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前几天我才知道许冠睿的另一面,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深情的男人,也许是我想错了。”
“他的确很深情,只不过心里不会只装一个人。他爸爸为爱仗剑天涯去了你知道吧?一家人都是浪漫得有些神经质,妈妈也是那种琼瑶看多了的人,伤春悲秋的。以前他会靠在窗边看下雨,玻璃上的雨滴在他瞳孔里滑过,整个人泫然欲泣——他真的很可爱。”杰奎琳把酒喝干:“但不影响你厌倦他的飘忽。”
“明明你自己也这样。”
“你对我的敌意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如果是因为许冠睿,那没必要。曾在他和我躺在一张床表白想结婚的时候,我回答‘会考虑看看’,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没有出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还太年轻。就像你的朋友,见面几分钟而已,就能看出她有点意思。”杰奎琳酒喝得很克制,难得地看着她:“容易获得恋爱的人在社会上总是更如鱼得水一些,男女都一样。漂亮女孩活到现在,完全知道怎么用最轻松的方式解决困境,再让他人为自己所用。之前能用开房视频脱困的女人被逼到去相亲角,会是一个视频剪辑师能控制得住的女人吗。”
顾逸打了个寒颤。身后有浴室开门的声音,杰奎琳拿起手机给 Pony 发语音:“你跟经纪团队联系一下,得过奖的演技派上《壹周》封面像个花架子一样,光影到脸上是个苍蝇拍,挨骂的肯定是杂志,重做。”
关醒心当然不会住在杰奎琳家很久,但的确找房子要付钱,而陈妈这个月没有打生活费。父母还在人民公园坚持找男朋友,她趁着陆铭在上海,白天去了茸毛剧场。
天气逐渐炎热,陆铭在摆凳子,晚上有学生租场地排练。台风吹坏了不少东西,有两个木凳是新添的,颜色不太一样。关醒心伸出手帮忙被拦住:“这种粗重的事你别做。”
一如既往地温柔。关醒心像是被鼓励:“在这种时候,也只有陆叔对我这么好了。”
陆铭只换了个话题:“和余都乐因为什么吵架?”
“还记得最早你以我为背景写的剧本吗,我被两个家庭寄托着爱长大的,因为角膜捐献而有双份父母的爱,当时我撒了个谎,说角膜捐献是真的,两个家庭是虚构的,但其实……我的确现在有四个父母,余都乐和我说,他接受不了我不够坦率,这种事情应该一开始就说。但……我说不出口。”
陆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所以,父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关醒心笑了:“我也觉得我们会很动荡。但没想到动荡的原因是……不够坦率。四个父母不算什么,是他小题大做了。”
陷入沉思的陆铭说:“不见得。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担心父母管得过多。毕竟你接受过角膜捐赠,父母本来就会怕你因为这个被男人减分。”
“你们对我的衡量……都围绕着适不适合结婚。”关醒心笑容有点尴尬。
“那是因为我们都到了年纪。”陆铭和她初识时喜欢在每句话后面称呼一句“关关”,现在这个后缀巧妙地没了,关醒心听得出。她理了理丝巾:“我最近住在一个女性朋友家,不会要求暂住在茸毛的,过来只是因为没工作,想来帮帮忙。”
“来住也没关系,我最近都住在酒店里,太热了,这个二楼空调不太好用。”
“余都乐前几天和我吵架时,说真正要买房子的话,家里可以拿出 150 万来,拼拼凑凑可以买个小的,或者远一点,嘉定或者青浦都可以。在上海这么多年也攒了点钱,五十万左右,小房子还是买得起的,他说,一起奋斗就可以了。但曾经你为我打过架,那段日子回想起来,是我低谷却很怀念的日子。”关醒心在院子里洗青提,白色的裙子芊芊的手指,眼光下水流折射着夕阳的光线,她还是美的。
陆铭像是憋了很久,沉默着整理好凳子,开始给客厅的玻璃挂幕布:“我家里的第一桶金是我妈挖到的。她之前是五星级酒店的领班,认识不少领导和企业里的人,很海岩剧。我爸只是个小厂的技术骨干,顶着流水线站好每一班岗的那种。有次高层吃饭时提起六角螺丝缺货,正好我爸厂子在做,我妈就毛遂自荐说可以供应。那一次把单子直接拉到了厂里,没赚到钱,但我爸和几个老同事商量一下,自己出来接单子,再后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厂,又倒闭了,只剩下我家的。单子和人脉是最难攒到的资源。我妈在酒店坚持到四十岁,资金流走得飞快。只可惜我爸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把时间和钱都用来栽培我,滑雪潜水游泳念艺术专业。我年少轻狂,当年总想做点大事情,搞金融做投资,被 P2P 坑得够呛,离婚之后遇到你,我也很感激。前妻其实很瞧不起家里这个厂,但订单多,债还得差不多了,我想争取和她复婚,毕竟我还有个女儿。女人有自己的事业心,不见得一定要靠男人。我……做了个梦再醒来,很幸福,但我不再是你的选择了。”
关醒心笑了:“你在说什么呢,陆叔,我只想倾诉一下。青提你记得吃,时间不早了,朋友约我吃饭。”
她倒退着退出院子,陆铭拉的幕布掉了,在专注地整理,没看她。猫跟鞋踩起来也很好听,小腿细长,声音都是给男人听的。她脸红一阵白一阵,过马路被外卖车在面前闪了一下,崴了脚,外卖骑手没回头,拦了路的行人美丑不在他们眼里,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无条件看漂亮的女人。眼下她没有事情可以做,也没有杰奎琳的联系方式,家也不能回,便利店的空调风吹得她头疼,但穿着打扮坐在高脚凳上吃面包,怎么看都有些凄凉——落入平阳的女人,打扮得漂亮堪比自嘲。放下面包,她发了信息给余都乐:“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聊聊。”
“剪片子要到半夜,最近会很忙。”他没骗人,节目一期一期地播,都是他带团队剪出来的。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没有朋友吗。”文字落在眼前总显得残酷。
“我现在在乎的是你。”
“真的在乎我,至少告诉我有多少困难,不说出来无非是没有把我放在人生规划里,不要不承认。”
她不再回复下去。不能再麻烦顾逸了,这样下去会没有朋友。她曾经厌倦人群,讨厌聚众的场合,哪怕嘈杂一点点都会让她焦虑。六七岁时每周三是小学兴趣班,同学们换到相应的班级,妈妈背着一台陈妈送的雅马哈在走廊里招摇过市,还一定要把“YAMAHA”露在外面。但她讨厌这种生活,琴键的声音不好听,她更喜欢只能感受到黑色和暗红色的时候,听到家中收音机里放的童话故事,妈妈把开水灌进暖瓶那种填满的声音,伤感而平静的家里充满了安全感。到了青春期,陈妈订的牛奶喝不完,她咬开小口挤在地上,是她为数不多的叛逆。身后的同学是个混混,难得和优等生的她搭讪,关醒心,牛奶给我喝,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逃了补习,坐在男生的后车座去玩,平时敞着校服满脸凶相的单眼皮混混带她去爬山坡——她从来没爬过,握着石头扎得手心都是坑,校服膝盖也破了,但太阳下难得地宁静,仿佛能听见太阳直射的光线,它们有声音。带着她去租借漫画,两块钱一张光盘一块钱一本书,租期一周,押金二十。关醒心付钱,两个人躲在音响厅看《猎人》,看完再翻墙回学校,他会把关醒心扛在肩头,帮笨拙又爱干净的她拍膝盖。上自习的下午,男孩叼着她送的牛奶,蹬着自行车带她去曾祖母家,祖孙打长牌,关醒心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失明时家中的旧沙发旧床板,还有刷铁床的油漆味,那些被妈妈称为贫穷的味道,让她倍感亲切。
和男孩在一起实在太快乐了。所有的都在意料之外,害羞、真挚、热血,在老师和“兄弟义气”背后那点淳朴,都给了她。直到四个家长站在走廊里,追着男孩大骂:“你还我女儿的清白!她还有未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他们什么都没做,但谁都不信,毕竟男孩有约不完的群架,太多次租书不还的失信,录像厅里约放荡的女孩……他还要喝关醒心的牛奶,每天给女儿准备的营养,那个租在平房早餐吃开水泡饭男孩儿不配。
被扣上早恋的帽子,男生很快转学了。三年六千块的私立学费陈爸陈妈可以轻易支付,但那个男孩不能。她考上重点高中后陈妈直接在学校门口买了房子,步行五分钟,管教严格;充满父爱母爱的生活,无聊又困顿。无论再喜欢谁,她都只装在心里,不会说出来了。只要听话,好处总比困难多,比如到了现在,找到父母喜欢的对象结婚,她至少可以有一套四百万的房子被赠予,还能享受陈爸陈妈的嫁妆。
但她哪里配。她前面两年被父母宽限,无非是陈爸陈妈迷信地觉得,鸡年和狗年结婚影响家运。
这会儿她能想到的朋友,是在求助名单里排名最后的,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拨通梁代文的电话很快挂断,回复了“开会”。全世界仿佛突然都不肯理她。
被抛弃,无非就是回到原点。在黑暗里孤身一人,她早就体会过了。
回到杰奎琳家门口,关醒心看到了个男人站在门口玩手机。男人先开口:“你住这儿?”
“暂住。”
“杰奎琳朋友?”黄闻达说完这话就笑了:“张俊杰也有朋友?”
“因为安保。”关醒心有些狼狈:“我和男朋友吵架,又在躲我爸妈。您是……?”
“他前男友。你有她家密码吗?”
“没有。”
“那就可惜了。我本来试了自己的生日,所有的纪念日,但都没能进去。”
本来看起来文质彬彬打扮得也很有模样,心情糟糕的关醒心却觉得这人的人品有点差,私闯民宅,该叫保安。黄闻达却摆了摆手:“别误会,我就是来找她。我把公司开到上海,是认真在追她。我叫黄闻达,不相信可以搜一搜,绝对不是坏人,我甚至还是福布斯 under 40,虽然是花钱买的……”
有点深情,又有点……搞笑。关醒心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如果她不想见到你,那不妨先走吧,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见面,女人是不会想要理会胡搅蛮缠的男人的。”
说完掉头就走。背后的黄闻达开口:“你去哪儿?我送你。”
那就不客气了。三十几度的天气,猫跟鞋踩了一下午,她正觉得腰酸。回家取了衣物,父母还没回来,家里已经被翻得天翻地覆——亲生父母可没有陈爸陈妈那么克制。花蔫了都没有帮她换水。关醒心整理好衣物下了楼,把枯花扔掉钻进黄闻达的车里时,余都乐刚从地铁走过来。那句“我现在只在乎你”让他心里难过,她习惯了被人陪,寂寞会让她难受。他从机房跑出来,顶着炎炎烈日走到楼下,豪车在晚高峰转弯驶离,普通车辆不敢贴得太近。
两个第一次见面却都有点寂寞的人去酒吧喝酒,几乎不吃油炸食品的关醒心破天荒地叫了鸡柳和洋葱圈——饥肠辘辘,她实在是焦躁。黄闻达只喝果汁,看到关醒心手也不洗拈洋葱圈的样子,皱了皱眉。
“你不吃?”
“我不吃穷人的东西。”
关醒心笑了,拎起鸡柳捏着黄闻达的脸塞进他嘴里。黄闻达不好吐出来,只能咀嚼了吞下去,表情堪比吃了垃圾:“油炸的东西,登不上台面。”
“小看这个?没什么朋友吧。平时装腔作势谈生意谈女人谈人生,就是没人和你说贴心话。等在杰奎琳家门口穿得西装革履的就觉得自己深情吗?来,讲给我听听,你有多爱她,讨厌垃圾食品的男人,人设没立就塌了。”关醒心很得意地舔了舔捏过鸡柳和黄闻达脸颊的手指,她习惯性的撒娇动作,漂亮得很。黄闻达难掩厌烦,比杰奎琳刚认识时还像个野姑娘。他认真地擦拭手指和嘴角:“我为什么要讲给你听。”
“你我,就只见这一次。杰奎琳在摄像头看到你肯定会叫安保加以防范,我是被父母揪着相亲没处躲,住一周就走了。你讲给我听,我又没机会到处去说,不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倾诉了吗?阅后即焚。”
说完关醒心只往肚子里灌酒。喝得太猛,和她仙气飘飘的样子完全不符,也完全没期待黄闻达讲故事。吃东西的样子不文雅,但有些僵硬,第一次打破淑女形象似的。开着车拐回杰奎琳家的路口,黄闻达没忍住:“反正是再也不会见到的对象,那多聊几句也没关系,你不会和杰奎琳说吧?”
“不会。”
“当年我们是在同一个城市,一起到上海的。我在一家公关公司做危机公关,正赶上那几年爆剧多,广告和公关都很赚钱。老板的女儿很喜欢我,几次想和我结婚。杰奎琳所有的公关技巧都是我教会的,哪怕三观都是随着我重塑,很爱我。但因为不服输,跳到我的对家公司去了,相互抹黑对方。那会儿真的是,操,彼此的怒气都上来了。白天针锋相对晚上赤裸相拥,真难忘。我真的很爱她,爱到没法松手的程度,但我的情敌你猜猜是什么?是他妈——事业。这你能信吗,一个女人,二十七八岁,执着地要和我站在同样的高度。”
“恕我直言,你到现在还瞧不起她。”
“瞎说,我是想给她幸福。做公关很苦的,背明星和品牌的锅,签约费都是七八位数,赔了压力很大;每年都想着和人勾心斗角,家里有一个做这个就够了。”
“不要想着支配别人的人生。”
“对不起,忘记了你被父母催婚。你长得还不错,嫁个条件相当的男人相夫教子也好,毕竟安安分分的,人生也没什么高光时刻吧。”
“有个开房自证清白的视频,你看过吧?你这种俗气的男人肯定看过,就是我。还是杰奎琳教会我危机公关。”关醒心喝了酒,冷着脸咬牙切齿:“你想要收入囊中保护的对象,帮我摆脱了舆论,意外吗?是时候摘下你的有色眼镜看女人了。开着个豪车就了不起?这什么车。”
“玛莎拉蒂。”
“那又怎么样。老娘——”关醒心说得嗨了,这辈子第一次自称“老娘”:“不稀罕。”
关醒心下车就走,关车门转过身,白色的仙女一样的裙摆飘逸,鞋跟后细瘦的脚踝似乎在闪光,喝了酒破天荒地骂了次男人,反正是他活该,只配活在顾逸段子里的男人,杰奎琳遇到他真是倒了大霉;黄闻达虽然说下次不会再见,被教育了一番还是有点恼怒,只觉得杰奎琳真的是老了,宽容到什么朋友都愿意交。比如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
PS:关醒心最近戏份好多~心情不好绝地反弹第一弹——辱骂在门口闲慌的老男人。这大概是她第一γιんυā次对男人这么刻薄 h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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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为什么凌晨五点就有两千步的运动记录?
顾逸的那场面试当然不会成为她被录取的理由,老板对于面试完全不记得,只能再来面试一次。这回顾逸长了心眼,特意挑杰奎琳外出的时间,午休偷跑出来面试,三四点再回到办公室,让杰奎琳完全不知道。用余都乐的话说,公司的公众号和服务号除了开票提醒,目前还没有任何作用,只要顾逸人来了,发挥空间上不封顶,何况公司根本找不到人做媒体统筹,大家都在做编剧和演员,有正经扎实的媒体功底还能把公司宣发系统化的人,没有。
这让顾逸听着……燃起了点野心。面试时她整理了一个 ppt,把公众号的菜单栏分类,演出和内容两条路,还可以接受段子投稿。以及演员逐渐增多随着节目曝光,观众的好奇心会增加,对“物料”的需求也就多了,采访、手记、创作谈、电台……能做的东西可以被持续开发,这些在顾逸看来都是小 case,毕竟她在壹周做的就是策划选题的活,还要出门采访,写稿子,排版,纸质杂志要和设计师沟通,申请经费要在 OA 等领导批复,插画 4000 块还需要分两次支付,Roger 发飙的时候还需要拿出 timeline 表格,把自己 8 小时的工作内容全都写下来做总结,更不用提杰奎琳对于选题的 PUA 了。把这些在脑子里恶狠狠地筛过一遍之后,顾逸只对 HR 说,你们需要做的事情,我都能做。
听起来有些狂,但是在生活类杂志外加公众号摸爬滚打,她一个能打八个。这次她长了个心眼,直接把预期薪水叫到了一万八,鲨鱼梁代文教给鲸鱼的办法——直接抬到预期之上,不要在自己现有的基础加 10%,公司无论怎样都会压价。
果然,最后成交额一万五千五,offer 拿到手心里的石头落地了。顾逸此刻觉得自己身高有两米八,顶天立地独立女性,梁代文可以辞职吃软饭。梁代文看到 offer 镇定自若:“想让我出卖色相就直说。”
“你怎么能开黄腔还面不改色呢?”顾逸觉得匪夷所思。
“引诱我又不敢承认。”梁代文敲电脑挠了挠头:“自己玩会儿行吗?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端着电脑进书房,打的又是越洋电话,最近为了开会经常通宵。顾逸在周中也经常跑到梵高馆来,不为别的,就……想他。机器人忙着拯救世界,垃圾猫不守在身边,也要绕在能够听到声音的地方,确认机器人是安全的。
她躺在沙发上甩着腿憋段子,一边写一边愧疚,给杰奎琳做了四个长漫画的选题,共计涨粉 7 万,完全达不成年中考评目标。可见杰奎琳表面栽培,实际上只是画大饼,完全没有给她年中奖的诚意。算了,她已经拿到 offer,最近要做的是提离职。在壹周做到最高也就是多运营一个公众号,集团下的所有纸媒都有当家主编,她并没有兴趣去别的杂志当主编,也升不上去。而且——杰奎琳的 PUA 实在严重,选题精益求精,男欢女爱这篇长漫画内容无论怎样都觉得不满意,“爱情”二字看得都不认识了。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办法面对畩澕獨傢最后见到许冠睿的回忆。也许爱情本身被聊得多了,什么都够不成爆款。反而是父亲节临近,她采访了几个父亲,简直是父爱毒鸡汤,画得她自己都想笑。
“我女儿五岁了,每天都把幼儿园的白煮蛋带回来给我,因为她不爱吃。除此之外,我还要笑着接受她舔了十分钟化了满手的雪糕,在手里搓了半天啃了不少牙印的鸡翅膀,还得在幼儿园穿着芭蕾服跳四小天鹅。不是我喜欢,这是当代父亲的义务。感觉这像是妈妈们和老师达成的阴谋——羞辱逃去了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男人。”
“盲目的妈妈和奶奶可能会觉得儿子好看吧,我们家都比较理智,毕竟一家子没有一个基因像样。现在孩子两岁了,头顶还有点像外公,没几根毛。而且也不是做什么都可爱,用香蕉皮给自己洗脸时,还是很想扔了他的。对,各位没有孩子的人,你们可能觉得没有控制好孩子是我们的错,不,我们也控制不了。”
“我爸是开拖拉机的,我开救护车。当年女儿抓周,我妈把带轮子的都扔得很远,但她现在听见逮虾户就很激动,就,人好像得接受基因里的东西。”
“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互联网没有记忆,我儿子不要检索我的名字。尤其全中国还没有几个姓宦的,年少无知拍过的裸奔照,总觉得会被他青春期威胁零花钱啊。”
“希望?希望她不要生气了就喊‘爸爸走’,‘不要爸爸’。爸爸不是不让你养狗,只是来了狗,爸爸的家庭地位又要降了,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翻开都会觉得有趣,虽然对爸爸的回忆少得可怜。她睡着了再醒来,书房开着条门缝,梁代文还在打电话:“不是专门做个老人版和残障版,而是尽可能使用同一个 app,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正常人。区分开要增加那么多成本,还要用两倍人力,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按照所有人都能使用来设计吗?越早考虑到无障碍麻烦越少。高位截瘫也用手机你们知道吗?给他们还专门做个版本?”
挂了电话走到客厅,看到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顾逸:“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不,离你比较近。”
“我还要改方案,最近在和国内的公司合作做 app,公司那个小负责人抽了三个人给我单独做无障碍版本,结果没有一个听得懂人话。”
“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准备做正常的 app,以及派三个人单独再给我做个无障碍版本,大字的,有语音听录功能的那种,我敢保证交差了这个 app 再也不会版本更新。”
“鲨鱼准备怎么做。”
“遇到他们的老板,直接说这样不行,换掉。”
梁代文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玩。没过两天他去杭州出差,在电梯里遇到了研发部门的总监,直接了当在电梯上到八楼的半分钟内,把近几天研发遇到的问题都讲了一遍。临出电梯他礼貌又直接地做了个结尾:“如果工信部强制每个 app 都必须适用于残障人士,大家就都会做了。我们既然在做,为什么不并在同一个版本呢?单独拆开两个版本给我一个做无障碍版本的团队,还是沟通不善的边缘人物,实在让我没法相信贵司对于用户都是平等对待的。“电梯里的这场谈话直接让总监找到了分管,对接梁代文的变成了整个 app 的 leader,同龄人,办事高效。
但自然是得罪了合作的公司。本来梁代文之前就为杭州的大厂做过产品,不好沟通的名声在外,现在的动作都不能算小报告,为了工作直接拆团队。把这些讲给顾逸听时,顾逸都捏了把汗:“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和你在同一阵线上,对立的话,分分钟会被你灭掉。毕竟你是看人工作不行就直接换掉,太狠了。”
“把老人和残障人士的功能加进同一个 app,就相当于让他们在主流文化中看到自己。谷歌是合作关系,我又不是当年合作的小设计师了,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时候当然是尽可能减少障碍。”
“这么生猛是会被孤立的,之前你可能感受不到,现在不见得。”
“暂时没有。而且不是孤立的问题,工作做好了都很花时间了,谁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孤立。”梁代文戴着眼镜看着屏幕,邮件里专业术语她看不懂,但因为无障碍版本拖慢了上线进程的怨言不止一条,梁代文很可能影响了他们 Q3 的 KPI。
画完男欢女爱的稿子,顾逸想回家静一静看部电影,还是拐到了梁代文家的方向——没出息。破天荒地没有加班的梁代文和她一同躺下入睡,很快就睡着了。顾逸一遍刷微博一边感慨梁代文的睡眠质量,突然发现他站了起来。
“怎么了?”
对方没反应,爬起来去客厅翻包,检查整齐准备换衣服出门。顾逸看着梁代文神情呆滞,和往常面无表情又不太一样,有点害怕:“半夜起床,出事了吗?”
他还是没有反应,像没听见。顾逸越看表情越纳闷,这人是没睡醒吗——等一下好像真的没睡醒,状态跟做梦一样。她摇着梁代文大声喊:“梁代文,醒醒,醒醒!”
梁代文一哆嗦,如梦初醒瞪了眼顾逸,抱着头蹲下了。顾逸从来没来没过这样的梁代文,手机的 120 拨好了捏在手心:“别吓我,头痛?心口痛?不舒服?”
“没事,梦游。”
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