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第66章 .
“如果田启泰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姜绪柔的血就一定是在事发后才出现在那里的。因为照他说的,他进门的时候姜家除了姜绪柔以外的几个人都在,那不可能屋里的地上有那么一大滩血迹而没人察觉。”王睿明说,“不过这里面就有个问题了。”
“说来听听。”于建新说。
“姜绪柔的血是怎么出现在现场的?这里面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她回到家,发现了家里的惨状,在她还来不及报警的时候,就遇到了另外一个凶手,这个凶手伤害了她,甚至杀了她,然后把她的尸体带离了现场;第二种可能,这血就是姜绪柔她自己放的,或者是有个帮手帮她放的。她自然不可能现场割腕取血,这么大的出血量说明这些血是分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那也就说明这是一件策划已久的事。她想制造一个假象——她被人杀了,尸体被人带到了别的地方。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根据笔记里的内容咱们可以推想,她就是为了摆脱姜家,摆脱姜运阳和姜鹏这对父子,但问题是,姜家人,包括保姆在内,已经全部都死了,她完全可以报警的啊?她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假死?报警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她并不是杀人凶手,姜家一家人都死了,她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摆脱控制之外,又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重新开启新生活,但她为什么不?反而是费尽周折地让世人都以为她也死了?那她之后要怎么生活?这两种可能里,显然第二种更可信,因为如果是第一种,那另一个凶手是谁?这个人又为什么会在惨绝人寰的命案现场里等姜绪柔,他(她)怎么有把握姜绪柔会回来,又为什么必须非得在姜家杀了姜绪柔,哪怕把自己带进刚刚死了人的命案现场,哪怕冒着留下自己的生物证据,日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危险境地也在所不惜?这太说不通了。”
于建新认真地听完王睿明的分析,然后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是第一种。姜绪柔想要摆脱姜家控制的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问过法医,她那个出血量,就算是用针管抽血,一天抽一管,那也不是抽一天两天就能抽够的,能下这么大狠心的人,做事不可能只凭脑子发热。她在得知了姜家全家人已死的情况下还那么坚定地要让世人以为她也跟着死了,除了她对姜家深恶痛绝,不想再用姜家幸存者的身份活下来以外,恐怕还有更实际的原因。”
“什么原因?”
“恐怕她以为那命案和她有关,她以为一旦警方介入,就会查到她的头上,那她就要为死在姜家的四条人命负责任,只有假死,把她这个加害人变成受害人,别人才不会怀疑她,她才能真正的脱身。在那之后,她怕是用之前的那二十万去偷渡,或者换了个身份,跑去了别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王睿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又去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他身体疲倦可是精神兴奋,姜家的案子有了重大的突破,田启泰口供算是拿下来了,可办案都是重证据轻口供,所以接下来还有大量的比对工作要做,他们要根据当年案发现场的照片和留下来的物证,和田启泰口供里描述的细节做交叉比对,要做到严丝合缝。
说到严丝合缝,除了现场留下的姜绪柔的血这件事以外,还有其他的几点对不上,一,田启泰进姜家行凶的时候,没有听见狗叫也没有见到狗,那有可能狗当时是和姜绪柔在一起;二,姜鹏手里的口香糖是被人事后放的,目的大概率是为了迷惑警方办案,这个放口香糖的人是谁,是姜绪柔还是另有其人?第三,赵海明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田启泰说姜运阳曾经问他是不是姓赵的派他来的,这个姓赵的很有可能说的就是赵海明。姜运阳对赵海明会登门寻仇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才会这么问。赵海明到底有没有在那天去过姜家,如果没有,那现场找到的那些他的指纹和鞋印是怎么回事?赵海明后来坠楼死了,姜绪柔的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
他叹了一口气,和王睿明交换了一下眼神,很明显的,两个人脑子里的猜想都差不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个计划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只是姜绪柔没有想到,真正动手杀人的,是和赵海明毫无关系的田启泰。赵海明有机会跟她说明吗?如果赵海明真的是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被她推下楼去的,那她的阴冷也绝非常人能比。
想到她到底在姜家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表面大方有礼,内心却老谋深算的性格,于建新的心底泛起阵阵寒意。他当了一辈子的刑警,见过太多悲惨扭曲的故事,他可以猜到几分,但他不想再想下去。
只是他明白,这案子还没有结束,离结束还早的很。于建新皱着眉头,突然他觉得后背上有什么东西黏黏的。他自己看不到,就让王睿明看一下,谁知王睿明却惊叫了起来,“师傅,走,赶紧,我送您回医院,您背后的伤口怕是裂开了,血都把您的衬衣给染透了。”
到了医院里于建新遭了医生和护士的一阵数落,本来就是伤员,还不注意休息,在局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伤口得重新缝针。于孝文也黑着脸望着王睿明,王睿明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尽量避免和于孝文有眼神接触。
于建新的手拿筷子拿勺都不利索,只能让于孝文给喂了饭,吃完了饭于孝文接了个电话,是公司打来的,让他回去加班。于建新困意上头,打发于孝文先去忙工作,说自己不胡跑了,就踏踏实实在病房里养伤睡觉。于孝文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走了。
望着于孝文的背影,于建新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叫住准备离开的王睿明说:“对了,田启泰扎我的那天,你在电话里说,有个什么故意伤人案和孝文女朋友有关?具体是什么事啊?”
王睿明一拍脑门,“哦对了,这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就是我上次抓的那个拐卖妇女案的人贩子,他说他知道一个老哥,几年前把一个人给推下了桥,结果那人没死,成了瘫子。”
“那这和小雅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找到了那个老哥,一查那人,才发现那也是个老混子,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没干过正事,进出看守所那是常事。他倒是没怎么抵赖,就说是受人之托,为了保护一个人,问他为了保护谁,他说一个群众路小学的老师,叫齐安雅。他也许真的是想给自己找个免费养老的地方,他还主动交待,说其实即使不给他钱,他也愿意那样做,因为他自己对齐安雅,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这是什么混账话!小雅怎么会和那种人有瓜葛!”于建新大怒,困意全无。
“师傅,您别急您别急。我也不信啊,我就问他,你为什么对齐安雅有特殊的感情啊?他说,因为这个齐安雅长得和她妈妈特别像,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就对齐安雅的妈妈有好感,所以这也是爱屋及乌吧。”
“那这人是谁啊?叫什么?”
“这人姓吉,叫吉君豪。”?
第67章 .
京巴犬欢欢来到姜家的时间和姜绪柔从落云山的别墅回到川江市的时间差不多。
欢欢是条母狗,是姜运阳从狗市上买来送给魏欣的。欢欢活蹦乱跳,咧着嘴露出舌头望着你的样子看起来总像是在笑。魏欣很快对这个白白的软软的忠诚的小家伙着了迷。她明白姜运阳的用意,欢欢的存在能够分走她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让她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用来分析陡然发生的,家庭成员关系的变化。
她抱着欢欢,想象着此时此刻,这套大公寓的另一个房间里,姜运阳是不是也正在抱着姜绪柔。她不是不嫉妒,但与此同时,丈夫对自己无比的坦诚又竟然让她的心底生出一点感动,他向自己坦白他的欲望,他的计划和安排,没有一丝隐瞒,仿佛这件事里她也是得利的同谋。他说他们是一体的,她是高贵的那一端,而自己是世俗的,有低级肉欲的那一端。高贵的人不用去管低等世界的事,只需要高高在上,享受生活和别人的爱戴,做自己喜欢的事,而自己会安全地解决掉那些低级欲望,然后回到她的身边,与她举案齐眉,在社会上做一对受人尊敬被人羡慕的佳偶。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她,真诚清澈到像是又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夏天,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村小伙,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踩着黑布板鞋,他憨厚忠诚的笑似乎能为她撑起整个世界。
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她把欢欢紧紧地抱在怀里。欢欢的心脏在它温热的小身体里忠实地跳动着,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姜绪柔不知道姜运阳是怎么跟魏欣解释的,但她一回到姜家,一看到魏欣望向自己的眼神,就立刻意识到魏欣是什么都知道的。她被姜运阳养在落云山里的那一年,在那栋别墅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有了什么变化,魏欣也一定都是知道的。相应的,她和姜绪柔之间的关系也不一样了。一开始姜绪柔很怕,谁都怕,她什么也不敢说,干什么都低着头。她知道在落云山的别墅里,姜运阳用一遍又一遍的强暴杀死了自己,而在川江的大公寓里,女主人魏欣如果想要杀死自己,那她有的是细碎又磨人的办法。
可魏欣没有。有很多次,前一夜姜运阳刚刚在姜绪柔的房间里释放完压力,第二天,姜绪柔起床,姜运阳已经去了公司上班,姜鹏在外地上大学,保姆在厨房里忙活,于是姜家的餐桌上就只有两个女人,姜绪柔低着头,慢慢地嚼着抹了果酱的面包,再喝一口巧克力奶,不得不抬头时,余光会扫到魏欣,而魏欣正带着玩味的表情审视着自己。
在那之前的好几年,姜运阳就已经不碰魏欣了,做了子宫肌瘤的手术以后,魏欣对男女之事十分厌恶。姜运阳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不少,只要那里面有一个手腕高一点的就能够她喝一壶的,倒不如养一个听话的在身边。更何况在身边的这个是她从小就看着长大的,还是花骨朵的时候自己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秉性,是个容易拿捏的。有了这个勾子在家里勾着,最起码男人每晚都会回家。
大概就是这样吧。姜绪柔猜想着魏欣的心理活动。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个别致又有趣的游戏,她观察着女孩的神情,幻想着前一夜自己那不再年轻的男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猜她在面对自己这个与丈夫白手起家的原配时心里有没有过一丝羞愧,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神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骂她,也不打她,她配合着丈夫,因为他说过的,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姜太太,可供排泄欲望的女人何其之多,但姜太太只有一个,这是谁都动摇不了的事。自己有钱有闲也有儿子,姜运阳不能再生,交配行为不会导致繁衍,自己清闲自在之余,她也挺享受一个小女孩在自己面前噤若寒蝉的样子。
姜家的事业越做越大以后,魏欣就退居了二线享起了清福,但掌控感却没有流逝,她像是在收集着某种人类观察实验数据一样观察着姜绪柔,如果自己皱起眉头,女孩在自己身边走路的时候就会更加的飘然,点着脚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如果自己笑逐颜开,女孩会松弛一点,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谨慎,一副时刻自省不要得意忘形的样子。
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无聊的时候光是简单地琢磨一下,就能打发掉不少辰光。
更何况那女孩还小,在外人面前还得叫自己一声妈妈。这个女孩和姜家真正的关系是这个家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姜家变得更攻守一心,所以,这没什么不好。
关上家门,门里和门外是两个世界,唯一表现的一样的活物,就是欢欢。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开心,永远都咧着嘴,露出舌头,笑呵呵地想要亲吻这个世界。
姜绪柔也喜欢欢欢,虽然是魏欣的狗,但她并不阻止外人对欢欢表达爱意。比起姜绪柔,欢欢更像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女儿,而多一个人来爱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好呢?
这是魏欣对姜绪柔最大的恩赐。有的时候,姜绪柔在沙发里坐着,欢欢跳上来,趴在她的腿上撒娇,她会把它抱起来。她抱着欢欢的样子就像是在拥抱一个真正的亲人一样。
到了一九九九年,欢欢已经不再年轻了,兽医说它肠胃虚弱,魏欣给它换了比之前还贵的进口狗粮。魏欣早已经习惯了不管去哪都要尽可能地带着它,就连大年初一一大早开车回乡下祭祖也不例外。出发没一会,欢欢就吐了,姜运阳气得要命,说大年初一真不吉利。他让姜绪柔带着狗下车,坐姜鹏的车回去,反正姜鹏这个不孝子今年弄出这么大的事,也不配去祭奠列祖列宗,让他明年再去吧。
姜绪柔从魏欣手里接过欢欢,坐上了后面姜鹏那辆车的副驾驶位。
“他说让我们带着欢欢回家。你也不用回乡下了。”姜绪柔说,“他们中午的时候应该就能回来。”
姜鹏不说话,他发动车子,目视前方。
“我坐在你的车子里,你是不是特别不自在?”姜绪柔问。“这个位置,应该坐过不少女孩子。”
姜鹏还是不说话。
“这个车你应该再送去让人好好洗一洗,我可以闻见好多种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姜绪柔说,“很臭。”
姜鹏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他忍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我知道你那二十万花到哪了。”
姜绪柔摸了摸欢欢,她望着窗外,什么都没说,脸上带着笑。
“你笑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话很多吗?”
“你想让畩澕獨傢我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姜运阳也会知道的。”
“好啊。”
“你别以为他惯着你,你就有恃无恐。”姜鹏握着方向盘,目光里射出火焰,“他会越来越老,有一天就会瘫在床上动不了的,而你也会不再年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有一天,姜运阳死了,你也别想逃走……”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姜绪柔口气幽幽地打断他,她扭过头来望着姜鹏,“你不就是想要得到我吗?我有的时候在想,如果姜运阳从来不曾害我,就是一心一意当我的爸爸,那你预备怎么样,对我做和他一样的事吗?或许会更糟,毕竟你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我已经见识过了。”
有那么一秒钟,或许更短,姜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被人冤枉的委屈神色,但很快就被震怒所取代,他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那天,他破天荒地对姜绪柔说了很多话,但直到最后一句,都依然充满恨意,他说:“你滚,带着这个狗东西滚下去。”
姜绪柔抱着欢欢下了车,她对姜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新年快乐,我的哥哥。”
她把欢欢放在地上,欢欢的精神竟然好了不少,跟着狗绳上的铃铛声一跑一跳。姜绪柔抬起头,望着天,这是一九九九年大年初一的天空。
路边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姜绪柔望着它们,心底有种清凉的预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这是时至今日她最大的夙愿,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愿望的?是姜运阳第一次扯下她的内裤的时候?还是姜鹏拒绝和她说话的时候?那时的她就想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她想死。但后来的某一天,她在吃奶油饼干,欢欢跑过来,向她乞食,她把饼干掰了一点,放在手心里。看着欢欢舔食饼干的样子,她又不想死了。她觉得人也许只有一次可以成为人的机会,不管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被制造出来,但自己能被生出来,就也许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她牵着欢欢,心里想起那遥远的一天。她突然想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一个人。
她弯下腰,对欢欢说:“咱们去找她吧。算是咱们的新年礼物。”
她唯一的新年愿望,就是希望那场暴风雨快点到来。在此之前,让她最后大胆一次吧。上一次和她肆无忌惮的在阳光下面走,还是她带着外甥女去河滨公园那一次,而这一次,有欢欢陪着她们。小女孩和小狗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美好的东西。
她看了看欢欢,欢欢咧着嘴,笑笑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不管那是不是一个真实的笑容,她都一直记得。多年以后,她闭上眼,依旧能够穿透层层波浪,潜下去,再潜下去,看到印刻在自己脑海的海底里,小狗欢欢的那个笑。
第68章 .
原本因为故意伤人罪被逮捕的田启泰又成了九九年姜家灭门案的嫌疑人,这个消息让田启泰的妈妈当场晕厥,被送去医院抢救。队里派了警察跟着去了医院,等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再好好跟她聊聊。
小孔给王睿明打了电话,说前一阵子查蛇头的事情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进展。王睿明刚从医院里出来,他说:“什么叫一丁点的进展?”
“就是,游麟区那边的一个线人说卞姐最近出来了,一直找事做,怕是要干回老本行。”
“卞姐,是干什么的?”
“她和她丈夫俩人以前都是蛇头,千禧年的时候一艘小型货船遭遇海难,翻了,后来除了水手以外又发现船的底舱里还窝着二十几号人,都死了,后来一查,这二十几个人都是通过卞姐丈夫想要偷渡出境的。后来卞姐和她丈夫两个人就都被抓了,她丈夫第二年就被执行了死刑,卞姐判了无期,前段时间刚减刑出狱。”
“那这个和姜绪柔有关系吗?”
“不好说,但是从老海警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是,千禧年前,只要是川江的人想要走偷渡这条路的,不管是不是从川江离境,只要你是川江人,就都得走卞姐两口子那条线。”
“好了,我知道了,你找人跟紧卞姐这条线,田启泰这边的事还没完,后面还得带着他去指认现场。”
“明白。”小孔挂了电话。
王睿明又赶紧跟负责吉君豪案子的同事联系,说他师傅于建新想见一下这个吉君豪。
离开医院以前,他跟于建新好说歹说,说吉君豪的事他会处理的很好,等事情弄清楚了,他再来跟于建新汇报。
他帮于建新把被子掖好,“师傅,你就算可怜我行不行,如果你现在再从医院里跑了,弄个伤口再裂开,感染什么的,那孝文弄不好也要拿刀子捅我了,你没见他刚才是怎么看我的,那你说到时候他故意伤人,我是抓他还是不抓他?”王睿明跟于建新开玩笑地说。
于建新笑着骂了他一句。他让老头赶紧闭上眼睛休息,自己回去处理完工作,也得赶紧眯一会,等到第二天再来看他。
田启泰这边,也许一吐为快真的解决掉了他心头巨大的压力,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王睿明问他是否想知道关于唐美静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如果他不愿意,那他不会强迫地告知。
田启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专门地问我一下,因为你肯定觉得我犯下姜家这么大的案子,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唐美静报仇,为她出气鸣不平对不对?”他笑了,“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觉得我像个背负巨大秘密的情痴,好像这样想来,我这个人就能够高尚一点。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这样做不完全是为她,更多的,是我个人的原因……”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来,“‘真相使人自由。’我相信这句话,再说,你们做的不也是寻求真相的工作吗?所以,关于唐美静的事,我还是想知道的。像这样可以开诚布公地跟别人谈她的事,我想我很快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王睿明望着他,棱角分明面容消瘦,少年时代的圆脸变成了现在的形销骨立,曾经的他有多么渴望自己变成单薄消瘦的身形,而在后来的人生里,他几乎不用刻意努力,就轻易地变了一副形貌,只是代价是几条人命。
而长大成人的很大一部分含义就是要独自面对真相,哪怕这个真相很残酷,会毁掉你的一切。王睿明望着田启泰想,你该长大了,你心底的那个小胖子该走出来了。
他在田启泰的对面坐下,慢慢地告知了他唐美静顶替安小寒上大学的事。他仔细地听着,努力地和自己脑子里的时间线做着交叉对比,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自己寄到南中科技大学的信会被退回来,比如为什么唐美静那么抗拒自己去学校里找她,他这才有了答案。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他陷在震惊里,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里闪回几个画面,那个叫安小寒,和自己坐过同桌的女生似乎一直很沉默,不仅沉默,而且平凡。她从未在自己视野的画面里做过主角,最多就是自己余光捕捉到了她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手肘处的衣服破了一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后来,她把一个用补丁布缝起来的袖套套在了外套的外面,堵住了那个破洞。
“那安小寒,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安小寒已经去世了,就去年秋天的事,车祸。”王睿明说。
田启泰木然地点点头,心里被悲怆之感填满,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苦闷的犹如修炼般的生活早已经让自己参透了人生万物,但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知道的太少太少了。
他皱着眉头,一头扎进回忆里,他隐约记着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安小寒好像是在川江的某路公车上,那是自己疯狂寻找唐美静的时候,他陷在自己的痛苦和挣扎里,觉得生活好难,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但仔细想想,当时的她面对的怕是一个要艰难百倍的世界。自己没有唐美静,最起码不会饿死也不用露宿街头,而安小寒的家境是怎么样,他是比谁都清楚的。有一次他把一支出水不够流利的中性笔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筐里,后来,吸烟太多总是咳嗽的化学老师还往那里面吐了好几口痰。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意识到自己把随身听落在了教室里,就又回来找。刚走进教室,却又赶紧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因为他看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里,安小寒正小心翼翼地,用卫生纸从垃圾筐里捏出那支被自己丢弃了的笔。
他从未见安小寒在学校里用过那支笔,但却见过她的作业本里出现过用中性笔写出的字迹。当时的他心里也许有过那么几秒钟的震动,但他不以为意地认为,安小寒的成绩那么好,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她从垃圾筐里捡拾别人不要的垃圾这件事,可以在她苦尽甘来以后被用来当做教育下一代的谈资。
田启泰对王睿明表示了感谢,然后跟着看守所的管教回了监舍,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可他知道的是,在剩下的,怕是屈指可数的日子里,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再次从头追忆一次往事。那里面的一些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旁枝末节,现在再回味起来,怕是都有了另一层意味。
第69章 .
“小雅,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跑一趟。”王睿明笑嘻嘻地为齐安雅拉开椅子,“孝文,你也坐。你看你们俩是喝茶,还是喝水。”王睿明四处找,“我记得办公室里有罐红茶……”
“王哥,不忙了,我们什么也不喝。”于孝文说,“说正事吧。”
“好。”王睿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在齐安雅对面坐下,问:“二零一六年的时候,你曾经去群众路派出所报过警,说自己被人骚扰被人跟踪,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