,副局长说:“那快点安排车,去医院接你师傅吧。”
于建新到警局之前,特意让于孝文陪他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通向审讯室的走廊似乎特别长,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他一步一步地向那个方向走,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里,有不少脸熟还有脸生的同事都向他投来崇敬的目光。九九年姜家命案有了嫌疑人,这是局里的头等大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审讯室里。
田启泰低着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抬着眼皮看了一下,见来人是手上还缠着纱布的于建新,他有点吃惊,但什么也没说。
原本坐在王睿明旁边的小刘站了起来,让于建新坐下。他背上的伤口还是有点疼,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的靠背,他疼得皱起了眉头。
“我挨了你一刀,换来了一个和你面对面坐下聊天的机会。”于建新望着田启泰说,“我今天是第一次在超市里见到你,但其实咱们之前就在望星乡见过面,你说我跟你妈吵架,所以想帮你妈报仇,那你怎么不在望星乡的时候就动手呢?而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怎么一上来就要动刀?”
田启泰一言不发,把头扭到一边。
“你是孝子,要为你妈出气,这个我理解,可是你知道你妈现在特别担心你,说到你还急哭了,我们问过你妈,她说她从来就没有跟人在店里吵过架,你准备怎么跟她解释你犯下的事?”
“我认错人了。”田启泰说。
“为什么?田启泰?”于建新问。
”我说了,我认错人了。“
”我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扎伤我,因为我知道你要扎我的原因。你在二十年前,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下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这是你要掩藏一生的秘密,而你意识到了我可能知道了你和这件事有关系,所以你扎我,就是要让我死。”于建新说,“你尽可以不承认,但是我告诉你,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你站过的角落,碰过的器物,指纹,脚印,头发,衣服上的纤维,碰碎的玻璃,使用工具留下的痕迹……这些证据不会像人证一样有记忆偏差,也不会做伪证,更不会完全消失。它是客观存在的证据。物理性证据是不会有差错的。你仔细想一想,好好回想一下那天的画面,你有没有摸到什么东西,碰到什么东西。”
田启泰还是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于建新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
“你心里肯定是明白的,解释不清楚这个,你是出不去的。”于建新说,“你妈妈刚才说要赔偿我的医药费和误工费,医药费就算了,可误工费这个事,说起来正是因为你弄出这件事,我才有了一件干了二十年还没有干完的活……”他目光如炬,口气坚定地说:“二十年来,我一直在路的这头等你,现在,咱们相见了,你独自走过的黑暗的路也不少了,你不累,不孤独吗?唐美静现在这个样子,她能明白你为她做了多大的牺牲吗?你告诉过她吗?”
田启泰的表情有了一些松动,嘴角有点抽动,于建新继续说,“你是不是因为意识到了我是警察,所以才不再去看她了?我上次去的时候,她的情况已经很糟,好几天没有洗澡,浑身异味,现在照顾她的人不给她饭吃,当着我的面都骂她,说不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打她呢。”
田启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你想见她吗?”于建新问。“其实现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就是你,以前或许有过别人,但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了。其实很可惜的,如果她现在是好好的,那你们是不是早就是一对佳偶了?造化弄人啊。”
“我问过唐美静以前的街坊和同学,都说她是个明朗活泼的少女,我想这样的她在你心里是值得为之去做任何事的吧。事实上,你也去做了。”他给旁边的小刘使了一个眼色,小刘打开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门开了,小刘推着一个人进了屋。
唐美静已经被社工志愿者照顾着洗了澡,洗了头发,她原来的头发乱糟糟的,社工帮她剪了头,和她高中毕业证上的发型一模一样。
她一被推进来,就看到了双手被铐,坐在审讯室正中间的田启泰。她像是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她叫他:“小熊,小熊。”她向他伸出手来,像是等着他给她一个抱抱。
田启泰望着她,就那么望着她,然后他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汩汩而出。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一年的初秋,高二一开学,班里就流传着一个消息,说要来一个转校生。那天的自习课,教室门开了,一个女孩跟着班主任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当时正在埋头写作业,听见班里的骚动,他抬起头,正怼上那女孩的笑容,然后他愣住了。
第63章 .
唐美静在金泰中学里不算漂亮。漂亮的女生大有人在,只是那样的女生田启泰领教过,班里有男生捉弄他,偷拿了班花的笔袋,然后趁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再放在他的座位上,他一屁股坐下去,捉弄他的人哄笑起来,他赶紧弹起来,回头抓起凳子上的笔袋,不知所措之时,已有好事之徒将此事报告给刚进教室门的班花,田启泰连忙笨拙地解释,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故意把笔袋放在自己凳子上的。班花对他礼貌地笑笑,然后接过笔袋,掏出里面几只在用的笔,就眼也不眨地把笔袋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