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从小学到?初中,有幸得以照拂,叶禧和付迦宜一直在同一所私立学校,且学费全部由付家出。
付晟华虽然独断,但保留了付迦宜一部分的情绪输出,而叶禧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伴读人选。
叶禧深知?这?点?,一直带着感恩的心思对待付迦宜,有求必应。
付迦宜虽然出身优渥,却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从不会在她身上找优越感,也不会轻易把她当成输出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两?人的友情经得过时间考验,情比金坚。
在付家住的这?几年,叶禧遇见付迎昌的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根手指头。
博士毕业以后,付迎昌从英国回来,很快参加了工作,整个人越来越忙,隔十天半月回文化公馆陪付晟华吃顿饭,在这?小住一晚,隔天便走了。
叶禧偶尔在大?门口碰到?他,离远瞧见他的车停在那,脚步一转,不经大?脑思考,直接绕路走。
真正和付迎昌有进一步交流,是她上初中后。
付晟华做主,给付迎昌定下一门婚事?,他在三十而立的前一年娶了周依宁,婚姻事?业双双拥有。
那时候叶禧对他以及他的婚事?没太大?感触,在婚礼正式举办前,她见过周依宁,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他们郎才女貌着实?登对,很像她和付迦宜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里的男女主。
既然是男女主,合该走向最好?的结局,携手度过余生。
婚礼当天,酒席按国宴标准,请来的厨师是国内的御用主厨。
叶禧刚放学,这?会正好?饿了,美食当前吃得相当满足,没控制住食量,胃撑得有点?难受,她跟付迦宜打了声招呼,一个人下楼,沿酒店周围随便走走,权当消食了。
酒店附近就?是塞纳河畔,离远看纸醉金迷,灯影交绒。
没走出百米远,她在背光的一块空地?上意外碰见了付迎昌。
他独自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抽烟,身上还穿着婚服,衬衫头两?颗纽扣被?解开?,目光偏沉,叫人难以捉摸,既波澜壮阔又深不可测,看起来有些颓唐。
这?是叶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付迎昌。
以往他在外人面前呈现出的,无一不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状态,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连腕口的金属袖扣都是精挑细选。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没有血肉的冷冰冰的机械人。
见到?他的一瞬间,叶禧脑中警铃大?作,正想绕路避开?,被?喊住。
付迎昌没说第?二句话,几分漠然地?投来一眼,示意她过来。
叶禧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太有眼力见,不过一个眼神,她居然秒懂。
她硬着头皮悻悻走过去,主动道出一句付先生好?。
付迎昌不咸不淡地?说:“就?这?么怕我?”
叶禧将头摇成拨浪鼓,说没有。他又不是暴君,怎么会希望有人怕自己。
付迎昌说:“既然不怕我,老是躲我做什么。”
叶禧只好?顺势往下编:“没有躲您,只是觉得……您现在这?个状态,大?概不太希望被?外人瞧见。”
付迎昌向来惜字如金,今晚喝了酒的缘故,外加心情欠佳,没计算时间的投入产出成本,话比平常多了些。
他掀了掀眼皮,看着眼前穿校服绑马尾的女孩子,没戳穿她的谎话,平声问她来这?边做什么。
叶禧总不好?说自己吃撑了出来闲逛,缩缩肩膀,声音越来越小:“没做什么……”
见她不想回答,付迎昌自是不会多问,轻掸烟灰,没有再跟她交流的打算。
视线所及刚好?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塞纳河。
只有到?了晚上,叶禧才觉得巴黎是座很浪漫的城市。
但眼下她没功夫赏景。
她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又过了会,付迎昌抽完一支烟,按动打火机,又要点?燃一支。
火苗簇起后一秒,叶禧没想太多,鼓足勇气说:“今天您结婚,真心希望您能开?心点?。”
说完这?话,她立马就?后悔了,暗戳戳用指甲抠着掌心,恨不得当场消失。
那支烟终究没点?燃。
付迎昌收了打火机,淡淡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他讲话时语调总是很浅,平声静气的,中气不是很足,却予人一种完完全全的压迫感。
叶禧对他本就?畏惧,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在心里反复咀嚼措辞,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到?最后只得讷讷地?实?话实?说:“……猜的。”
她活的年头虽然不多,起码知?道新郎不该是他这?种状态。
她对除了付迦宜以外的付家人一知?半解,自然不清楚付迎昌的私事?,却没由来地?觉得,他应当是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同时也无能为力。
强大?如付迎昌,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天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叶禧至今还记得。
和付迎昌简短地?聊了些什么,他讲话的内容乃至语气,亦或是无数个小细节,她终生难忘。
至于难忘的原因,大?概源于一种又惊又恐的好?奇心理。
-
这?段插曲一过,付迎昌在她心里的形象稍微鲜活了些,但依旧没改观。
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叶禧曾仔细分析过自己为什么这?么怕他,最终得出一个答案——他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一年除夕的垂耳兔事?件。
她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经过,当时他冷眼旁观的眼神叫她印象颇深。
他待自己亲妹妹尚且如此,更别?提待旁人,她惹不起躲得起。
自打结婚以后,付迎昌回文化公馆的次数开?始增多,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妻子。
法国人不过中秋节这?类的节日,但付家会过,即便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三人看起来貌合神离,也会把阖家团圆的戏码演绎得淋漓尽致。
过节那天,叶禧陪着付迦宜去主院吃晚饭。
付迎昌被?父亲喊到?楼上书房说话,客厅只剩下周依宁和打扫房间的保洁。
她们进门时,周依宁热络地?笑笑,同付迦宜聊起家常——无论?他们兄妹如何相处,她这?个新晋大?嫂的确尽职尽责。
不到?二十分钟,付迎昌先下来了,臂弯处挂一件薄风衣外套,面色很淡,看起来有些疲累。
周依宁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温声关切两?句。
叶禧那时没经历过情爱,但不是没有最基本的感知?力——无论?他们的开?始是不是源于被?逼无奈的父母之命,起码周依宁是爱这?个丈夫的。
至于付迎昌爱或不爱,叶禧段位不高,看不太透。
初中升到?高中那几年,叶禧见证了这?段婚姻有盛到?衰的走向,再反应过来时,付迎昌和妻子已经秘密分居。
至于关系破裂的真正原因,连付迦宜都不知?情,更别?提她一个外人。
那时候叶禧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关注点?不在这?上面,只在篮球场上哪个法国帅哥比较帅,以及学业和一日三餐。
不同于国内,这?边普遍比较开?放,身边好?多同学从初中开?始谈恋爱,高中已经和好?几个男生上过床,甚至可以公然在班级聊不同床伴的尺寸和技术。
叶禧表面大?大?咧咧,偶尔和付迦宜讲一讲不正经的荤话,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
真正开?始尝试去谈恋爱,是高三快毕业。
有次去巴黎市区的图书馆,叶禧对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韩国留学生一见钟情。
两?人迅速开?展了恋爱关系,像成人一样品尝各种禁果,不断试错,没等做到?最后一步,她新鲜感很快过了,主动跟对方提起分手。
可能是因为没到?爱的程度,她没怎么经历失恋带来的苦楚,快节奏地?掰回原来的步调。
那是叶禧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长情,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时刻跟对方黏在一起,劲头一过瞬间清醒。
怀揣着这?种求知?欲,她依然憧憬爱情,上大?学后跟同校不同届的卢卡斯确认了恋爱关系。
她的两?段恋爱持续时间都不是特别?久,也谈不上有多刻骨铭心,每次都是她主动向他们抛去橄榄枝,热忱由涨到?消,最后狠狠浇上一盆冷水。
用卢卡斯吵架时气急败坏的话来形容,就?是条死鱼,也比她有激情。
叶禧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平淡又艰苦,每天要做的无非是拼了命学习和到?处搞钱,以求改变现状。
爱情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调味剂,苦中作乐而已。
表面开?朗乐观只是一层保护色,撕开?血淋淋的内里,叶禧始终没有安全感,又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比起爱人其实?更想爱自己。
究竟是怎么坚定不移地?喜欢上付迎昌的,起初叶禧自己也想不通,甚至百思不得其解。
付迦宜被?发配到?马赛那几个月,叶禧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别?院。
自从阿伊莎离世后,她把时间排得很满,除了上学就?是不断兼职赚生活费,没一刻闲暇下来,回文化公馆的次数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得空回去一次,是在付迦宜从马赛回巴黎敬香的时候。
叶禧再次遇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付迎昌,正打算像往常一样绕路走,突然被?他叫住名字。
因为太紧张,手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拎着的装香水的盒子。
即便在付家住了多年,两?人的交集还是少得可怜,叶禧私心觉得付迎昌一向拿她当透明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她不慌乱才怪。
气氛一阵比一阵尴尬,叶禧始终没开?口,垂首等他先说。
付迎昌像婚礼那晚一样,问她是不是很怕他。
他气场一如既往强大?,叶禧生生顿了下,以为他早就?忘了自己已经问过一次这?问题,便昧着良心照旧否认,摇头说没有,话锋一转,礼貌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付迎昌叫住她的确有事?,这?事?还跟付迦宜有直接关系。
这?是叶禧对付迎昌有所改观的开?始,因为感受到?了一个兄长对待妹妹最含蓄的关心。
她忍不住试想,或许内敛到?极致、冷情到?不懂得表达才是他的本质。
之后的几次交集接连验证了她的想法。
付迦宜不在的日子里,叶禧一个人行事?,遇到?困难全靠自己解决,偏偏凑巧,付迎昌一次又一次现身,出面帮她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譬如,联谊结束后,她和心仪男生压马路,遇到?突发状况对方先一步跑路,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是付迎昌帮她解围,送她回学校;
她想搬出去住,回文化公馆取行李那天,因为整日连轴转,身体受不住发起高烧,晕倒在门口,他抱她去医院输液,亲自照顾她;
她在咖啡厅兼职,被?咸猪手占了便宜,用热咖啡泼对方遭到?报复,不得已向付迎昌寻求帮助,他似乎不觉被?打扰,护着她的人身安全。
在叶禧意识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像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循环,他不断帮她,她不断给他添各式各样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