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没有不舒服,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程知阙说完,淡淡扫了刚进门的?庄宁一眼,多少有警告的?意思。
庄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阙哥,我发誓,我真的?有在电话里跟她说你一点都不严重。”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付迦宜能哭成这样。
做完基础检查,护士推着推车离开了。
庄宁没在里面待着,到走廊透风,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程知阙想走,被付迦宜按住,对他说:“就算身体?没有不舒服,起码得?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走。”
她态度鲜少这么强硬,知道她还在担心,程知阙自是依着她。
他拉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指腹贴在她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
付迦宜温吞开口:“庄宁说,你是在去高速收费站的?路上?撞的?车。”
“临时起意,想去勃艮第一趟,当时正?想给你发条短信,说一声去向,没太注意前?面的?路,这才?不小心出了事故。”
程知阙似乎担心她会找不到他,从昨晚到现在,几乎事无巨细地在报备。
惊心动魄后,理智回?归不少,付迦宜不想被他潜移默化?的?改变影响,抿了抿唇,站起身,“脸上?有点难受,我去洗手间洗一下。”
半小时左右,检查结果出来?了。
从医院离开时,付迦宜忽说:“今天不想回?去了。”
程知阙问她:“想去哪?庄宁那里?”
“想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原本开的?那辆车被送去维修,程知阙从庄宁那接过车钥匙,开他的?车去峡湾那套别墅。
付迦宜没想过短期内会再次过来?,上?次来?这边,她还满怀期待地跟程知阙说,会和他一起度过每个一年四季。
当时程知阙选择了沉默以对,做不到的?事,他连承诺都懒得?许。
到了地方,付迦宜脱掉针织衫,简单清点一遍刚从集市买回?来?的?新鲜食材,翻开食谱,打算亲自做一顿晚饭。
正?研究得?入神,腰腹贴来?一双手。
程知阙站在她身后,将她头发撩到另一侧,低头,吻她耳后那块嫩白皮肤。
她身上?只穿了件米粉色吊带,更方便他动作,不再隔一层面料,他手伸进去,沿腹部往上?游走。
付迦宜吐出一口热气?,将他的?手从里面拿出,把裙摆扯下来?,推他去楼上?卧室,“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等饭做好了我上?来?喊你。”
程知阙笑了声,“要不我来?做?”
付迦宜故作轻松地笑笑,“还怕我把厨房炸了不成?”
程知阙顺她的?话说:“说实话,的?确有点怕。”
她佯装不满,嗔着瞪他。
“不过这房子现在在你名?下,随你折腾就是。”
付迦宜将卧室门关上?,到厨房继续研究食谱。
她对厨艺天生?不精,好在西餐做起来?没那么多精细步骤,不论味道如何,在摆盘上?稍微下点功夫,看上?去卖相倒还过得?去。
直到深夜,两人?才?正?式吃上?饭,期间没冷过场。
她今晚演技好得?出奇,有意控场,气?氛掌握得?恰到好处,找的?话题偏温馨日常向,好像他们之间没产生?过任何不可回?旋的?矛盾。
人?处在刻意营造的?幸福假象中,其实并没有多快乐,只会觉得?无比酸涩。
饭后,付迦宜套上?围裙,主动要去洗碗,被他拦住。
程知阙说:“放那吧,明早有保洁上?门。”
付迦宜试图开玩笑:“又怕我把厨房炸了?”
“这次倒不是。”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这双手不适合做家务,以后由我来?就好。”
付迦宜生?生?顿住。
这是程知阙第一次明确跟她提起正?向的?“以后”。
她站在原地缓了几秒,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摘掉围裙,笑着敷衍:“好,那以后你来?吧,我在旁边看着。”
回?到主卧,程知阙先去洗澡。
付迦宜在这时接到分馆负责人?的?电话。
对方诚恳道歉,说不该这么晚打来?,但又怕她等着急,权衡完利弊,还是决定赶紧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付迦宜打断他长篇大论的?客套,跟他说不觉打扰,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负责人?正?色说:“是这样的?,我去翻了下最近两三个月分馆的?往来?人?员登记名?单,没在上?面发现您说的?那位姓程的?先生?,不过……以他名?字挂名?的?职工账号的?确无痕登录过很多次分馆的?数据库,技术部门这两天才?查到,属实耗费了不少力气?。另外,还有一件事……”
付迦宜捏紧手机,尽量维持冷静,“你说。”
负责人?继续往下说:“会馆当年给一批铁道下岗工人?分发过定期补贴,后来?因?为您父亲临时改了决策,底下人?理解不到位,执行有误,导致出现了一点纰漏。”
付迦宜倏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和程知阙去渔港的?时候,路过自动化?铁道口,他偶然间提过跟这个有关的?事。
是她当时没注意到。
她听见自己问:“那一批铁道下岗工人?里,有跟他有关联的?人?,是吗?”
负责人?说:“是的?,他们是母子关系。”
付迦宜嗓音发涩:“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原以为早做心理准备就不会有太大波澜,可事实并非如此?,听到这些话,她依然会觉得?呼吸困难,就快喘不过气?。
跟负责人?聊完,程知阙恰巧从浴室出来?,换她去洗。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快一个小时,裹睡袍出来?时,看到他在阳台打电话。
夜里有风,他背对着她,表情隐匿在朣朦夜色里,指间夹烟,橙色光点异常刺眼。
过往很多次他都像现在这样,避开她打电话。
她早该察觉到端倪的?。
付迦宜定定看了很长时间,迈开步伐,一鼓作气?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走出去。
程知阙听见动静,侧身瞧她。
不等他开口,付迦宜踮起脚尖,攀附住他肩膀,一点点靠近,嘴角凝了微笑,眼里却?泛冷。
她轻声问他:“一直以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第38章
天蒙蒙亮, 程知阙将付迦宜送回住处。
在她下车前,他叫住她?,想说些?什么, 却欲言又止。
付迦宜捏把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偏头看过去?,对他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不带停留地迈下车。
程知阙看着她渐行渐远,等她?走进院子才启动?引擎,驱车前往勃艮第, 上高速前, 到酒馆去?接庄宁。
两人晌午抵达第戎。
庄宁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找家餐馆垫肚子,等食物上桌后, 狼吞虎咽吃了几口, 抬头看程知阙,“阙哥,你怎么不吃啊?”
程知阙难得?走一次神, 淡淡道:“没胃口。你吃吧。”
城市最边缘建两排平房,穷乡僻壤,缺砖少瓦。
出国前,程闻书把?从丈夫那得?来的大部分财产留给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 自己带儿子到这定居, 用余钱购置了一套房子。
程闻书原本也不是?大门大户出身,一下子由奢入俭, 谈不上适不适应,怎样都?能活, 但她?不想苦了儿子,尽量给他提供好一点的物质条件,把?赚来的钱基本都?花在了他身上。
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程知阙对程闻书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转眼终归尘土,再次回到这里,心境不如想象中波动?,反而更平静了。
程知阙用一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旧物封箱,扯过白布,盖在褪漆的老式家具上。
做完这些?,他倚在窗边抽烟,目光偏淡,一言不发。
庄宁从外面进来,指了指盘梯方向,“阙哥,挂在那上面的灯笼用摘了吗?”
程知阙掀起眼皮,往外扫一眼,“摘了吧,一起放箱里。”
复古中式灯笼,悬在法式建筑的石屋两端,显得?格格不入。
程闻书和丈夫没离婚前,专门请了书法家协会的老师傅教儿子习字。大院里其他孩子在玩,程知阙被要求在书房心无旁骛地练字,一坐就是?整天。
刚出国那年除夕,他童言无忌,跟程闻书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国家,因为没有过年的节日氛围。程闻书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暗红色绣面,做了两个灯笼,哄他写下祝福语,再亲手把?灯笼挂上去?。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异国他乡处处碰壁,被磨光每一寸棱角。
这些?年,除了偶尔酒后吐真言,程闻书没对他说过重话?,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得?知程闻书因为被恶意?诱导而签了那份协议,不得?已把?钱全部投进扶舟会馆的基金池里,为此耽误了病情?,程知阙当?时第一反应是?睚眦必报。
逍遥法外那些?人,间接害死一条人命,致使别人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后来,他决定亲自来下这盘向死而生的棋局,剑走偏锋,才有了今天这种险中求胜的局面。
事关?程闻书,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什么。
窗外,庄宁爬上盘梯,小心将灯笼摘下,顺便用手掸了掸表面灰尘。
程知阙静静瞧着,捻灭手里的烟头,面无表情?关?上窗户。
傍晚,程知阙忙完这头的事,在花店买了束白铃兰,到墓园探望程闻书。
第19号小径的过道移植了铃兰花,如今还在花期,浆果球形,匍匐生长。
守园人恰巧路过,得?知他是?无名碑墓地的家属,主动?聊起三?月份的事——有位姓付的小姐来吊唁,给墓园捐了款,还特意?托负责人在这块碑前种一排铃兰花,说是?墓主人应该会喜欢。
她?太善良,能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费心做这事,实在难得?。
守园人走后,程知阙一个人待了会,片刻,打开从马赛带来的证据收纳箱,自里面拿出一整摞A4纸,按动?打火机,在空气中分批点燃。
将近半米高的文件,白纸黑字,有些?是?独一份的合同复印件,当?初拿到它耗费了不少精力。
地面簇起一团火光,点亮嵌在碑面的程闻书的旧照片,程知阙看了一眼,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继续往里填燃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