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直到车子穿过多海湾峭壁,停在十余米高的海边岩石附近,付迦宜才恍然,程知阙口中的“实地授课”究竟是什么意思。
悬崖边上,几个年轻男女穿着泳衣,手臂和双腿绷得笔直,依次纵身一跃,不带任何安全保护措施,完全融进水里。
石缝中间插一根铁制警示牌,图标涂了醒目的红油漆,用一串法文明确标明“禁止跳水”。
程知阙将车钥匙随手丢进口袋,走到她身旁,单手抄兜,“悬崖跳水,马赛年轻人的乐趣之一。要试试吗?”
付迦宜收回远眺的目光,仰头看他,“如果今天的随堂测验我拿了满分,有什么奖励吗?”
程知阙低头,和她四目相对,“你想要什么奖励?”
付迦宜暂时想不出,“我想先欠着,等什么时候想到了再找你兑现。”
付迦宜脱掉针织衫,用皮筋拢起长发,绑了个低马尾,做好一鼓作气往悬崖边上走的准备。
她抬起腿,步履迈得匆忙,显然没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刚迈出大半步,手腕忽被攥住。
紧跟着,付迦宜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拽回来。
惯性作用下,她身体不受控地失重,撞进他怀里,额头不小心轻蹭到他黑色外套的第二颗纽扣,金属的细腻材质,触感温润。
“开玩笑的。”程知阙瞧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比金属温润,混进带颗粒的风中,“胆子不小,还真要跳?”
他松开她,后退半步,两人保持可近可远的安全社交距离,既不暧昧,也不突兀。
刚刚隔得太近,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付迦宜侧身对着阳光,耳廓被晒得通红,不用摸也能清晰感受到它的烫度。
她的视线从地面转移到他衣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不是你刚刚问我……要不要试试的吗?”
程知阙低笑,胸腔微微震动,“我是想由此及彼地证明,人不必时时拘束,身体素质一般也可以经常出门,适当挑战一次极限运动。一板一眼地活着,不累么。”
他摊开手里的针织衫,示意她转身,“先把衣服穿上。”
她身上只穿一件浅咖色的吊带,搭阔腿的帆布工装裤,肩头圆润,净白皮肤被晒得泛红。
付迦宜听话地抬起胳膊,顺着他的动作将双手套进衣袖里,“那刚刚说的奖励,还作数吗?”
程知阙笑了声,“卷都没交,就急着找我讨奖励?”
“是你不让我交卷的。”
“我总不至于眼睁睁看你在我面前浑身湿透。”
付迦宜只觉得耳廓更烫了,“不跳水的话,我们来这边做什么?”
程知阙说:“赏景,捕鱼。”
碧海蓝天,遮阳蓬和沙滩椅搭在岸边,背阴处放着从车后备箱翻出的简易型捕捞工具。
付迦宜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仰,手撑椅面,放眼去瞧不远处做准备工作的程知阙。
捕捞和垂钓区域的边沿很浅,刚好没过小腿,在膝盖往下的位置,付迦宜卷起裤腿,去寻他。
他身上的浅色系衬衫沾了水,洇进面料里,和腰线完美贴合。
付迦宜无端想起前两年,叶禧不知从哪淘来一张电影碟片,中间有一小段长镜头,潮湿环境里的男人和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种很强烈的张力。
走到程知阙身旁时,听见他问:“第一次捕鱼?”
付迦宜思绪有点绵长,隔一会才搭腔:“也不算第一次,小时候经常看我爷爷垂钓。”
“倒是耐得住寂寞。”
“以前没什么事做,全靠这些琐事打发时间。”
程知阙目光落在她脸上,笑说:“帮我个忙?”
“什么忙?”
程知阙微微抬起手,用眼神示意她帮忙挽一下袖口。
他手背沾了淤泥,修剪整齐的指甲依旧很干净,腕骨突起,皮肤素白,青筋若隐若现。
付迦宜盯着看了几秒,照做。
光顾着去解袖扣,指腹不小心蹭到他掌心,触感温热。
她一时着急,如何也解不开,听见他提醒:“慢点,不着急。”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程知阙把透明玻璃做的鱼具端下水,固定在泥沙里。
付迦宜缓过神,将这些繁琐步骤看在眼里,“比起捕捞,垂钓不是更简单吗?”
“太简单会没了挑战性,少些乐趣。”
“是吗……”她盯着看似平静的水面,“之前听爷爷跟方叔说过,还有一个折中的捕鱼方法。”
程知阙看她,挑起一抹淡笑,“愿闻其详。”
“有些鱼类会对特定生物的气味产生兴趣,能吸引它们聚集在水中,然后一网打尽。”付迦宜眼睫小幅度轻颤,没再讲下去,“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
程知阙适时接过话茬:“你说的是相互吸引?”
缠在针织衫袖口下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付迦宜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好像……是这个方法。”
第07章
晚餐相对简单,除了朱阿姨带的那些食物,还有涂了橄榄油和调味料的烤鱼。
大概二十多厘米长的鲭鱼,处理起来繁琐,开膛破肚后,往鱼肚里塞几株调鲜用的迷迭香。
付迦宜惊叹程知阙动作的熟练性,原想问他是不是在野外做过这些,又觉得这问题多少有打听隐私的嫌疑,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程知阙慢条斯理地剔掉鱼刺,将一次性筷子摞到碗碟上,缓声说:“先吃这份剔好的。”
付迦宜顿了顿,夹一块肚白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很好吃,你不尝尝吗?”
“我不喜欢吃鱼。”
付迦宜突然想起来,上次在集市一起吃早餐,点的那份马赛鱼汤他的确没怎么动过。
程知阙平常并非话特别多的人,更别提主动聊起自己的喜好。
付迦宜觉得新鲜,默默在心里记下,面上倒没什么变化,继续吃东西。
程知阙全程没怎么动筷,靠坐在折叠椅上,单手抵额,时不时顾及到她,帮她拧开水杯盖子。
一张方桌横在两人中间,不过隔了三四十厘米,付迦宜借篝火看他,趁机打量。
视线撞上几次,程知阙指节搭桌沿,百无聊赖地轻敲桌面,似笑非笑:“我脸上有东西?”
付迦宜装听不懂:“有吗?我没太注意。”
程知阙低笑出声,也不戳穿,“那要不,你再仔细帮我瞧瞧。”
付迦宜没接这话茬,故作平静地喝两口水。
吃完,两人抵达卡西斯镇。
港口周围不少船只,岩缝中间几棵阿勒颇白松,里面有间不起眼的酒馆,见时间还早,程知阙问她想不想进去待会。
付迦宜平常几乎不会接触到这种地方,难得有机会,自然不想拒绝。
酒馆门口立一块LED涂鸦灯牌,付迦宜扫了眼亮着的店名,“Garder les lumières”,翻译过来大概是留灯的意思。
这个点人正多,座无虚席,R&B音乐风格的反拍鼓点环绕在室内,分贝不高。
付迦宜随程知阙来到吧台的位置,听见他问:“喝点酒吗?”
“我能喝吗?”
“有什么不能。”程知阙笑了声,“就算你未满十八岁,在这也无所谓。只要不说,没人会知道。”
付迦宜抿了抿唇,忍不住纠正他:“我已经十九了,三月份刚过完生日。”
程知阙笑意不减,“有印象。”
“嗯?”
“在旧港开房那次,无意间瞧过你的证件。”
付迦宜不着痕迹地一顿。
他放慢语速,独独吞并了这两句话的主语,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无形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程知阙手支在桌面,示意站在吧台内围的调酒师,要了一杯甜酒和一杯野火鸡。
付迦宜疑惑:“野火鸡是什么酒,好像从来没听过。”
程知阙:“一种高浓度威士忌的俗称。”
“我等会可以尝尝吗?”
“这酒不适合你,很容易喝醉。”
侧后方整面墙刷了绯色涂料,复古壁灯晕开杏黄光圈,洒在他肩上,层次感分明。
付迦宜有一瞬间觉得,那段无形中的距离好像更近了,近在咫尺,轻易就能触碰到。
没经太多思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融进轻音律当中:“如果真喝醉了,还有你护着我。”
程知阙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一语双关:“想喝就喝。只有尝过,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
琉璃质地的酒盅被端过来,杯口抹一圈白砂糖,用白玉兰干花做点缀。付迦宜拿起其中一杯,盯着琥珀色的酒液看了会,浅呡一小口。
辛辣液体淌过喉咙,她止不住地咳嗽。
程知阙将事先备好的蜂蜜柠檬水推过去,“喝这个缓缓。”
杯里加了冰块,喝完缓解了轻微的不适感,付迦宜握住凉丝丝的杯壁,随口提起:“我爸爸他,应该有托你24小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吧。”
程知阙没瞒她,“的确有这项任务。”
这回答在预料之中,付迦宜不觉意外,“那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不能带我去一些地方,比如酒吧之类。”
程知阙不答反问:“来这种地方,你心情如何?”
“……自然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