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选上省文选了,师奶说可惜,没机会把证书给你。”

  蝉鸣燥动,仿佛回到那天的主席台。

  谢凛跟他碰了一下:“还有件事,帮我谢谢师奶她老人家。”

  老八猛灌了口酒:“你回来自己谢。”

  “嗯。”

  老八又勾着他的肩:“谢凛,你现在还相信少年意气吗?”

  一切的嘈杂,混乱,笑闹仿佛在某一刻安静下来。

  然后,他听到少年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我相信。”

  所以,十八岁的谢凛以身入局,守护了他的信仰。

  “我也相信,”老八抹了把脸,“我打算报法律系,以后’以律法为枪,以正义为膛‘”

  说完抬胳膊抹了第二把脸,举起啤酒罐。

  “敬十八岁。”

  很快有人跟着起身。

  “敬少年风流。”

  “敬前程似锦。”

  “敬光明坦荡。”

  铝箔罐碰在一起,泡沫涌动。

  热烈滚烫的气氛里,谢凛放下啤酒罐,手懒懒撑回身后,突然想起刚才老八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还记不记得师附的小女神,小棉花糖,当时还都押你俩郎才女貌,以后早晚得在一起,结果面都没来得及碰上,就双双转学,遗憾吗?”

  “在B市你俩有再见过面吗?”

  “遗憾什么。”谢凛没答后一个问题,跟他碰了下杯,微笑道。

  语气平缓,老八没听出这究竟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谢凛仰了仰头,看到吧台后一角白色裙摆。

  于是他举了下杯。

  遗憾吗?

  如果非说有遗憾。

  遗憾的不是十八岁为信仰而死的谢凛跟十八岁前途坦荡的孟盈告别。

  是十四岁那年不败神话一样的少年跟十四岁那年天真明媚的少女擦肩而过。

  可惜了那年七月的海浪。

第52章 ch.52 溺

  ch.52 溺

  入秋后,市区反倒开始阴雨缠绵。

  学期开始,万象一新,一年一度,告别和开始的节点。

  谢凛的死让一切的腐烂都暴露在天光下,谢谨德被带走,那些暗流涌动彻底摆到了台面上来。

  各家心里都清楚,要有场洗牌。

  周司屹人在洛杉矶,事实上,周谢两家的大部分人都在洛杉矶,谢老爷子的大寿要到了,把人都喊了去。

  倒不是过寿。

  因为连章行芝都收到了邀请,只不过那份邀请给的是孟盈。

  跟请柬一起来的还有张机票,她的名字,B市到洛杉矶,就在下午。

  早上章行芝热牛奶的时候,打翻了一只玻璃杯。

  孟盈帮她包手指的时候,章行芝握住她的手:“我最近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啊,绵绵?”

  孟盈丢掉沾血的酒精棉球,熟悉的酒精味烧得她的心跳也有一刹地停滞。

  手指僵了一会儿,才缓慢撕开创可贴。

  “四年前您的右眼皮跳过吗,妈妈?”她平静地问。

  吃完早饭,孟盈回了趟以前租的房子。

  一切跟两天前没有任何差别。

  九月的早上开始有凉意,推开单元门走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谢凛家的大门开着,还几个记者正在拿着摄像机拍,里面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谢家旁系,应该是个游手好闲的,出了事倒是凑上来,还有很多生面孔,有个拿钥匙的,可能是房东。

  人声混乱,孟盈在楼道里靠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嘲讽。

  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唯独母亲过世那天,谢凛没有去医院。

  她穿过人群,去了那晚谢凛坐了一夜的天台。

  风太大了,裙摆被吹得飘摇。

  她坐在那儿,看到几支玫瑰。

  大概是两三天前放的,已经干巴巴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

  她打了根烟,没抽。

  后知后觉地记起谢凛在她面前很少抽烟,每次她一回头,他就把烟灭了,痞笑着看她一眼。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谢凛永远干净。

  一根烟安静无声地烧完。

  手指被烟灰烫了一下,她蹲下身,手指在花茎上轻敲。

  三下长,一下短。

  四年前的暗号。

  一只黑色蝴蝶扇动翅膀,落在半干枯的玫瑰花上。

  翅膀没有断折的蝴蝶,自由,耀眼,蓬勃不绝的生命力。

  孟盈挥了挥手。

  “我走啦,谢凛。”

  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一下。

  —我走啦,谢凛。

  —去吧。

  就像高二九月放学,少年提着兜零食,拉着她手臂拽到身后,懒懒说—

  —做我朋友吧,孟同学。

  —好呀。

  ——

  下午,孟盈独自一人飞去了洛杉矶。

  周司屹的母亲在世时,很喜欢洛杉矶的夏天,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去待一段时间。

  谢繁缇离世后,谢老爷子也有了这么个习惯,所有人都说,谢老爷子是过于思念女儿。

  很难说在这样的世家,亲情到底能占多大的份量,以谢老爷子的手段,想查明当年发生了什么,给女儿一个公道,易如反掌。

  但谢老爷子亲手按下了这件事。

  孟盈闭了闭眼,突然明白了那天在海边悬崖,周司屹平静到残忍的目光。

  在权欲之下,背叛,舍弃,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她跟周司屹不在一个圈子。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车停在一座半山别墅,有人拉开车门,客气地请她下车。

  语气并不客气:“孟小姐跟我来,别乱看,当心走丢。”

  她在谢家掀起的风浪到底惊动了老爷子,不可能不惊动,谢谨德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谢家几乎天翻地覆。

  所以这趟她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区别只不过是能不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她当然选择前者。

  孟盈什么都没有问。

  问也问不出什么,反倒先失了底牌,这是她从周司屹那儿学到的。

  从昨天谢凛的死,到谢谨德入狱,到昨晚她给周司屹发送但没得到回复的咱俩断关系吧,再到今早章行芝愤怒打翻的牛奶。

  她仿佛被抽干了一切精力跟活气,完全麻木。

  唯一心跳加快的一个瞬息,是发出那条断关系的消息之前。

  有一条信息发到手机里,一串没存过的号码。

  别哭。

  一个蛋的表情。

  别哭,笨蛋。

  她走着神,没注意到领着她走的那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直到某个幽僻的台阶前,那人突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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