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付迎昌没强求。
下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付迦宜带上那?块佛牌,打车去了门头?沟区的白瀑寺,按付迎昌给?的地址绕过山脊,徒步往附近的小镇走。
这?地方她之前?没来过,到了才发现,方圆几里几乎瞧不见人影,不好打车。
付迦宜往下俯瞰群山草甸,趁手机还?有信号,给?沈铭玉发了个定位,外加求助的表情包。
沈铭玉很快发来一条几秒的语音,说这?就过去。
镇上早年修缮过一间两层楼的宅院,红墙灰瓦,院内摆几缸水培睡莲,花香混着燃烧的檀香。
叫范姨的中年女人将付迦宜领进门,边走边笑?说:“不知道今日有客到访,老太太吃过午饭,直接回房歇息了。”
付迦宜笑?说:“是我冒昧打扰。”
范姨带她到一楼客厅,上一杯热茶,招呼道:“您先坐着,我上去看看老太太醒没醒。”
屋里安静得出奇,付迦宜没想到背靠山峦还?有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空气中没有雾霾粉尘,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付迦宜终于见到付文声的旧相识。
轮椅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范姨将人推进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老太太如今大半天?都在睡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还?会认不清谁是谁,您多担待。”
付迦宜说没关系,从座位上起来,含笑?喊了声“文奶奶”。
老太太这?会还?有点意识,盯着付迦宜瞧,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半晌才应出一声。
付迦宜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付文声的孙女。
老太太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同她聊起体己?话。
陪着聊了好一会,付迦宜正要?说起登门拜访的目的,院外的铜门被叩响,范姨笑?着嘟囔一句“今日倒是热闹,来这?么多客人”,忙走过去开门。
看到程知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这?,付迦宜有种不真实感,迟迟没反应过来。
程知阙离远看她一眼,将拎在手里的补品递给?范姨,来到客厅。
见他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过来啦?”
程知阙安抚道:“最近太忙了,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好好好……快坐,快坐。”
这?段插曲一过,付迦宜得以办上正事,将佛牌放到老太太手心,把付文声的原话传达出去。
老太太自是认得这?东西?,细细抚摸触手生温的玉面纹路,眼眶红了几分,喃道:“难为他有心守诺,还?记得这?些……”
离开前?,范姨留他们?在这?住一晚,说楼上有很多空房,打扫出来很快的。
付迦宜笑?着婉拒了,和程知阙一前?一后出了宅院。
下山路上,她看着他,率先开口:“……这?次难道又是一场意外吗?”
程知阙笑?了声,坦然承认:“那?倒不是。这?次潜心谋划是真,想见你?也是真。”
他没刻意隐藏情绪,眼底有很明?显的笑?意,连算计都显得过分诚恳。
付迦宜滞了几秒,忍住不应这?话,但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可我没和沈铭玉说具体去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心就能猜到。我和你?之间的牵绊可不止表面这?点。”
她顿了顿,问他什么意思。
程知阙缓声说:“镇上住的这?位是你?爷爷的旧情人,出国前?把她托给?我爷爷照顾。我偶尔会来探望。”
当年付文声随父亲从广东移居到北京,茶铺生意如火如荼,当时店里来了个叫文欢的年轻姑娘,应聘做学徒。付文声负责教她,两人私下走到了一起,被发现以后,没多久便分开了。
付文声按父亲的意思娶妻生子,文欢离开茶铺,杳无信讯。付文声担心她的安危,实在没法了,只得呵出面子托沈仲云寻人,将她找到后,背地里纠缠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付家举家迁至东南亚,付文声不得已?和文欢断了联系,出国前?在白瀑寺附近挑了块地皮,给?她安居。
几十?年过去,文欢无儿无女,一直住在这?,最近一两年身体抱恙,每况愈下。付文声的身体状况无法乘机回国,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定情信物交还?给?她,以作慰藉。
这?世上人跟人生来死往,作茧自缚,有时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侈。
付迦宜不知道爷爷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轻喃:“就算不能见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视频通话也是可以的。”
“近乡情怯,有时候见比不见要?为难得多。”程知阙略微一顿,温和补充,“我当初对你?就是这?种感觉。”
付迦宜怔愣住,喉咙发涩,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山路崎岖不平,她分心得厉害,不小心踩到石块,崴到了脚,被及时搀住。
脚踝处传来剜心的疼,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额头?沁出一层汗,死盯着他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漾出波纹。
程知阙蹙了下眉,哑声道:“很疼?”
付迦宜咬住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才哭。
程知阙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一块巨型石头?上。
他蹲在她面前?,虔诚弯腰,缓缓脱掉她的鞋袜,冰凉掌心贴到红肿的患处,帮她按摩。
这?一瞬间,付迦宜突然分不清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区别。
程知阙说:“感觉好点了吗?”
付迦宜吸了吸鼻子,点头?又摇头?。
“等下山以后,送你?去附近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裂。”
付迦宜鼻音浓重:“那?现在怎么办……我好像走不了路了。”
程知阙笑?笑?,长辈一样哄人的口吻:“不是还?有我?合着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劣到会把你?丢在半路上的人?”
“……我才没这?么想。”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想逗你?开心。”
程知阙拇指拂去她脸颊的泪痕,脱下风衣外套,罩在她肩上,背对着她,“上来。”
付迦宜看着他宽阔的背部,双手缠住他脖颈,施力?跳上去。
这?条路又窄又长,她伏在他身上,呼出的热气不断洒在他颈间。
沉默许久,付迦宜拉紧那?件风衣,闷声喊他:“程知阙。”
“怎么了?”
她一语双关地说:“你?还?有往口袋里放水果?糖的习惯吗?”
程知阙勾了勾唇,“你?自己?翻翻。”
付迦宜果?真去翻,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一个挂了毛绒挂件的钥匙扣,她猛地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几年前?,自马赛回巴黎敬香那?次,她的包被偷,程知阙帮她找回来,其他东西?还?在,唯独丢了这?个挂件。她当时说算了,反正不贵重,再?买一条就是。
只是没想到,程知阙过后还?是千方百计把它寻了回来。
付迦宜定定瞧着,默不作声,把东西?放回去,去翻另一个口袋。
她拆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一颗,问他吃不吃。
程知阙理?所当然要?求:“腾不出手。喂我。”
付迦宜到底没拒绝,照做。
手指连同那?颗糖一起被吮住,带来细微的痒。
她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收回手,转移话题:“……走这?么久不累吗?前?面正好有个山洞,我们?可以进去歇会。”
在外折腾一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整片熔金。
付迦宜坐在石块堆叠的台阶上,放眼看落日余晖,没由来地感慨出声:“比起北京,我其实更喜欢马赛那?座城市。”
程知阙问她原因。
付迦宜摇头?说不知道,思忖几秒,想出一个折中的理?由:“可能因为北京雾霾太大了,天?气不好,容易叫人心情不好。”
程知阙笑?了声,“你?自己?说说,你?这?话像不像官方的外交辞令?”
“有吗?”她哪里肯承认。
“好歹我也背了你?一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宽心一下?”
付迦宜跟着笑?了笑?,“你?觉得好听的,总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之类的话?”
“如果?你?不觉得酸,我倒不介意多听两句。”
付迦宜笑?出声。
安静片刻,程知阙说:“迦迦。”
“嗯?”
或许眼下氛围太好,她不由自主地应出一声,尾音上挑,化成一滩温水。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
付迦宜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找补回来,肩膀被他掰正。
平稳的呼吸节奏被打断,她撞上他的视线,被动和他面对面。
程知阙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另一只手沿纤瘦背部游离,固定住她后腰,眼看着要?吻上去。
鼻息间满是他的气息,付迦宜眼梢发烫,瞬间清醒,稍微偏了下头?,躲开了。
程知阙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不紧不慢地松开她。
付迦宜避开和他对视,低声说:“……再?不走天?就黑了。”
程知阙唇边一抹浅笑?,“走吧。”
天?色将暗未暗,他们?总算抵达山脚,他的车候在路边。
到了医院,等检查结果?出来的空隙,付迦宜靠坐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给?梁思觉发了条微信,想请一到两天?病假。
没过几分钟,梁思觉一通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付迦宜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程知阙,指腹划向接听键。
事无巨细地关心完,梁思觉温声说:“在家好好休养,不用急着上班,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