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尤思嘉没说话,看了一眼汽水,脑袋里的小人在“不好意思接”和“想尝尝什么味道”之间来回拉扯。最后她还是选择摇摇头。
杨暄垂下眼皮,把盖子拧开,从口袋里掏出软皮吸管放进去,过了半分钟后,他再次递给尤思嘉。
这次尤思嘉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汽水应该是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瓶身冰凉,水珠打湿了她的手心。她捧着玻璃瓶,趁没人注意,这才低头咬住吸管,悄悄吸了一小口。
杨暄用余光瞄见她的动作,这才放松了肩背,将注意力放到电影上面。
电影结束后,大家拎着板凳马扎开始散场。
杨暄左手拎着自己的板凳,右手拎着尤思嘉的小马扎,在人群后面慢慢走。
尤思嘉还捧着那瓶柠檬汽水,澄黄的液体仍旧占了玻璃瓶的三分之一。
“怎么没喝完?”杨暄问道,“不好喝吗?”
尤思嘉晃了晃瓶子:“我给你留了一点。”
“我不喝。”
“那你以前喝过没?”
杨暄说没有。
尤思嘉把软皮吸管揪出来,将瓶子递给他:“那你尝尝。”
杨暄手里都是东西,于是只好蹲下来了一点,尤思嘉踮脚,把瓶子凑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倾斜着,直到瓶底都见空。
“都喝光了,”尤思嘉倒过来瓶子甩了甩,“我可以拿这个瓶子养海洋宝宝。”
杨暄站起来,继续拎着板凳马扎往前。到家门口后,尤思嘉接过小马扎,朝他挥挥手后就要进门。
“对了思嘉。”他喊住她。
尤思嘉停住脚步,转过身。
“我和别人换了值日,”杨暄说,“周一可能要晚出来一会儿。”
“哦,”尤思嘉点点头,“我在之前的空地等你。”
杨暄笑了,说:“那你别乱跑。”
她又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进门了。
第11章 Chapter 11
晚上飘了一场细细的雨,第二天一早,杨暄就忙碌起来。
他将昨晚泡好的玉米种子从铁桶里捞出来,放进盆里擦净,撒上红色的拌种剂,单只手上绑紧塑料袋后伸进盆里搅拌,等拌得差不多了,将镢头和盆一起搬上了三轮车。
临走前,杨暄进屋敲敲门:“姥爷?姥爷?”
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翻身的动静,顺带着宿醉后不耐地闷哼。
杨暄的动作停止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起来之后直接来地里吧,我自己一个人一天弄不完。”
仍旧是没有回应,杨暄便推着三轮车出门了。
上车没蹬两下,他就碰到尤思嘉。
她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吃早饭,伸长胳膊将刚剥下来的鸡蛋壳扔进远处的下水道里,随后低头咬了一口鸡蛋尖尖的一头。
看见杨暄后,她鼓囊着脸朝对方挥手。
杨暄按下前面的刹车把,听见她含含糊糊地问他去干嘛。
“下地干活,撒种子。”
“好玩吗?”尤思嘉咽下食物,“好玩我也去。”
杨暄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语气犹豫:“应该会很累?”
尤思嘉说了句好,把还没吃的另一个鸡蛋塞进口袋里,直接起身过来往三轮车上爬。
杨暄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上来,让她坐在后面的小板凳上。
三轮车在不平的土路上叮叮当当响着,没一会儿尤思嘉就从后面贴近,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杨暄说吃过了。
尤思嘉闷闷地“哦”了一声。
“怎么?”
“我还有一个鸡蛋,还有两个蛋黄……”
杨暄想起什么,就笑:“你不吃蛋黄是不是?”
尤思嘉满怀期待地问:“那你吃吗?”
他没回头:“可以,给我吧。”
话音刚落下,尤思嘉就从后面递过来了半个鸡蛋,杨暄偏头抿到了嘴里。过了没半分钟,他还没完全咽下去,后面就又递过来了一个。
等到了地里,杨暄跳下车,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后面拎出来水壶。仰头灌了两口水后,他才感觉嗓子顺了很多。
早晨的日头轻柔,黄饼一样悬在东天上边,趁还没变成红稠毒辣的颜色,杨暄赶紧扛着镢头开始一点点犁地。土壤被翻开一道,茶褐的润土就从地这端延伸到地那头。尤思嘉在田头杂草处扑蚂蚱,等杨暄锄到这端,就举起来让他看一眼。
他帮她把几只蚂蚱都串到一根草上,随后返到三轮车上,端着盆子戴上手套,一米种三棵,走一步往里面扔几粒玉米种。撒完一道,再次返回,用镢头背面刮一层薄土盖上,吱嚓的锄地声盖住他忽轻忽重的脚步。
新土的气息愈发浓烈,尤思嘉坐在地头晒着暖,看杨暄来来回回不停歇,跳下来要帮他。
种子外面裹着红通通的农药,他不敢给她,只去三轮车里给她拿了个小铲子,让她跟在后面盖土。
日头升高,周遭的气温变得烤炙,杨暄频频望向延伸的路外面,一整个上午,姥爷都没过来。
他看着尤思嘉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把挂在后背上的帽子盖在了她头上,领着她到树荫底下坐着。
他原本带了两人份的午饭,餐盒里泡着油汪汪的野菜炖豆子,还有用塑料袋裹着的一叠厚煎饼,他卷了几张递给尤思嘉。
尤思嘉早晨只吃了两个鸡蛋白,加上一上午跟在杨暄后面压根也没闲着,她早就饥肠辘辘,此刻接过卷饼低头就啃,蹭得嘴边都是油迹。杨暄站起来揪了两片干净的杨树叶子,让她把脸给擦干净。
两个卷饼下肚,尤思嘉抱着水壶开始吨吨吨喝水,吃饱喝足困劲也上来,倚在树干上眯瞪着两只眼睛。
杨暄把帽子和外套盖在她身上,忽然察觉身后有脚步声。
原本以为是姗姗来迟的姥爷,转身一看,竟然还是之前的那人。
他看见杨暄后,仍旧是笑呵呵的样子:“又见面了。”
杨暄瞧他一眼没吭声,站起来继续往地里走。
这人也跟着走:“躺那睡觉的小女孩是你什么人?”
“邻居家的妹妹。”杨暄重新捡起镢头后说道。
“哦,那看着和我孙子年纪差不多,也是上二年级?”
杨暄没回答他,只是觉得这人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有钱人喜欢来这边算命,有钱人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情。他只反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方瞧他一眼,说自己是从市中区来的,做度假山庄的生意,这一段时间都在清河镇旁边考察,讲了一堆自己的事情,最后又问他去没去过市中区。
杨暄没吭声。
他去的地方很少,每月会在农历的固定几天,骑着三轮车带着姥姥去镇上赶集。过年前后,也偶尔会坐大巴到亭山的商城逛一逛,采买过年的东西。荷城有五区一市,清河镇属于亭山区,是荷城少有的贫困县。从小到大,他的足迹只在这附近转悠。
杨暄继续往前密密地锄着地,对方下了田埂,戴上手套跟在他后面撒种子。
这次见面就像拉开了对方的话匣子,喋喋不休的声音落在土地里跳来跳去。这人端着盆子跟在杨暄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撒种子洒到地头,忽然抬头,日光在他的眼镜上反出白花花的影,末了他终于来了一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老是打听你,总是来找你?”
杨暄额上布满了汗,他的手心里也都是汗。
尤思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她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拽了下来,整个人睡得晕乎乎的。
她走到田埂上,发现地里除了杨暄,四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一边抛种子一边眯着眼瞧她:“小思嘉,睡醒啦?”
尤思嘉迷迷瞪瞪点点头:“几点了?”
“吃完晌午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表,是一点出头,路上加上干活的时间,现在得三点多了,你要回家?”
尤思嘉又点点头。
杨暄停了手里的活,要上来送她,尤思嘉摆摆手拒绝了,她把衣服叠好放到三轮车上,一路揪着野花野草,慢吞吞地往回走。
尤思洁见她裹着一身土和杂草进门,嫌弃得要命:“你又野哪去了?中午饭都不回来吃,赶紧把你那脏衣服脱了!”
尤思嘉只好换了一身衣裳,把沾满土的脏衣服丢进盆里,搬着盆到院子的水龙头下面,往盆里胡乱撒上一圈洗衣粉加水泡上,接着她就跑进屋,搬着小凳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
看了没多久,尤思洁就过来把遥控器夺了过来,命令她把泡着的衣服给洗了。
尤思嘉不敢反抗,蹲在院子里开始洗衣服,磨磨蹭蹭洗了一下午才晾上。
等吃完晚饭,遥控器的归属权才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刚蹲在电视机前没几分钟,外面熟悉的吵闹声就吸引了尤思嘉的注意。
她跑出去,走到斜对门,悄悄地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果不其然,四爷爷又醉醺醺的躺在了地上。
天逐渐热,为了防蚊子,堂屋外换上了纱窗门,屋内有四奶奶压抑不住的哭声,丝丝缕缕地透过纱窗飘出来传到她耳边,一阵又一阵。
尤思嘉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门,视线扩大,伙房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光线照亮了小院里的满地狼藉,她的目光在里面来回溜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杨暄。
尤思嘉转身,还没走几步,突然顿住脚步。
狗窝旁边有一道沉默的影子。
杨暄坐在狗窝旁的石头上,脊背紧贴着墙壁,大黄则盘起身子,紧贴着他的小腿卧着。
尤思嘉走近,他才偏过脸来瞧她,昏暗之下,他的眼睛潮湿且明亮。
她起初没说话,随后杨暄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给腾出来一块位置,尤思嘉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人一起静静听着院内的声音,哭泣声一旦起高,怒骂和摔打的声音也就袭来。
尤思嘉的鞋底碰到了石头,小声问道:“他为什么喝酒?”
杨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心情不好就会喝酒。”
“他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吗?”
“太多了,”杨暄嘲讽一般弯下唇角,“今天是因为修车没赚到钱,因为我和姥姥回家太晚,没人给他做饭。”
“可是你和四奶奶今天都在地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