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啊?”何春莲和官凤英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刚刚他们进门时,李招娣母子三人匆忙离开的样子。
自己的吃食丢了,秦桦丝毫没有怀疑眼前这两人,忙问:“刚刚李招娣他们是不是回宿舍了?”
何春莲和官凤英异口同声回答:“是”,回忆着李招娣三人出去时,李招娣抱着她的弟弟,李招娣妈妈佝偻着,双手环抱着,里面好像就是抱着东西,依稀看到一点油纸的影子。
秦桦咬牙切齿,“就知道肯定是他们,我找他们去!”
何春莲忙劝着,“你追出去也没用,他们肯定不承认偷了东西。”
以前有过先例,即使被抓了现行,那对母女也会胡搅蛮缠、撒泼放赖,根本掰扯不清,除了生一肚子气,没别的办法。
官凤英却说:“那也得找他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老些个东西呢!”
五个烧饼,三个鸡蛋,一斤粿条,着实不算少了!
何春莲咬咬牙,眼看着秦桦已经追了出去,便也跟着官凤英冲了出去。
秦桦是在宿舍楼一直被关闭着的侧门台阶上找到那母女三人的,他们好似特别喜欢这样的地方,宿舍楼的这里,教学楼的这里,都是他们经常活动的场所。
李招娣母子各抱着一个烧饼狼吞虎咽在啃,芝麻落了一身,就连那个1岁多的小孩子,也双手抱着鸡蛋在啃,被蛋黄噎得直翻白眼儿,却还在一口一口地啃着。
秦桦气势汹汹而来,看见他们啃着自己的烧饼,心都在滴血,指着两人的鼻子就开始骂:“你们这两个小偷!偷我的烧饼、鸡蛋,粿条,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看见秦桦,李招娣慌乱了下,下意识就想将烧饼藏起来,可一见到她妈气定神闲,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大吃大嚼,便也镇定下来,“谁是小偷,你可别诬赖人!”
“你就是小偷,小偷就是你!”
李招娣母女两个一人抱着一个烧饼,另外的烧饼、鸡蛋和粿条还被牢牢搂在李招娣她妈的怀里,秦桦上手,就想抢过来,手刚伸过去,就被李招娣一把给推了出去。
李招娣急了,“秦桦,你想抢东西!你是强盗!”
天啊,她还恶人先告状了,秦桦气得头晕,眼泪花花就在眼眶里头转,用凶恶的声音威胁,“你们这两个小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招娣不屑地晃了晃烧饼,说:“你说这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你不?”
“你……”秦桦气得不行不行的,一急之下,又想上手抢,却看见李招娣她妈将手上吃得只剩下小半个的烧饼往怀里一塞,挥舞起双手就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可不得了喽,要抢贫农的东西了,谁来给我们贫农做主啊,我们乡下人好不容易盼到了解放,人民当家做主,地主老财、资产阶级又来欺负我们贫农了!”
又是这一套!秦桦捂住脑袋,又气又烦地在原地转圈圈。
何春莲和官凤英这两个跟着一起来的,本来是想要帮腔的,可愣是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插进来,这会儿瞧见秦桦给气成这样,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惊恐地看着往这边拥过来,看热闹的人,心里头真是又生气,又着急,又丢人!
最先靠过来的,是两位二十多岁的男同志。一看见李招娣母女三人的狼狈样子,先就同情了几分,再听说人家是贫农同志,立时就更加亲切起来,狠狠瞪了秦桦几人一眼后,柔声劝慰李招娣妈妈。
“这位贫农同志,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咱们这里可是首都经贸大学,容不得欺负贫农同志的情况发生。”
李招娣满脸感激地看向那人,说:“谢谢你啊,同志,幸亏有你给我们做主,那三位女同志冤枉我和我妈妈偷了他们的吃食。”
那男同志脸上立刻露出愤慨的表情,转头教训秦桦三人,“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冤枉贫农同志呢?解放前,贫农同志们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难道建国后,在我们自己的人民政权里,还要让他们继续受罪吗?你们几位同志,赶紧给贫农同志道歉!”
这会儿,围过来的人
越来越多,男同志的声音愈加慷慨激昂,落日泛黄的余晖打在他脸上,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便有不明情况,只听了个大概之人附和着男同志,谴责起秦桦三人来。
秦桦气得不行,想要辩解,可是喉头发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蹲在地上“呜呜”哭出声来,何春莲和官凤英两人又急又囧,脸通红地跟大家解释着,他们那娘儿三真的偷了东西,却仗着贫农身份,恶人先告状……
可惜,并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说什么。
最后,还是何春莲见事情就此下去,恐怕会不可收拾,这才跟官凤英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秦桦,从人群包围之中,狼狈逃出。
跑出老远,跑到没人的角落,三人互相看着对方,不由得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一番,边哭边骂,将刚刚所受到的委屈发泄出来。
三人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小可怜,互相安抚着,直到天黑透了,才踏上沉重步伐,站到310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小孩子的哭声,三人谁也不想踏进这扇门。
311宿舍门打开,曲灵端着盆子出来,见这三人都是一副丧眉耷眼,仿佛受到了沉重打击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们三个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呀?”
这一问,就好似被按了某个开关,三人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曲灵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这三人中,状态更好些的官凤英囊着鼻子问:“我们能去你们宿舍待会儿吗?”
“当然”,曲灵赶紧将宿舍门打开,放这三人进来。
311宿舍其他人围过来,纷纷关心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秦桦浑身打着哆嗦,将刚刚的遭遇详细讲述一遍。
311众人听完,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半响后,刘卫东才来了句,“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白小梅紧接着说:“太不要脸了!”
曲灵拍拍秦桦的肩膀,以示安慰。
王芳芳问:“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何春莲看了秦桦一眼,说:“能怎么办呢?我们算是怕了她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曲灵:“你们能躲到哪里去呀?也搬宿舍吗?”
何春莲正是这个想法,便点点头。
秦桦抹了把眼泪,说:“我不甘心!”她的烧饼、鸡蛋还有果条,家人们舍不得吃,都给了她,饱含着亲人们对她的疼爱,就被那母女三人偷吃了,她不甘心!“明明是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还诬赖我,恶人先告状,太欺负人了!”
官凤英也是忍了一肚子的气,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简直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她咬了咬牙,说:“我也不甘心,这不是颠倒黑白嘛,就因为他们是贫农,就因为他们看起来更可怜,凭什么!”
何春莲忙拍了她一下,提醒着,“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官凤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骂起贫农同志了,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要是搁在前几年,是要被批判的。她忙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就是被气得狠了。”
何春莲:“那又能怎么办,遇到这样的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秦桦:“明天,我就去系里举报他们,去学校革委会举报他们!”
何春莲忙说:“你可别去,搞不好,就和今天似的,吃亏的是咱们。”
秦桦啪啪拍着自己的大腿,“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真的忍了吗?我要被气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曲灵等人只能是安慰着她,说些让她别生气,放宽心云云之类的片汤话。
隔天,曲灵一直注意着杨明月,在她能清晰听见的地方,曲灵和秦桦等人聊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夜,秦桦的气儿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恨那母女,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定要让他们好看的意思。
第46章
偷窃曲灵眼睛余光注意到杨明月正支着……
曲灵眼睛余光注意到杨明月正支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下课后,杨明月凑到秦桦身边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曲灵嘴角挂上了笑容,希望这两人真有能力将李招娣母女送走。
最近,她发现李招娣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加阴恻,好像毒蛇一般,让她遍体生寒。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时刻被人窥视,没准哪天冷不丁就咬你一口的滋味太难受了。
李招娣,还是滚蛋为好!
一周后,一向独来独往,跟大家都不亲近,见面连打招呼都不愿意的杨明月忽然就跟班上的同学亲近起来,会主动跟人搭话,跟人说话时,肯定会将袖子撸起,务必让大家伙看见她右手手腕上那只明晃晃的梅花牌手表。
就有不少人一脸艳羡去看这块手表。
“……是我大哥送给我的礼物,庆祝我上了大学,从沪市百货商店买的,花了二百四十块呢!”
杨明月这样跟众人说着。
秦桦便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真羡慕你!买这块手表,不光要钱,还券,一般人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要是拿到黑市去卖,保不齐能卖到三百多块!”
杨明月:“不止,我一个好朋友想要,说出三百五十块跟我买,我肯定不能卖啊,这得用专用的手表券才行,听说在黑市,那样一张券就能卖到100块呢。”
曲灵这一周,一直在盯着杨明月和秦桦的动静,就想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今儿个总算是有所动作了。
听着这两人夸张的语言,瞧着这两人就站在李招娣身后不远处说话,就知道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两人,挺聪明的嘛!
再看李招娣,虽然身体还坐在椅子上,但右半边身体包括脑袋,明显往身后侧着,这是在认真听后面两人说话。
看来,鱼有上钩的意思。也是,吃的用的她都偷拿,这么大一块闪亮亮又贵重的手表就在跟前,逗引了她好几天了,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人的欲望都是被养大的,她挤走了杨明月,气得秦桦无可奈何,还有贫农身份作为依仗,更有那些个不知道真相,自诩正义的糊涂人给帮腔撑腰,有恃无恐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曲灵猜到接下来杨明月会做什么,果然,下课的时候,一杯水不小心洒在了杨明月的右手上,让她手腕上的手表也粘上了水,她道了一声“倒霉”,赶紧将手表摘下来,放到桌子上,拿着手绢使劲儿擦,完了把手表放到书本里夹着,让吸着里面的水分,自己去了水房洗手绢。
曲灵心说,来了,姜太公开始钓鱼了!她趴在桌子上,用手挡住脸,视线从指缝中探过去,观察着李招娣的一举一动。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等会是自由讨论课,实际就是批判课,有些类似于“青工营”时每天晚上的交流会。
只是,如今已经是1975,虽然还倡导革命精神,造fan精神,但因着社会大形势的改变,很多同学们的思想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不再那么激进了。
李招娣是这其中的异类,以前,就属她发言最积极,曲灵从她身上,能看到66年那批人的影子,大概他们母女就是因此而成为受益者,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吧。
不过,自从上次被曲灵这个兼具着工农兵三重身份,更红更专,言语更具有攻击性的一针对,她也不再积极发言了。
曲灵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忽地,李招娣动了,四下左右里张望着,瞧见没人注意,挺起腰杆站起,走到隔了一个位置的杨明月座位处,经过之时,双手摆着,好似在活动身体,却不小心碰到了那本装了手表的书,连忙鬼祟地又往周围望着,而后肥大的袖子一笼,等袖子划过之后,那本书已经平整了。
这是成功了,她这手妙手空空好快啊!曲灵激动起来,看得津津有味,这心理素质,这身手,莫非是练过?
李招娣得手后,又在四下里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她,便坦然地走了出去。
她这是要去藏偷来的手表吗?
曲灵立刻站起来,准备跟过去看看,却见秦桦也已经站了起来,尾随着而去,曲灵便停住脚步。
等了大概三四分钟,李招娣脸带着得意笑容回来了,又过了两分钟,秦桦也回来了,再等了一会儿,杨明月也回来了。
这会儿,自由讨论课开始了,由刘建国主持,他刚刚站在讲台上,说了一声:“同志们……”
一声惊呼响起来:“我的手表不见了!”
来了来了,好戏开始了!
曲灵嘴角带着笑容,看向杨明月。
只见她脸上满是惊慌焦急的神色,在书本堆里,课桌上,到处翻找着。同学们都顾不上讨论了,纷纷看向她,离得近的同学,也帮着她一起找的,有询问她把表放在哪里了,是不是记错了。
这只手表全班同学都见过,而且记忆深刻。那么贵的一只表不见了,大家都跟着着急。
刘建国也跑下来,跟着一起找,还有同学问:“你刚刚不是去厕所了吗?是不是忘在那里了?”
杨明月摇头,斩钉截铁,“肯定没有,我的手表沾湿了,我是把手表摘下来,夹在课本里,才去的厕所,你看书里头还有洇干的痕迹呢!”
有人连忙说:“我证明,我看见了,杨明月同志确实把手表夹在课本里了。”
又人便说:“哎呀,那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夹在书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