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期 第12章

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标签: 现代言情

  杨暄又不说话了,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思嘉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你先走吧,”杨暄说,“我想继续坐一会儿。”

  尤思嘉跳下石凳,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回家了。

  一直躺着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杨暄垂下手摸摸它的脑袋,它又重新蜷缩了下去。

  尤思嘉没过两分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神神秘秘地把东西往他手里塞。

  杨暄低头一看,是彩色塑料纸裹的糖果。

  尤思嘉声音小小的:“你偷偷拿着,这是我姐之前……呃,她送我的。”

  说完又把一个玻璃瓶子摆在他面前,撂下一句“这个送给你玩”,紧接着转身跑开了。

  还是之前装汽水的玻璃瓶子。

  杨暄拎起来晃了一晃,瞧见瓶底里养着的海洋宝宝在水中上下漂浮游荡,像一粒粒圆滚滚的珠宝。

  院子内乒乒乓乓的声音重新起来,浑厚的怒骂压住呜咽,姥姥的哭声就拉成破碎长长的一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盼头……”

  他坐在墙角,这话飘过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像在心上缝了一圈绵密的针脚。

  杨暄握着玻璃瓶,控制不住地想起今天那人的话,还有他脸上的神情。

  那人只帮他撒了一道种,却说了一堆的话。

  他说他姓陆,边说边拿着小树枝在地里划出了痕迹,名字是新民两个字。

  陆新民有手机。巴掌大小,按键精巧。他在地头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个男孩打来的。他挂掉后,聊起了自己的孙子,说他这些天跟着学校去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研学。陆新民还说,他是这两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在这里,打听了一圈,决定自己先来单独看看他。陆新民夸他勤劳能干,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更像他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最后说,只要是他愿意,他就能带他过另外一种日子。

  杨暄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原来的日子是哪种日子?

  上学放学,帮姥姥干活做饭。说来也奇怪,如果日子有几天变得清闲安生,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觉得这几天像是偷来的,等姥爷喝了酒,拳头落在他身上,一颗心才能奇异地放在肚子里。

  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是要慢悠悠地过,杨暄骑着车带着尤思嘉上下学,她在后面坐着的时候越来越不老实,会折了野花别在他耳后,晃荡着两条腿哼着他听不懂的歌。

  播完种子后下了几场雨,玉米一日一日茁壮成长,他载着尤思嘉晃悠悠地经过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时不时想起陆新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陆新民那时不仅洒了玉米种,还在他心里播下了不安晃动的意念。

  他从未讲过遇到陆新民的事情,关于“妈妈”的话题,在姥姥姥爷那里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但陆新民不再出现了,漫长的暑假却如期而至。

第12章 Chapter 12

  暑气蒸腾,大黄白日里一动也不动,只耷拉着脑袋趴在树荫底下吐着舌头,而尤思嘉则穿着短袖短裤,膝盖和手肘上挂着新彩,每天都晃悠悠地过来找杨暄玩。

  杨暄指了指她身上的疤痕,问她原因,她只说自己在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冒险”。

  午间光线太盛,等日头平西,热浪退去,杨暄便走着去供销社去买酱油,这天经过街中心的时候,他看到一群孩子都乌泱泱蹲在大队外围的墙上。

  在暑假,无事可做的孩子们总要找点乐子玩。

  大队墙下堆着高低不一的沙土,蹲在上面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从墙上跳下来。沙土柔软,有的孩子胆子大,敢从一人高的墙上一跃而下。

  每当有人从最高处跳进沙堆,总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喝彩。

  尤思嘉也蹲在墙头上,正伸着脖子往下看,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杨暄顿时停住了脚步。

  果不其然,周围有人开始怂恿尤思嘉往高处走,其中虎子蹲在一旁,声音喊得最高。

  尤思嘉被说动了,她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往上挪动,还没站稳,虎子又开始带着人大喊着“跳一个!跳一个!”。

  杨暄赶紧往沙堆旁边跑,抬眼就看到瘦小一只的尤思嘉被旁边人往下搡了一把。

  她斜着身子从墙上倒下来,杨暄下意识地倾身过去接。

  地上沙土细密,他一只脚陷了进去,下一秒刚伸出的胳膊就感受到了短暂的冲击力,这力度坠着他往下倒。

  就这样,从天而降的尤思嘉带着杨暄一起滚到了沙土里。

  上面传来幸灾乐祸的拍手叫好,虎子咧着嘴指着他们笑。

  尘土扬起来,杨暄咳嗽了几声。

  尤思嘉压着他的胳膊,却不重,她反应也很快,一骨碌直起身子,偏过头“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沙子,当看到身旁躺着的另一个人是杨暄时,竟一脸惊喜。

  杨暄站起来后,拽着尤思嘉的胳膊把她从沙土堆里捞出,他一边抖着身上的沙土,一边拧着眉问她:“这就是你说的大冒险?”

  他话音的最后几个字被街中心一阵亮堂的敲锣声给盖住。

  其余人顾不得继续嘲笑杨暄和尤思嘉,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墙上跳下来,留下了几串深深的脚印后又纷纷往街上跑。

  尤思嘉也理所当然地把杨暄的问话给忽略了。

  她爱凑热闹,赶紧跑到人群外围,跳着蹦跶着要往里面钻,一看钻不进去,她只好回头看杨暄:“我什么也看不见。”

  杨暄只好蹲下来,让尤思嘉揽住他的脖子,随后起身把她给托了起来。

  高度一拉起来,就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一辆小卡车跳下来四五个人,有老有少,大多赤裸着劲瘦上身,肋骨一根一根分明凸显在腰侧,下身只有一条红绸裤,有人“砰砰”敲锣,有人往下搬东西布置场地。目前地上有几只长板凳,一个白色的大喇叭,以及预备好的石头钢珠铁丝等物件。

  原来是表演节目的卖艺杂耍团体。

  尤思嘉去年就见过他们,这些人表演了肚吸碗、顶钢筋,还有口吞钢珠和胸口碎大石。她印象清晰地记得有一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小男孩表演吞钢珠,一连吞了四个,最后只吐出来三个钢珠,剩下的那个怎么都吐不出来,吐到最后甚至开始咳血。

  她当时着急得要命,又看见大人拿着铜盆在人群里绕了一圈求打赏,情急之下尤思嘉就直接去翻了她姐口袋,尤思洁在旁边一下子没防备,兜里的两个钢镚就被她扔了过去。

  看完节目回家,她姐还在生她的气。

  尤思洁骂她,说这些都是骗人的,尤思嘉在一旁不吭声,只缩着头挨骂,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事。

  此刻她被杨暄托举着,目光环绕了一圈,发现去年咳血的小男孩好像还在,她顿时高兴了起来。

  杂艺团目前只是在预热,要等天暗下来,节目才会正式开始。

  杨暄见尤思嘉一直伸着脖子往前看,上身摇摇晃晃地不稳定,他赶紧抽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热烘烘的气息彼此贴着,他的胳膊逐渐发酸起来。

  旁边又跑过来一个小女孩,抬手拽了拽尤思嘉的衣角。

  尤思嘉察觉到赶紧低头,发现是王子涵。

  对方仰着脸,一脸兴奋:“思嘉!我看到了一群穿黑衣服的城管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挖掘机,好像是要推谁家的房子!你去不去看?”

  尤思嘉一愣,转脸看了看还没开始的杂耍团,当机立断地从杨暄身上跳了下来。

  街中心有杂耍的热闹,村东头也有吵架的喧嚷。

  尤思嘉跟着王子涵跑过去,隔着人群就听到了吵架动静,七嘴八舌,人声嘈杂分辨不清。她喘着气立定,从衣角缝隙中看到了小康一团蓬勃的卷发随着动作激烈地跳动着。

  尤思嘉听到挖掘机发动的轰鸣,履带碾过石子的咔嚓声,她随着声音往旁边的巷子拐,看到了三四个高壮、戴着大檐帽的城管围在一处,旁边挖掘机土黄色的臂架高高挂起,铲斗照着面前的墙壁凿过去,凿完一下接着一下,水泥墙壁迸裂,里面暗红的砖头纷纷滚落。

  尤思嘉定定地站着,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从街中心跑过来看热闹,但没想到挖掘机原来扒的是自己家的房子。

  人群里的小康被人抓着头发往旁边推,她喊叫着躲开,露出了后方面色急躁愤怒的奶奶。

  小康捂着头发挣出了人群,走到城管旁边,对着喊:“找不到人就只能扒屋子,街坊邻居都得连坐,扒完这家扒那家。”

  剩下看热闹的人也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家偷生凭什么还扒俺家屋?”

  “现在就是这么规定的,所以劝你们,知道刘秀芬躲哪去的都赶紧举报哈。”

  周围是乱糟糟的一团,尤思嘉环顾一圈,发现刚刚还在拽小康头发的奶奶不知道去哪里了。有人从后方伸手搭在她肩上,尤思嘉转脸看见了杨暄。

  “你怎么跑这么快,”他还喘着气,“没事吧?”

  尤思嘉摇摇头:“你看到我姐了吗?”

  杨暄缓了几口气后点点头,把她领到人群后方站着的尤思洁面前。

  尤思嘉看见她姐就问:“姐,怎么办,咱家被扒了。”

  “我看见了,”尤思洁语气烦躁,随后低头打量她一眼,“你没事?”

  尤思嘉再次摇摇头表示没事,又问:“那咋办?”

  “你问我我问谁。”

  姐妹俩站在巷子口,看着挖掘机轰隆隆作业。墙壁此刻已经有了半人宽的洞,砖头和沙粒不停地往下滚,透过破洞,能瞧见她俩写作业时的桌子。

  好巧不巧,挖的刚好是睡觉的卧室。

  方才消失不见的奶奶又重新出现了,她趁挖掘机臂架升高时,挤过几个比她高一头的城管大汉,一屁股坐到了墙根,颇有与墙壁共存亡的魄力。

  “他大娘,”小康在一旁抱着手臂,苦口婆心,“你现在堵这儿有什么用?不如让刘秀芬回来,待会挖完你家再挖别人家,街坊邻居的都住一块,多不好看。”

  挖掘机的履带往后移了一段距离,预备再换一堵墙继续挖。

  这时候,奶奶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绿色瓶子,瓶身缠着白色塑料纸,上面印着通红的“敌敌畏”三个大字。

  小康的脸色骤变,周围人发出惊呼:“哎哟,这是要喝药!”

  “把挖掘机开走,”奶奶一把拧开塑料瓶盖,里面的液体随着她胳膊的动作摇晃,“再挖一下我就喝下去,我老命一条不值钱,我看你们搞出人命怎么办!”

  说完她一仰头,举着瓶子就往嘴里倒。

  周围邻居一窝蜂涌上去拦,小康和几个城管人员慢了一步,只能围在外面团团转。

  听声音,里面的人在忙着扣嗓子眼、拍背,前街大奶奶转头喊:“吐出来了!去接碗水来漱口!”

  尤思洁赶紧去接水,尤思嘉也急了,她要往人群里面挤,被身后的杨暄一把按住。

  “你先别急,”他弯下腰,声音低低地,“我看瓶子里的颜色不对,吐出来的也像清水,装的应该不是真的药。”

  周围人争吵着要不要打救护车去洗胃,小康终于败下阵来,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带着人离开了。

  街中心亮起灯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杂技表演已经拉开序幕。

  周围人也散得差不多,尤思嘉望了望面前破败的墙壁,又转头瞧了瞧街中心热闹的景象,还没开始迈步,就被尤思洁一把拽进了门:“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想着再出去。”

  爷爷奶奶晚饭也顾不得做,他们紧锣密鼓地商量了一下两个小孩晚上睡觉的问题。

  爷爷奶奶家只多余一张小床,尤思洁这段时间可以凑合着过来挤一挤。而尤思嘉,他们准备今晚就把她送到刘秀芬那里,让她跟着姥姥姥爷那边住一段时间。忙完这件事,紧接着又给尤志坚打电话,让他回来补墙,刚好也差不多能赶上第三个孩子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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