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杨明月也是一脸的懊悔,“我也没想到会不见啊,就放在教室里,教室里都是咱们同学,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
找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找到,便有人小声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拿了?”
刘建国立即呵斥他:“怎么能说出这么破坏团结的话?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怎么可能偷拿同志的东西呢?”
此时,秦桦举起手来,细声细气,又小心翼翼地说:“我,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立时有人追问。
秦桦咽口吐沫,往一直端坐在座位上,没有参与这边话题的李招娣看了一眼,又胆怯地收回视线,说:“我看见有人拿了杨明月同志的手表!”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有人比杨明月还着急,追问着:“是谁拿的?”
有人已经顺着秦桦刚刚的视线,看见了李招娣,而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是,是李,李招……”
曲灵看见李招娣的后背紧绷起来,忽地一下站起,转过神来,双眼圆瞪向秦桦:
“秦桦,我警告你,你可别胡说,我是三代贫农,你诬陷贫农,是阶级立场问题,是反ge命,我要贴你的大zi报,要去革委会告你!”
“呀,这不是不打自招嘛,秦桦还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呢!”曲灵声音不大不小地跟身边的白小梅说。
白小梅没有压低声音,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这是不打自招!”310、311宿舍这些人,都知道李招娣是什么德行,下意识料定手表就是她偷的。
刘建国严肃着脸,说:“秦桦同志,事关李招娣同志的清白,你可不能乱说!”
秦桦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我没有瞎说。”
当事人杨明月此时才开口,说:“李招娣,你让你妈你弟弟霸占着宿舍,搅合得我们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偷东西呢?这可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是违法犯罪了!”
曲灵跟白小梅说:“我就说嘛,她是广大贫农同志里的坏人。她总是拉着广大贫农来给她打掩护,这是要破坏贫农同志的名誉,对于这样的害群之马,必须得揪出来!”
白小梅觉得曲灵这话说到了她的心缝上,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刘卫东叹口气,跟刘建国说:“这事儿太大了,价值二百多元的手表丢失,又有人指正李招娣,这不是咱们能处理得了的,报到系里吧。”
李招娣这才有些着急,她不确定秦桦是真的看到了,还是诈她呢,但是以秦桦平时被她欺负得死死的,也不敢放个闷屁的情况来看,她恐怕是真的看到的,不然借给她十个狗胆,也不敢诬陷自己。
这事儿要是闹到系里去,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她当即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天啊,我不活了,诬赖贫农,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妄图复辟旧社会啊……”
这表情、动作,跟她妈妈一摸一样,要不是声音还有些稚嫩,动作不够流畅,真以为是她妈来了。
只不过,这些动作,她妈妈作为长辈做起来,让人有所忌惮,她做的效力就大打折扣了。
曲灵跟何春莲等几名女同学纷纷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拉腿的拉腿,两下就把李招娣拽起来,按在了椅子上,刘建国和刘卫东已经出发去系里汇报情况了。
李招娣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嘴巴不停地叫喊着:“你们都是剥削阶级……欺负人……”
曲灵赶紧从李招娣桌子上找了个本子,隔开自己的手掌,按在她的嘴巴上,笑着说:“别的班还在上课呢,别影响了别人。先别叫,等人来了,把事情说清楚,你要是冤枉的,让他们给你道歉。”
李招娣怒瞪着曲灵,奈何曲灵力气大,身后又有人抵着她,摇晃了几下,也挣脱不了,她也不是有长劲儿的,不多一会就力竭,堆委着靠在后面的桌子上。
不一会儿,刘建国和刘卫东带着一男一女回来,女的是系里的学生代表,叫王秋实,男的是工宣队代表,叫李刚,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的老成、冷静,这两人就是学校和系里的代表了。
几人一进来,教室里都安静下来,曲灵忙将堵着李招娣的书本拿下来。
刘建国将几人带到跟前来,先介绍了王秋实和李刚的身份,又将杨明月、李招娣还有秦桦这三个当事人介绍给了这两位。
显然,在来的路上,刘建国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介绍清楚了,只需要把这几个人对应上就是了。
王秋实背着手,凌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不停地扫视着。
别看李招娣混不吝,但最知道眉高眼低,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没有大喊大叫,只佯装出一副自己心里头没鬼,是被冤枉的表情来。
秦桦有些害怕王秋实,但躲闪之后,又挺起胸膛,迫使自己直视着她,以表示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
至于受害者的杨明月,就更坦然了,下巴依旧高高扬着,只是眉头紧锁着,表示着她的焦急。
王秋实看够了这三人,这才开口,先问了李招娣,“你说说,下课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
李招娣小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说:“我下课后,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头有点疼,就出去放放风,在上课之前就回来了。”
王秋实不置可否,又转向秦桦,“你说亲眼看见了手表是李招娣同志偷的,你详细描述一下,她作案的经过。”
秦桦使劲点点头,大力地清了下嗓子,而后深深吸口气,又咽口吐沫,才说:“我先是看见李招娣去了杨明月的座位旁,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紧接着,李招娣就出了门去。正好,我想上个厕所,也跟着出了门去,却看李招娣不是往厕所方向去的,还鬼鬼祟祟的,我就好奇了,跟在她后面,然后就看见,就看见她从袖子里拿出杨明月的那块手表来,藏在了侧门台
阶上那块木板下面。”
秦桦虽然紧张,但非常如实、完整地将事情讲完了。
李招娣惊恐万分,原本还想着是秦桦诈她,却没想到,她把事情经过讲述得这么清楚,她控制不住地扬声喊道:“你胡说,你栽赃陷害我!王秋实同志,你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李刚同志,我是贫农,我八代贫农!我妈是贫农代表,经常去上忆苦思甜大会的!”
王秋实没搭理她,问李刚:“过去看看?”
李刚点点头,便让秦桦带路,沿着李招娣走过的路线走一遍。
很快,就从教学楼正门出来,绕到了平时不开通的侧门处。
李刚三两步跨到台阶上方,掀开木板子,果然在下面看见了一只闪闪发亮的手表。
曲灵还有英语(甲)班的其他人,都是紧跟在后面走过来了,这会儿,人群之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惊呼声。
曲灵:“天啊,真的是李招娣,果然是隐藏在群众中的坏人,破坏阶级团结的坏人!”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众人都听见。
王秋实显然也听见了,她循着声音看过来,却没找到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这下李招娣是彻底的慌了,她急急地说:“手表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藏的,秦桦说得这么清楚,肯定是她栽赃陷害我,肯定是她干的,她跟我有仇,想整我!”
“咦,秦桦跟她有什么仇呀?”曲灵略略提高声音问着,朝着身旁的白小梅眨眨眼睛。
白小梅立刻会意,也说:“是啊,秦桦跟你有什么仇?”
王秋实往这边瞄了一眼,也问李招娣,“你说秦桦和你有仇,有什么仇?”
“这,这,我和她……”李招娣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来,她又不傻,当然知道把和秦桦结仇的经过说出来,只会对自己更不利。
秦桦:“我来说吧。”说着,她就把烧饼丢了,索要不成,反被恶人先告状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事儿,英语(甲)班所有的女同志都知道,但男同志却不一定知道的,这么一听,简直就是大开眼界,看向李招娣的目光便不同了。
每个月学校给发着补助,吃饱不成问题,却要偷吃别人的烧饼鸡蛋,这从小里头说是馋,从大里头说就是盗窃啊!
李招娣更急,忙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听秦桦的一面之词,那些烧饼、鸡蛋都是我自己买的,是秦桦诬赖我!”
秦桦将心中的委屈说了出来,这会儿好了不少,人都显得更大胆了些,她说:“你说我诬赖你,那你说说,你的那五个烧饼、三个鸡蛋,一斤果条是从哪里买来的?”
李招娣自然是嘟嘟囔囔说不出来,正要瞎编,秦桦就开口了,说:“你不知道吧?那五个烧饼是我妈亲手烙的,用了富强粉,加了油酥,加了芝麻!总工就烙了五个,全给我拿上了!那三个鸡蛋也是从我父母嘴里头省下来的,那一斤粿条是别人送我奶奶的,我奶奶舍不得吃,专门给我留的!”
秦桦说着说着,胸口起伏,眼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如今虽然吃饭能吃饱了,可是要想顿顿大米、白面那也是不可能的,都知道细粮的珍惜,更为可气的是,秦桦家人的一片心意,都被李招娣给糟践了。
“不是,我没有,你就是看我是乡下来的,我穷,我是贫农,你就瞧不起我,诬赖我,两位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不能让她这个城里人欺负我这个乡下人,我虽然穷,可也不是小偷啊!”
李招娣连忙辩解着。
何春莲却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秦桦身边,对着王秋实和李刚说,“两位同志,我证明秦桦的话是真的。”接着,她将那天的情况从自己的角度讲了一遍。紧接着,官凤英也站了过来,说:“当天,我和他们一起,也能证明他们两个说的是真的。”
他们证明了李招娣曾经偷过秦桦的吃食,也就证明了她有偷东西的前科,李招娣偷了杨明月手表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但王秋实显然没有就此做出判定。
她对李招娣说:“是你拿的吗?如果是,你承认,争取失主原谅,可以从轻处理。”
李招娣不停摇头,脸色惶恐,胆怯、惊慌,但就是咬着牙不肯承认,“不是我拿的,我是冤枉的,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贫农,所以才陷害我……”
说来说去,还是类似的话。
曲灵和旁边的白小梅说:“咱们宿舍楼和教学楼侧门都常年不开,我看李招娣母女几个经常在这两处,因为他们总在,别人基本上就不去那边,李招娣把东西藏在那里,倒也合理。”
其他同学们都非常认同。那就是李招娣母女的地盘,除了他们,谁敢往那里藏东西,不是羊入虎口嘛。
王秋实目光从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收回,转到秦桦身上,“有其他人能证明你是追踪着李招娣过来的吗?”
秦桦想了想,说:“有,我出来的时候,英语(乙)班的两名同学正好从这边走过去,他们应该看见了李招娣,也看见了我。”又连忙补充说:“刚才有同学说教室侧面就是李招娣的地盘,我们大家都知道。贼偷了东西,肯定会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王秋实朝着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又吩咐人去英语(乙)班找那两位同学。
两个班级的同学经常会合起来上大课,所以,也算是认识的。不大一会儿,不明所以的两名同学被李刚亲自请了过来,询问之下,这两人都点头:“是,我先看见了李招娣,又看见了秦桦。李招娣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着,秦桦也是躲躲闪闪的,看见我也没打招呼,我还觉得挺奇怪的。”
两位同学提供证词后,又被请走。
这下大家基本上更加确信,这表是李招娣拿的了。
显然,王秋实和李刚也是这么想的。
但李招娣仍然不肯承认,还在说是别人陷害她。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刚皱了皱眉头,说:“我看,还是交给学校保卫处吧,他们精通审讯手段,一定能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交到保卫处,那可就是大事了,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贫农,审讯手段多的是!李招娣更加慌乱起来,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平时无往不利的手段都失去了效用,这会儿无比想念自己的妈妈,慌乱之中,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脚,哀求着说:“请你帮我到310宿舍找我妈过来!”
被抓住裤脚的王芳芳暗叫倒霉,使劲想把自己的裤子抽回来,却没料到,李招娣的抓握的力气非常大,竟然没有收回来。
曲灵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伸出过去,“嗖”地一下用劲儿,将她的裤子抽了回来。
第47章
放假了王芳芳感激地看了眼曲灵,抚摸……
王芳芳感激地看了眼曲灵,抚摸着自己被拽得褶皱的裤子,连忙躲到了后面。
李招娣顾不得怨怪曲灵,又想要去求别人,众人慌忙往后躲避。
王秋实:“李招娣同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如实承认你犯的错误,否则就把你送到保卫处去。”
“我没偷,我就是没偷!”李招娣见没人肯帮忙,不由得把心一横,站起来,就要往出冲,一门心思想着得找她妈,找到她妈,就就得救了,可事与愿违,她很快就被人拦住,两只有力的胳膊推搡着她,将她送回到原地。
李招娣这下是真的绝望了,不由得朝着屋顶大声嘶喊:“妈,妈,你快来救我,这里有人欺负我!”
声音凄厉又凄惨。可惜,教学楼距离宿舍楼太远,声音根本传不过去,这会儿她妈大概正带着她弟弟在宿舍楼侧铺着褥子晒太阳呢。
“送保卫处吧。”王秋实淡淡地说。
李招娣捕捉到这句话,忙扑到王秋实跟前,“我说,我说,我承认,表是我拿的。不怪我,都怪杨明月太嘚瑟了,到处显摆她的手表,二百多块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八代贫农,从小,连饭都吃不饱,我弟弟饿得瘦骨嶙峋,连奶粉都吃不起,她却有钱买手表,凭什么?这不公平,我
是贫农,她的东西就合该是我的!”
这番话一出,大家都觉不可理喻。贫农是应该受尊重受优待不假,可总不能别人有点好东西,就都得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