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休屠城
阿姨不耐烦抱怨这个点该下班,赵星茴淡定喝一口朱古力:“等我吃完。”
阿姨又气鼓鼓抡着拖把去擦闻楝的位子,嘴里噼里啪啦一顿,闻楝漆黑眼睛望人——他听不懂。
“她让你抬脚,她要拖地,别弄脏了地板。”赵星茴在一旁开口,语气难免幸灾乐祸,“还有,她骂你吃的太多,饿死鬼投胎,当心吃完撑死。”
闻楝语气温和淡定:“帮我跟她说一声,我今天饿了一整天,只吃这几口东西,撑不死。”
店员阿姨杵着拖把,凶巴巴叉起腰问两人:“你哋两个识?咁點解唔坐埋枱一張枱?搞到我多咗嘢做。”
赵星茴和闻楝一道被不客气的店员送出门。
风铃迎着晚风叮叮当当响,声音清脆悦耳,灯光漫漫的高楼破出暗灰色的天空,红色的士从身边闪过,她仍往前走,他在后面。
一前一后走过两条街,风铃声腻了乱了烦了,她蹙细眉抱起手,脾气像涨潮一样冲上来,脚步加快,要把身后那个猥琐的尾随者甩开。
她脚步加快,他也快走了几步,她在人群中慢下来,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也慢悠悠地走在人流中。
脚下的高跟鞋步并不适合citywalk,过细的鞋跟已经让脚隐隐生疼,赵星茴在绿灯倒计时之前快快穿过一条街,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时已经开始愤怒,用力跺脚的时候脚踝突然一歪,身形一晃。
脆弱精美的鞋跟摇摇欲坠。
“你有完没完?””她柳眉倒竖,瞬间奓毛,扭头怒斥,“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信不信我报警?”
“我和你今天同一家酒店。”闻楝抬头看不远处的高楼酒店,再看她横眉竖眼地咬唇踮脚,“抱歉。”
世界毁灭都没所谓,男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说抱歉,而赵星茴宁死都不可能在摩登都市的街头踩着一双坏掉的高跟鞋一瘸一拐走路,她只能怒目刺他,钉在路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晚归的行人擦肩而过,路边有几级台阶,闻楝瞟了一眼,赵星茴已经踮着脚跳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我看一下。”
闻楝已经蹲在了她面前。
即便身上的皮囊换了样,他的姿势也是自然而然,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只有黑色的脑袋和衬衫包裹的清瘦的肩脊,曲起的长腿没有足够的容纳空间以至于磕在地面,伸手去碰赵星茴脚上的鞋。
修长手指扶住纤细脚踝的瞬间,温热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皮肤,以至于赵星茴触电般地抬脚踹他:“滚开!”
闻楝顺着她踹人的力道,顺势握住了那只高跟鞋。
年轻女生的脚尖,玉一样白皙细腻的皮肤和柔美的曲线,贝壳般的指甲鲜红夺目,一分一毫都是美的存在,而他只是握住了那只坏掉的高跟鞋,抬头问她疼不疼?
“不要穿这么高的高跟鞋走路。”
赵星茴抬起另一只脚踹他,横眉冷对,恶声恶气:“关你什么事,滚。”
他脱下了她另一只鞋。
黑色西装垫在地上供她有处可踩,赵星茴蹙起眉头,轻轻活动酸痛的脚尖,闻楝垂眼看着那淡红圆润的脚趾和发红的脚跟,想伸手,又收回了动作。
“我去帮你买双鞋。”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闻楝迈出两步,又扭头看了眼面色冷冷的赵星茴,再看看搁在旁侧的高跟鞋,弯腰拎起来,把高跟鞋带走,握在手里——他笃定她不会光脚踩在人来人来的街道,但还是担心她想办法穿着鞋走了。
“闻楝!”赵星茴怒极,语气几乎咬牙切齿,“你恶不恶心。”
几分钟之后,闻楝就转身回来,在即将打烊的路边小店拎回了双白色的帆布鞋。
他又极其自然地蹲在她面前,低头整理帆布鞋的鞋带和鞋面,温热的手指揉住她的脚掌——赵星茴身体僵硬,心里厌恶,却又被他掌心揉捏出的酸痛感逼得皱起脸,咬住了唇。
闻楝帮她穿好鞋,再低头系鞋带:“蝴蝶结好吗?还是四叶草?”
赵星茴没反应过来。
那还是好多年前,他在手机上学会了好些种系鞋带的方法,什么蝴蝶结、爱心和小蜜蜂,没忘的是习惯,十指自然记得,流畅又毫不犹豫地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赵星茴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都快忘记了,忘记了她以前总爱在这些小地方臭美花心思,这几年除去运动,她很少再穿需要自己系带的鞋子,当然也把这些花式鞋带的系法都抛之脑后。
第二只帆布鞋穿好,赵星茴还是要踹开他——谁允许他跟着她走了一路?谁允许他碰她?谁允许他拿走她的高跟鞋?
闻楝胸口被她踹了一脚,身形微微趔趄,抓住了她滑腻纤细的脚踝。
“松手。”她咬牙,“你放开我。”
“别生气了,脚本来就疼,踢人更会痛。”
他抬起头,他漆黑幽静的眼睛望着她,他的手圈住了她的脚踝,,指腹在她玲珑的踝骨上轻轻施力,想要把自己的指纹和气息印进她的皮肤里。
而她讨厌他的这副样子,讨厌他的意念讨厌他的眼神和他的动作,讨厌他说的每一句话,只能用外强中干地甩开他的桎梏:“放手,你活腻了是不是?”
他不想重复这样的争锋相对,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平息她的怒火,再怎么样的力道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化解,于是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前倾,栽在眼前男人的肩膀上。
闻楝没有迟疑地搂住了她。
她甜津津的气息扑过来,她的身体又重回他的怀抱,他的心又开始痉挛,那种麻木的痛又回到身体,薄唇擦过她柔软的脸颊和微凉的耳朵,甚至是她馨甜的发丝。
赵星茴揪住了他的衬衫,在他肩头撑起身体,目光已经变得怒气勃勃火光四溅,咬牙切齿:“闻楝。”
“抱歉……”
他空洞地说抱歉,但他全无动作,只是睫毛微垂,漆黑目光落在近在咫尺她那张生动鲜活又明艳的脸颊,落在她饱满艳丽的唇瓣,平缓的呼吸突然急促,一切都开始发抖,他的身体在颤抖,跳动的心房和胸腔,颤抖的呼吸和气息,手臂极力控制地细细抖动。
多么希望那一瞬永远凝固,他控制不住地想吻她,想亲吻她明亮的眼睛和艳丽的嘴唇,柔软的脸颊和小巧的鼻尖,可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一瞬的想法——于是她变得尖锐而愤怒,他极力克制又尽力抑制这种冲动。
身后匆匆而过的行人都变成了幻象,唯有眼前才是真实,脑子里的弦“嘣”地断裂,他最终只是将薄唇极轻极轻地印在了她紧蹙的眉心——他宁愿她将世界都搅得鸡犬不宁,也不想见她时时皱眉的样子。
“别生气,赵星茴。”闻楝抱着某种视死如归的神情,平静说道,“别用高跟鞋尖砸我的脸,其他随意。”
第74章
◎我们能不能试着重新在一起◎
对比起烟草味香水男,显然是眼前这张冠冕堂皇的面孔、这个吻更为冒犯,可不知道为什么,赵星茴能清晰感知他的唇印在眉心的感觉,也许是温柔,也许是珍视或者遗憾,宛如蛛丝缠绕,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比冒犯更为令人难以忍受。
他说别用高跟鞋尖砸他的脸,他需要这张脸假装若无其事地去跟人谈工作谈项目谈合作,而身体其他地方任她随心所欲发泄怒火,颇有种以身饲鹰的牺牲。
赵星茴这辈子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他揍到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才能泄心头之恨,瞪起冰冷怒火的眼睛,揪住他的领口:“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可以。”他的白衬衫提拽在她纤细指间,模样语气却丝毫不见忐忑,眸光还是注视着她,“让我进监狱?还是上新闻?如果需要取保候审,我没有专属律师,联系人只能是薛博或者赵叔叔和兰姨,同时还要通知投资人,以免我突然失踪,公司出乱子。”
他总是这样半死不活,不管是在邮件还是电话那端或者站在她面前,所有的警告和威胁像一拳揍在棉花上,赵星茴提不起揍人的冲动,每次能做的只是外强中干的龇牙威胁:“闻楝,你真让人恶心。”
如多年前那样,闻楝清俊的脸色从不因为她的冷言冷语改变,“你也踹了我好几脚,揍人的时候从来不遗余力。”他再捞起衬衫袖子卷到上臂,露出胳膊上浅淡的圆迹:“上次你咬我,那个牙印变成了伤痕,身上很多指甲挠出的皮肉伤,那天晚上洗完澡就发烧了,我在家躺了两天。衬衫染了血,洗不干净,我索性挂起来了,照着那个款式买了一身新的。”
她眼睛冷亮,唇红齿白,贝齿尖尖:“你活该。”
“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一切恶果都是我应得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和,似乎笃定了某种事实,再把捧在手里那双崭新洁白的帆布鞋送回地面。
他还记得她的尺码,脚上的帆布鞋很合适,赵星茴踩在地上,看他的角度就变成了一种微妙的仰视,以至于很冷傲地抬起下巴,用力把他推开。
闻楝依旧习惯她的抗拒。
他们走路的那种姿态——一个衬衫西裤的男人拎着西装外套和一双红底红跟鞋,而快他半步的年轻女人裙装往下是一双帆布鞋,两人的步伐有很明显的从属关系。
那晚回酒店,赵星茴很用力地把闻楝甩在了房间门外,第二日上午客房服务敲门,酒店工作人员送来了一双新的高跟鞋。
奢牌店里当季的最热款,精致礼盒包装,香槟色的缎面真丝,细碎的花钻,漂亮优雅的鞋型。
礼物来自某位闻先生。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自豪?终于有机会送人礼物,以彰显自己的追求和能力。”赵星茴在电话里对他说,“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的任何东西,过来拿走。”
“不是礼物,只是作为昨天晚上的赔偿。”闻楝淡声回她,“我并不自豪,只是很高兴现在有能力做这些事情,赵星茴,也许你没体会过……但从小到大,我寄人篱下的那些日子,不管是在我大伯家,还是在你家里,相对于垂手等着人买单,自己掏钱包的感觉会更轻松,原来总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正大光明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能背负起那些压在肩膀上的恩情。”
他把正大光明那几个字咬得很重。
赵星茴在电话挂断后试穿了那双鞋子,鞋子很美,穿在她脚上像本该她所有的水晶鞋,契合又漂亮。
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呆,而后垂着睫毛把高跟鞋和昨晚那双帆布鞋都扔进了垃圾桶。
当天的航班回临江,两人又在飞机上相遇——赵星茴踩着一双平底单鞋出现在闻楝面前,若无其事地坐他身边戴上了耳机和眼罩。
她这次回临江主要是为了工作,有新的项目需要面谈,被投公司的季度回访,另外,再过一阵还有澍光的产品发布会。
澍光的智能空间有两条主线,一条是软件应用,还有一个是操作智能本体,在产业链里为客户提供智能操作的通用型产品,前期澍光主要集中在高校和行业公司的智能实验室合作,最早研发出来的机械臂和智能汽车的自动驾驶方案已有成果,包括这次闻楝在发布会之前赶去香港,也主要是为了现代工厂应用的机械关节体。
赵星茴又去了一次澍光,在踏进办公楼的同时又瞄了一眼摆在前台的那只招财猫,终于忍无可忍,顿住脚步,扬扬下巴:“把它换掉。”
闻楝和薛博都不在办公室,这几天通宵达旦地窝在了研发中心,赵星茴自己做主挑了一只招财猫,光鲜亮丽地摆在了前台最醒目的位置。
澍光的发布会在研发中心举行,请了媒体和行业相关的一些专业人士,那天天气不好,现场的气氛稍微有些冷清,闻楝上台,毫无卖关子之意,很快揭晓了澍光全新代的智能本体。
它是一个可拆解的双臂体机械,全铝合金骨架和机翼式底盘,置于顶端的处理器和双目相机让它拟人化,但自由度极高,本体的主要核心类似于人类脑部,但人工智能系统让它的功能拆解,可以应用于实验室或者流水线的工作,甚至也有生活场景的应用。
这个智能本体以“Star3.0”命名。
发布会现场有人问起闻楝命名的原因,他站在台上,面对着底下的观众:“我高中时期曾经面对过一整个房间的玩具,每天都沉迷于乐高或者玩具搭建,后来我从这个房间一堆零件中拼出一个小机器人,这个小机器人会跳舞会画画,我给它取名叫Star,就是星星的意思,无论是否能看见,它是永恒而美丽的星体。”
他依然穿着白衬衫,很清爽地笑了笑:“我把Star送给了一个人,不过它还太弱小,在所有的玩具中毫不起眼。第二代的Star是在我大学时期,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最早的Star改造了一下,变成了机械形态,拿去参加比赛,那场比赛我拿到了十万块的奖金。”
“Star3.0是人工智能实验室和工程团队的产物,我们想把它应用到更广泛的智能场景,虽然它跟前两代的形态和功能完全不同。同样,也许说,社会、潮流或者人类、情感都是流动和改变的,但科技是永恒的,它的内核永远是那间玩具屋,我追求的一切都从这里发生,也从这里延续。”
他知道赵星茴在——不管是在现场的某个角落还是在某个屏幕前,他知道她会听到他的话。
Star在哪里?
当年赵星茴把Star送给了于奕扬,又从于奕扬那儿讨回还给了闻楝,最后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两个人在晚上置气去垃圾站翻找。
赵星茴已经不记得从垃圾桶里找回的Star在哪儿,她还给了他,后来他是否有再送到她身边?随着家庭的烦恼和生活学业的进展,它已经默默无闻地被遗忘某个角落。
那天闻楝很顺利地结束了发布会,会后招待了到场的媒体和宾客,接受了两个官方的采访,再回到办公室和同事们开会,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庆祝今天的顺利度过。
闻楝在所有的活动结束后,给赵星茴打了个电话。
她很迟疑地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也似乎近在咫尺,他温声问她:“赵星茴,我们能不能试着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
赵星茴沉默了很久:“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平静:“闻楝,也许我理解你的想法和行为,你说起正大光明这个词,你说起来以后如何如何……可你不是我,在我这里,能被暂时放弃的东西根本就不珍贵,放弃过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迫不得已的借口,不用说什么殊途同归或者失而复得,世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情……你明明知道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知道可以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但你还是推开了我。”
她深深地秉住呼吸,眼眸里泪光闪闪,再仰起了脸,努力让泪珠不要沿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想到等你原谅我的那一天。”闻楝握着手机,仰头望着公寓某处的亮光,白纱窗帘后的人影隐隐绰绰,“Star一直留在我身边,就算扔进了垃圾桶,我们也把它捡回来了,我现在把它做得很好,这是我一直的梦想,从来没有放弃过。”
赵星茴望着窗外,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