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付迦宜自顾自轻喃:“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打一声招呼直接离开了,我怎样都找不到你。”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才?应声:“迦迦,那不过是个梦。”
付迦宜不听,抱他抱得?更紧,依赖和不安显而易见。
在走廊逗留一会,等回?到房间,程知阙问:“饿不饿?”
付迦宜摇头,“你刚刚下楼做吃的?去了?”
程知阙轻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去哪了?”
付迦宜又摇头,“我不知道。”
“下次我去哪,一定提前?跟你说明,事无巨细,好不好?”
付迦宜没说好或不好,也不急动筷,跟他静静坐着,“程知阙。”
“嗯。”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梦,有很多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
付迦宜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比如……很多年以后,我们在海岛上?定居,开了间旅馆,再养两只猫和一只狗,偶尔有各自的?朋友过来?做客,我们一起招待,等把他们送走,你拉着我的?手在海边散步,直到傍晚才?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她做的?全部都是噩梦,这些并不在梦里,不过是刚开始和程知阙在一起时,她曾憧憬过的?将来?。
她知道这些场景不会再有机会实现。
那时候多天真,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生?命的?全部,为自己画地为牢,坐井观天,等血淋淋的?教训一次次砸在身上?,才?不得?不认清现实。
程知阙注视她许久,眼里有读不懂的?深沉,付迦宜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出她的?试探。
付迦宜以为,他起码会说些场面话来?敷衍她,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应。
程知阙起身,“你先吃着,我出去抽支烟。”
从她房间离开,程知阙来?到楼上?阳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按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两口。
起一阵风,烟灰从光点剥落,掉到手背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没理会,接连抽完两支。
等缓解了飘忽不定的?情绪,瞥一眼昏茫夜色,回?去找她。
他没离开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小时左右,她房间已经关了灯,整片漆黑。
程知阙走到床边,借月光看那道裹着被子的?突起身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程知阙盯着她看了片刻,从裤袋里摸出那枚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五珠铜钱吊坠,放到她枕边。
临走前?,摸了摸她的?脸颊,像在安抚。
房门“咔哒”一声,被轻轻阖上?。
黑暗中,付迦宜缓缓睁开眼,摸黑拿起吊坠,指腹触到冰凉粗粝的?质地。
这一瞬间,她眼眶没由来?地发红。
-
第二天清早,程知阙要去庄宁那一趟,出发前?给她留了张字条,告诉她自己的?去向,以及会尽快回?来?。
程知阙赶到的?时候,涂安娜刚走,去医院值班。
徐淼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间,到院子里拉抻身体?,看上?去心情不错。
见程知阙进门,徐淼笑说:“等我走那天,真得?给庄宁交一笔房租,整天在他这蹭吃蹭住,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程知阙没心思同他闲扯,径自拐进隔壁那间空房。
木桌上?摞满了A4纸,靠墙立两个白板,上?面贴了照片,用碳素笔完整罗列出时间线和证据链。
徐淼跟着走进来?,倚桌沿看他,感?慨出声:“你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找证据,好不容易才?将事情前?后串联起来?,如果换作我,肯定没你有毅力。”
程知阙扫一眼桌上?杂七杂八的?复印件,淡淡道:“结果查来?查去,发现那条大鱼另有其人?,也是够稀奇。”
“确实稀奇。我左右都没想到,那个叫王楚的?居然不是付迎昌的?人?。”徐淼说,“付迎昌对当年的?事并不完全知情,我瞧着他最近的?动作,倒像是也在背地里查他老子,找跟这件事有关的?内幕。”
他们之前?一直认为,付迎昌在扶舟会馆搞这么大的?裁员动作,是想挤走当年那些知情的?老人?,顺便撇清自己。
事实证明,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用这招引蛇出洞,排查内鬼。
付晟华当年亲自给会馆下达了一份内部通知,原是好心改政策,结果被底下人?会错意,这才?有了后来?华人?补贴被恶意回?收这事。
事态发展到一半,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将错就错,王楚便是当时献计的?执行人?。
这些年,王楚一直跟在付迎昌身边,既是辅佐也是监督,一旦有什么动向,立马汇报给付晟华。
会馆这边裁员才?刚开始,王楚便被调了回?去,付晟华看似在保他,实际也算在保自己——单从证据链来?看,付晟华涉及不到罪处,但从另一层面来?讲,人?活一世图名?,他不能亲手毁掉自己在儿女面前?的?清明,采取些针对性?的?措施再正?常不过。
徐淼掀开笔记本前?盖,打开邮箱,将屏幕转到程知阙面前?,“话说,王楚单独约见付迎昌的?这篇报道还发不发了?等你两三天了,也没见你回?个信。”
程知阙说:“先不发了。”
徐淼讶然地说:“你确定?不是你说要靠舆论引导局势,让他们父子互相猜忌吗?照现在这种情势,付迎昌为了保全自己,不见得?不会大义灭亲,我们只要把缺失的?证据补全,通过什么方式匿名?转交给他,然后坐享其成不就好了?”
收网在即,王楚落网是必然,至于付晟华,既然涉及不到法律,不如直接用其他途径毁其名?。
所有计划都在按步骤进行,徐淼想不通程知阙为什么突然改了决定。
程知阙没搭腔,抬了抬眼,看向页面同时登陆的?那几个邮箱账号,话锋一转:“你们公司官方邮箱的?前?缀还没改?”
“噢,你说那个啊。”徐淼说,“是我不让改的?,给你留点存在感?——你也知道克鲁斯有多小心眼,你这一走,不仅把你当初在公司的?对外邮箱回?收了,还叫底下人?连夜把官网上?面你的?个人?介绍删了,只留了个空位。”
“无所谓。走都走了,随便他折腾。”程知阙自是不在意。
徐淼突然提起:“对了,还有件事得?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成乐言下周回?七大了,我劝你尽快抽身,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再说吧。”
徐淼一怔,“兄弟,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现在不舍得?离开了。”
程知阙没否认,“我只是想多陪她一段时间。”
“我发现,你有点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程知阙了。”
徐淼叹了口气?,到隔壁去吃东西,给他腾出独处空间。
程知阙无端心烦,安静抽完一支烟,将所有证据整理归类,放进收纳箱,打包带走。
离开前?,他往远眺一眼,拿起板擦,将白板上?的?黑色字迹缓缓擦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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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迦宜起床时看到那张字条,盯着瞧几秒,对折纸面,犹豫一霎,还是将东西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洗漱完下楼,在外面碰见老方,她主动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叫他宽心。
老方道:“没事就好……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脸再去见付老。”
“方叔,你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你能想开就再好不过了。”
闲聊两句,付迦宜直奔主题:“对了方叔,你记不记得?之前?跟我说过一件关于程老师的?私事。”
“什么私事啊?”
“他给我做家教,要的?报酬不是钱,而是跟会馆有关的?什么?”
“你指这个啊。”老方恍然,“程老师当时来?面试,跟你爸爸要了一个会馆的?高阶职位挂名?。”
付迦宜蹙了下眉,“这个职位很重要吗?”
“虚名?而已,但能填补履历,以后求职会很容易。”
“除了这个,这挂名?还能在会馆做些什么?”
“倒也做不了什么别的?……查资料应该比较方便。”老方说,“我听林秘书说过,会馆的?数据库里有很多华人?企业的?内部资料,对程老师这种还没毕业的?高材生?蛮有用。”
付迦宜手脚冰凉,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心脏不受控地往下沉。
没再继续聊,她转身回?屋,被及时叫住。
老方笑道:“瞧我这记性?,有件事忘了说——昨天分馆那边的?负责人?送来?一袋东西,说是你大哥落在那的?私人?物品,请你帮忙转交。”
听老方提起分馆和付迎昌,付迦宜脚步猛地一顿,恍然联想到很多——
刚认识那会,她以为程知阙是因?为钱才?接了家教这份差事,但显然不是这样,他并不缺钱;在巴黎米其林餐厅吃饭那次,提到付迎昌,程知阙态度冷淡,颇有微词;庄宁租的?那套房子在分馆附近;前?两天付迎昌说过的?话不是没有暗示意味。
很多事一旦有了突破口,开始仔细琢磨,过往那些被忽略掉的?逻辑突然变得?顺理成章。
付迦宜随便找个理由,问老方要了分馆负责人?的?电话,快步走回?房间,拨通那个号码。
她想知道程知阙这几个月的?频繁外出是不是去了分馆,也需要进一步证实这些猜测是否正?确。
负责人?踌躇几秒,跟她说需要找人?核对一下,等有结果了会及时回?电。
挂断电话,付迦宜在这头等,没等到对方回?电,却?意外等到了庄宁打来?的?一通电话。
付迦宜心情糟透了,原本没想接,庄宁似乎有急事,接连打了两遍。
等她接通后,庄宁语气?焦急,直截了当地说:“阙哥,阙哥出车祸了!”
后面庄宁又说了些什么,付迦宜已经听不清,手机“嘭”一声掉到地上?。
突发性?耳鸣代替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她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到了急诊部,在门口碰到庄宁,付迦宜没时间理会,径直越过去,到里面寻程知阙。
看到程知阙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她来?不及松口气?,不顾护士在场,缩在他怀里,脸颊埋进他颈间,眼泪完全止不住,打湿了他领口的?衬衫面料。
程知阙低声哄她:“别哭,我不是好好的??”
付迦宜咬唇不语,一时哭得?更凶,抽泣声不停,一阵胜过一阵。
程知阙顿了下,目光发深,轻拍她肩膀。
她背部僵直,因?他的?抚摸慢慢放松。
付迦宜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鼻音浓重:“庄宁说你进医院了,我还以为……”
程知阙安慰说:“不过就是把车开到路沿,撞了一下,他小题大做,非要让我来?医院做检查。”
付迦宜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你别把话说得?这么轻松,真没有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