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好漂亮的项链,”梁亦桢微笑着说,“整个上海应该只有这一条吧?”
叶简荷笑。
“两条,”她说,“洗砚订了两条,一条在这里,另一条么——”
她打趣叶洗砚:“那就要去问他了。”
叶洗砚微微皱眉。
据他了解,梁亦桢不是对女性珠宝首饰感兴趣的性格。
他手腕上佩戴这样一个镯子反常,现在突然问起珍珠项链,更是异样。
“是送给女朋友了么?”梁亦桢恭喜叶简荷,“我刚刚看到一个姑娘戴,和令郎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叶洗砚问:“梁先生刚从复旦过来?”
“什么复旦?”梁亦桢惊讶,“我刚见完令尊。”
叶洗砚笑容渐隐。
叶简荷微微蹙眉。
“咳咳,”梁亦桢轻轻咳嗽两声,戴着手镯的手以纸巾捂住嘴,好不容易止了咳,轮椅上的他将纸巾放在助理手中,仰首,看叶洗砚,淡笑,“刚才,在令尊身边,我看到伍珂戴着同样的珍珠项链……听闻你们青梅竹马,且令尊很满意她作为你的妻子,之前,你们差一步就成功订婚——刚刚,令堂说,你将另一条珍珠项链送给了女朋友,难道戴同款珍珠项链的伍珂小姐不是你女朋友么?”
第56章 香水
“杭州这小笼包也太小巧玲珑了,还没我妈包的饺子大。”
千岱兰飞快吃完小笼包,将一次性筷子用力插穿一次性白色泡沫饭盒,顺手丢进旁边歪歪扭扭套了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中,抽纸巾擦嘴后,看桌上的两瓶冰露。
她扭头,问赵雅涵:“雅涵,哪个矿泉水瓶是你的呀?”
赵雅涵正打印发货单,打印机叮叮叮叮地响,她头也不抬:“我刚打开喝了一口,应该是水比较多的那瓶。”
千岱兰拿起水少的那瓶,拧开淡绿色的盖子,吨吨吨干了半瓶,汗又流了下来。
手臂因为翻检货品而蹭上灰泥,她也不在意。
现在的发货仓库是旧小区一楼的车库改造的,没有多余的窗子,又闷又热,不通风,空气中全是新衣服特有的气味,生冷,泛着微苦,冲鼻子,漂浮着无数纤维和小绒毛;呼吸时,她甚至感觉这些绒毛和糟糕的气味一并进入她单薄的肺中。
她咳了两声,手搭在笔记本电脑上,想看看后台数据。
这台电脑是叶洗砚送她的礼物,银灰色的Macbook Pro,确实轻便,就是用的时间久了,发热非常严重。现在,电脑摸起来就是烫的,千岱兰看着后台爆掉的单子,在心中预估了一下麦神奇那个厂的生产效率,遗憾地想,如果她能有自己的服装加工厂就好了。
当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
据千岱兰了解,现在很多做大做强的淘系女装品牌,都没有自己的加工厂——别说这个,就连优X库这个体量的,不也是和加工厂合作?
千军和周芸现在一块搬到杭州,他俩身体都不好,千岱兰就给父母安排了客服的工作;平时不忙的时候,千军还会炒菜做饭,这几天爆单严重,俩人忙得嘴唇干裂起了皮,饭也没时间做了,都是千岱兰统一订饭,小笼包,盖浇饭,炒菜米饭。
也就吃饭的这一回,千岱兰能稍微休息会。
现在,除了赵雅涵外,就雇了三个兼职大学生,打包发货,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千岱兰也跟着一块根据订单分拣货品,打包,贴快递面单。
三个大学生都是小姑娘,干了一上午也不累,现在吃饭,还叽叽喳喳地聊天,千岱兰特意问了她们怎么在网上买衣服呢?是直接搜裙子吗?
仨姑娘认真地教千岱兰,说直接搜出来不好看,你得加关键词。比如“欧美风,“原宿风”,“恩典同款”,“ulzzang风”,还有什么小清新森女系日系棉麻韩系XX明星同款。
说到开心处,她们还给千岱兰分享了最近的流行小单品。
匡威或仿匡威的帆布鞋,穿的时候一定要把鞋跟踩下去,粗框的黑色眼镜,可以扎丸子头的黑色发圈……
“不过,千姐,你们店衣服风格真的很特别,”小姑娘说,“特有女人味。”
千岱兰笑了笑,心中默默地感谢了那位不开店不打广告、且不向任何粉丝分享衣服品牌和购买链接的网红。
或许对方真的已经财富自由淡泊名利。
千岱兰打心眼里感激对方。
多谢她的闭口不谈,所以千岱兰才能美滋滋地借着这波流量去变现。
如果世界上能多几个这样的网红来给她狠狠蹭、狠狠赚钱就好了。
“好好休息,”千岱兰对来兼职的大学生说,鼓励,“下午继续干,等晚上,我请你们吃海底捞;这两天大家确实也都辛苦了,这几天,每天再多加一百块钱辛苦费意外,晚饭也是我请。”
去年,海底捞以巨细致的服务体验在微博上爆火,毕竟能做到免费美甲和擦皮鞋的火锅店,在国内可能还是头一个。
拱墅区绍兴路上就有一家。
这话说完,仨姑娘果然来了劲,说谢谢千姐。
千岱兰不含糊,没有午休,在网上搜给大学生开实习报告的模板,仿照着格式写了个,打印出来,盖上公章。
她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也旁观了叶洗砚的做法,清楚地意识到,光靠给人画大饼是没用的;想让人死心塌地的干事,说一千句好听的话,都不如多加一百更实在。
当然,这点只针对受过大学教育的人群。
如果是和年纪大的老油条打交道,比如经常干一锤子买卖的装修工人、改水电的工人,就不能太客气;有时候客客气气的,他们反倒欺你“不懂事”,认为你什么都不懂,报价高倒也算了,换材料掺水偷工减料更可怕。
晚上去吃海底捞,热热闹闹,饭后,千岱兰才发现,叶洗砚又给她打了电话。
两个。
她都没接。
千岱兰立刻回拨。
对方很快接通。
“怎么了哥哥?”她问,吃辣吃得嗓子有点哑,“我刚刚听报告,手机静音呢,没听到。”
安静的卫生间。
叶洗砚站在洗手台前,面无表情地看镜中的自己。
“没什么,”他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今年八月份,微信推出公众号服务,叶洗砚关注了三个平台,其中一个是某复旦学生自创;
对方实时分享校内的各种报告信息,半小时前,叶洗砚看到对方发的文。
今晚复旦大学的确有教授开设讲座,但在半小时前,讲座就已经结束了。
“嗯?是吗?”千岱兰一边接听,一边飞快地点开宿舍群,看舍友发到Q,Q群的听后感想,“宋教授分享了很多关于我国对外贸易——”
“我不是你的老师,”叶洗砚打断了她,“不用向我汇报这些。”
千岱兰在等免费的美甲,不解:“可是,哥哥前几天不是还说,喜欢我将上学时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么?”
许久后,她才听到叶洗砚低低的一声嗯。
“你怎么了?”千岱兰觉察到不对劲,“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嗯,”叶洗砚说,“有一些。”
他常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语,有也不是有,是有一些;
若有似无的,暧昧不清的,左右皆可的,黑白不明的。
“哥哥不是还要在上海住一周嘛?”千岱兰放软声音,“这几天我课表排得满,活动也多,还有宿舍聚餐、班级聚餐什么的……等过几天,我再去看看哥哥,好不好?”
她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累到了。
叶洗砚仍看着镜子。
能清晰照出他整个人的镜子,世界上不会有比镜子更诚实的东西,但更多的人会选择相信卡西欧中的自己,才是原本的相貌。
“好,”他说,“晚上注意休息。”
千岱兰说好,说哥哥也注意身体。
叶洗砚无从辨认,这究竟是她的真心实意,还是说,仅仅是甜言蜜语。
收起手机,他拧开水龙头,用清冽的水濯洗双手。
十五分钟前,在梁亦桢说出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后,叶洗砚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只是同款。
叶简荷也揶揄。
“熙京先前说喜欢伍珂,梁先生是不是记错熙京和洗砚了?”
梁亦桢微笑着说是,或许是我弄错了。
事实上,叶简荷和叶洗砚都清楚,以伍珂的经济状况和平时为人,绝不会花如此高的价格去买这样一串项链。
他送给岱兰的珍珠项链,怎么就到了伍珂手中?
叶洗砚皱眉。
他不方便直接问,只装作不经意地去问叶熙京,是否送了这样一串珍珠项链?
叶熙京刚和殷慎言互相阴(人)阳(身)怪(攻)气(击)了一番。
现在的他彻底放下伍珂,但听说伍珂和叶平西吃饭,又一阵紧张,担心叶平西这个永远生不了孩子的糟老头子别再看上伍珂——
叶熙京给梁婉茵打过去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圈,被梁婉茵不耐烦地骂回来。
“你神经病啊?把自己亲爹想那么坏,”梁婉茵说,“什么珍珠项链?喔,今晚珂珂说,你爹突然给她介绍了什么教授认识,她家在北京,现在来上海,衣服没有,首饰也没有——我就让她去我那儿选了选,可能是那个时候拿走的吧。”
叶熙京把这话讲给叶洗砚,叶洗砚心中已经明白大概。
岱兰的确提起过,说她请梁婉茵来拍了照片,还说梁婉茵现在特别好,帮她拍照推广都是免费的。
大约是梁婉茵借走了那串珍珠项链,岱兰对待朋友和身边人向来大方,定然不会拒绝;梁婉茵不在家,没同伍珂讲,伍珂不清楚,拿走那串项链,也是正常的。
这件事不是岱兰的错。
她的错不在这里。
叶洗砚不清楚梁亦桢想做什么。
对方身体每况愈下,听闻他近期频频去寻肺脏领域的专家,大约是肺部或其他内脏也出了问题;
因自身还有遗传性的免疫类疾病,梁亦桢不会选择诞育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当金钱的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有些人变成了变态繁育狂,疯狂地想要多生速生快生;而有些人,则厌倦了这种金钱名利,反倒更注重自身,不再考虑后代问题。
叶洗砚暂且不能判断梁亦桢属于哪种,后者的寿命恐怕不会超过十年;对方也清楚,所以才疯狂地为梁曼华及其他的梁家亲戚铺路。
——这和岱兰又有什么关系?
叶洗砚太阳穴突突地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