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其实我不太清楚做出来的食物好不好吃……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邀请你帮我尝一尝。”
付迦宜回以一笑,礼貌应对,“好啊。”
两人聊完正事,安维尔朝楼梯口指了指,提议:“对了,要去楼上瞧瞧你的钢琴吗?发现型号不对之后,我没再碰过。”
“这两架有什么细微差别吗?”
“琴键的重量和材质不太一样,会影响音质和弹奏体验。”
付迦宜心里叹服他的专业性,随他到二楼。
琴房做了挑空设计,进门右手边两张立架,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奖杯;中间并排摆三架钢琴,欧式水晶吊灯底下的那架她认得,斯坦威的限定款,内售有二,另一架在她巴黎的家中,是付晟华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安维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要试着弹一下吗?”
从满墙荣誉中不难看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钢琴是很私人的物品,付迦宜含笑婉拒:“我弹得不好,十分业余,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找到相同爱好,是人跟人之间进一步相处的开始。
自两架钢琴调换回来后,付迦宜没和安维尔断联。
一方面他是邻居,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社交礼节不能少;另一方面,峡湾附近像荒瘠的无人之境,能消遣的活动不多,偶尔有朋友陪着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没什么不好。
平常没课,付迦宜趁朝阳充沛时出门踏青,周末遇到积云天气,安维尔拎着亲手做的甜点来寻她,两人在后院的玻璃房里喝下午茶。
期间不知怎么聊到了名字,安维尔问:“除了付迦宜,你还有其他名字吗?”
“ajouter un.”付迦宜笑说,“算吗?”
安维尔开始不懂,细品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迦宜是加一的意思吗?”
“不是,只是中国的谐音而已。”
“感觉很有趣。”安维尔说,“我的名字是我的钢琴老师帮忙取的,Avel在古布列塔尼语中是风的意思。”
“他是那儿的人吗?”
安维尔摇头,“奥地利人。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老人家现在在维也纳,筹备两年后告别音乐会的事。”
付迦宜平时对音乐方面关注不多,但心里多少清楚他口中说的老人家是何人物。
涉及到深入的隐私,她没再开口,将一块方糖融进咖啡液里,拿匙搅了搅,看它一点点融化。
安维尔离开后,付迦宜从玻璃房出来,路过花园,看到程知阙靠在泳池旁的躺椅上假寐,茶几上放着烟盒跟打火机,还有杯兑了冰块的冷饮。
短期相处下来,她发现他似乎很喜欢甜食,书房至今备着一抽屉的果汁软糖。
听见动静,程知阙睁眼,嘴角微微翘起,“过来坐。”
付迦宜手里端着咖啡杯,缓步靠近,在另一处空位落座。
“在这住得还适应吗?”
“还好。”
“学习方面呢。”
“也还好。”
“如果有哪里觉得不随心,我们及时调整各个计划。”
说这些话时,他语调和缓,自带为人师表的从容不迫,平静地同她商量生活和学习方面的安排,就事论事。
手里捏着的咖啡杯釉面颜色十分鲜艳,侧面印了雾霾蓝的艺术感纹路,乍一眼瞧,很像海面翻涌的水波纹。
付迦宜盯着看了两秒,没由来地说:“还有什么其他方面想问吗?”
程知阙歪头看她一眼,轻笑一声,“私心里没有了。不如你给我指条明路。”
付迦宜哪里肯言明,铁了心装糊涂,“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的话,我先回屋了,还有套试卷没做完。”
“尽快做完,明天带你出门。”
“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付迦宜没多问,站起身,绕过游泳池,脚步不停地往回走,思绪有些乱,像一头栽进虚软无骨的棉花堆里。
不久前安维尔第一次来家拜访的那个晚上,以及刚刚,程知阙都目睹了她和新邻居相处的一小段过程,却全程没提,不闻不问。
显而易见,他对她并不好奇。
-
晚上,程知阙来到她住的楼层,敲开卧室的房门。
付迦宜这会刚洗完澡,在温水里泡久了的缘故,脸颊染上细腻的粉,一头长发吹得半干,缠在锁骨周围,有几缕顺着睡裙衣领埋进脖颈里。
大概没料到她休息得这么早,看着她的穿着和状态,程知阙目光深几分,意味不明。
付迦宜松开门把手,“有什么事吗?”
“忘了说,记得带两件换洗衣服,可能要在外面待几日。”
“知道了,我等等就收拾行李。”
想了想,付迦宜又说:“方叔和我们一起出门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程知阙看她细嫩的眼尾,意有所指,“以后你会发现,自驾游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会上瘾。”
第06章
知道要出行,付迦宜其实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从前在巴黎,抛开上下学和一些必要社交,能信步漫游的机会实在太少,越这样才越显得机会难得。
清早,朱阿姨正蹲在门外修剪幼叶,墙根底下摆一排榉木做的支架,花盆里花品繁多,有株紫睡莲栽在土壤里,含苞待放。
付迦宜从没见过土培的紫睡莲,印象里一般都是水培,这花娇贵得很,每年只开七天。
前些年有人送给付晟华一株竞拍得来的睡火莲,那时她年纪太小,正贪玩,为了守它的花期,不小心熬夜过了头,被付晟华知道后,直接叫人将池塘里的水全部抽干了。不过短短两三个小时,花的根茎被晒干,枯萎凋零,怎样都救不活。
一旁的朱阿姨见她轻轻拨动花叶,有点心不在焉,以为她喜欢,笑说:“等开花了我就做成插花,送到你房间去。”
付迦宜微微一笑,“不用了,这样看着也挺好的。”
想起他们待会要外出,朱阿姨问道:“等等要吃早餐吗?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付迦宜说:“我想打包带着,等路上再吃。”
“那我再做些果蔬沙拉,待会放到车里,你和程老师如果中途饿了,记得及时拿出来吃。”
朱阿姨说完,转身进了屋。
付迦宜正准备跟着回去,余光扫到老方一身白色休闲服,在院子里打太极。
她走过去,“方叔,等过段时间我想去探望一下爷爷。”
老方徐缓呼出一口长气,稳定丹田,笑道:“也好,付老近几年身体抱恙,瞧见你去一定欢喜得不行,多少也能祛些病气。”
提到付迦宜的爷爷付文声,老方叹息一声,又说:“如果不是年岁渐长,挨不住长途飞行,估计老爷子会回北京瞧瞧,毕竟那边有他自小的回忆和关系网……人一旦上了岁数,总喜欢频繁地追思过去。”
付迦宜大概能理解这份心情。
早年间付晟华执意对外合作,参与推行新政策,父子俩意见相悖,分崩离析,付文声一气之下带着几个旧部到马赛养老,不再过问任何事务。
这些年付文声不见任何人,只允许几个晚辈逢年过节定时定点地电话问候,孑然一身,又怎么会不觉孤单。
付迦宜感慨:“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其实也想回国看看。”
老方笑笑,无意间提起:“说来也巧,你这次的家教刚好是北京人。我左右瞧着,对方性子够沉稳,人也足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可以跟在身边多学多看。”
“程知……”付迦宜一怔,很快改了口,“程老师吗?为什么这么说?”
老方回忆道:“前阵子他来家里面试,被你父亲问到薪酬方面,当时好像只说了一句话——功成弗居,一介不取。”
“方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不需要钱。”
付迦宜低喃:“不需要钱,那需要什么呢。”
“一个在扶舟会馆的高阶职位挂名。”
扶舟会馆目前在付迎昌名下,是侨界商人照常聚集的地方,分馆在不同城市成立了针对华人的基金会,做的都是些开诚布公的慈善项目。
她想不通程知阙挂名在那的意义,比起任何虚名,能拿到手的钱财才应该算实打实的薪酬才对。
老方猜想:“可能是一种另辟蹊径的毛遂自荐吧。你爷爷从前常说,如何用一个基点把隐藏利益最大化,是生意人一辈子要思忖的学问。”
程知阙算生意人吗?
付迦宜其实看不太透,但从最近的相处中不难发现,他为人处世妥帖得恰到好处,待人却总有一层触不到底的隔膜,实际并不容易接近。
半小时后,在不知道去哪的路上,付迦宜坐在副驾驶座,手里捧一杯冒热气的牛奶,额头抵着车窗,若有所思。
车子在峡湾的景观公路上行驶,迎面是独属于马赛的烈日向阳,刺得人眼晕。
程知阙得空扫了她一眼,放缓车速,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副女士墨镜,递到她面前,“外面太阳大,等等温度也要上来了。”
付迦宜凝神,偏头看他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同一牌子的茶色墨镜,伸手接过,给自己戴上。
“有心事?”程知阙问她。
“没……只是在想你带我去哪。”
“今天先在外随便玩一玩,等晚上到隔壁卡西斯镇住宿。”
“卡西斯镇吗?”
“嗯。是个渔港。附近有挺多古希腊时期的建筑,风土人情值得一观。”
付迦宜拧开一次性的塑封瓶盖,喝一口牛奶,自顾自提及:“我还有两个多月会考。”
程知阙嘴角凝笑,“两个多月怎么?”
付迦宜没急着解释,而是说一句:“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果换作之前那些人,他们会督促我在家好好复习,不会在非常时期允许我出来游山玩水。”
程知阙挑眉,不以为然,“整日闷在书房学习有什么意思。你平时的随堂测试成绩不差,不如出来实地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