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之遥
辛勤说:“算了,他比我忙。”
凌田说:“哦,那倒也是。”
所以,这就是答应了对吧?
她紧接着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辛勤说:“我明天下夜班。”
凌田说:“那你要回家休息一下的吧?下午或者晚上方便吗?我很快的,速写一个姿势三分钟,不会耽误你很久。”
辛勤好像还是有点犹豫,问:“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凌田想了想说:“正式一点的,衬衣西装,可以吗?”
“可以,那我穿面试的衣服去吧。”辛勤应下,“要系领带吗?”
凌田说:“系吧。”
话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破嘴胡说什么,所幸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是不会瞎想的,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二天,快到傍晚的时候,辛勤如约去了凌田家。
凌田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开门看到他还是被震撼了一下,男的穿这样也太好看了吧!
其实,他身上只是一套深灰色基本款的西装,天气热,外套和领带都拿在手里,上身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一粒纽扣,下身深灰色西裤,系着一条看不出 LOGO 的皮带,却显得格外利落流畅。
辛勤见她打量自己,解释了一句:“这身就答辩和找工作的时候穿过几次,不太习惯。”
凌田这才回神,赶紧说:“挺好的,我就需要这样。”
心里还在想,他能答应来做这个模特,估计也是因为她让他穿西装,他觉得她要画的东西肯定挺正规的。
两人进了门,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
凌田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莫名有种局促感,索性也不客套了,直接开始。
她让辛勤把西装外套穿上,领带系好,电竞椅转过去,请他坐下,说:“你身体靠到椅背上,头侧一点,稍稍后仰……”
辛勤照做。
凌田又说:“……脸上表情傲慢、冷漠又带点调笑就可以了。”
辛勤:“……”
凌田笑了,说:“好吧,表情我自己发挥,你只管做动作。”
“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拇指放松,其他四指微屈,就勾手指让我过去那个意思。”
她继续指挥,端照相机拍了照,又拿起速写本作画。
三分钟之后,换第二个动作。
她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让他站起来,靠在窗边,一手拿杯子,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像拿酒杯那样,喝一口,做沉思状。”
“然后放下,领带拉松但别解掉,外套脱了。”
她拍照,观察,作画,也许看得太细了,简直可以捕捉到每一次胸口起伏,吞咽时喉结轻微的滑动。
怪不得有人说男人的喉结应该遮起来,真的,太让人羞涩了。
凌田一边画一边胡思乱想,然后提醒自己,Be cool!Be professional!
美术专业是要上人体写生的,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学校画室请的裸模连裤衩都不穿。只是那些裸模全都是中老年男人,一张厌世脸,坐那儿打瞌睡。美院老师觉得年轻健美的身材没故事,不真实。就像文学作品里写美好人生,不管你说我认识一个人就是这样的,都会有人说假,丑陋是靠近艺术的一条捷径。没有嫌弃老大爷的意思。她是个有素质的美术生,一向尊重模特,她还借过饭卡给老大爷……
一通心理活动,总算画完这个站位,她忽然又有了灵感,调整了三脚架,照相机设置了延时,自己走到他身前,对他说:“我们摆个互动的姿势。”
然后抬起一条胳膊,手撑在他耳边,单膝微屈进他两腿之间呈现侵略状。辛勤来不及说什么,却是有点意外的,一双手下意识动作,已经虚虚拢住她的腰。
她心里想,这样才对嘛,差 15 厘米果然是最合适的,她刚刚好还能壁咚他,要是那种夸张的身高差根本做不了这样的动作。
快门随即轻捷地响起,她看向辛勤,发现他脸红了。
其实她也忘了跟他说她想要他做的表情,下颌微扬看着她,有点抗拒又有点享受的样子。
但是算了,她可以想象。
第27章 那些杀不死我的
是凌田主动,却也是凌田退开。心跳明显快起来,她怕手机震动,给她的两位亲友都送去一条高血糖通知,于是努力淡定地回到镜头后面,检视刚刚拍下的照片,在速写本上改进想要但没能做出来的姿态。
房间里静了静,辛勤才问:“今天画的东西,等完成了能让我看看吗?”
凌田笑了,合上本子跟他商量:“能不看吗?”
怕他乱想,又赶紧解释:“保证是在正规网站上连载的正规漫画,而且肯定不画你的脸。但创作就很怕身边人代入,你要是去看,我没法画了。”
辛勤也笑了,说:“好吧。”
凌田是真没脸让他知道那段剧情,她让他当模特画的那个总裁名字叫冷寒,人设是高冷禁欲的商界传奇,因童年阴影对感情极度排斥。为了在商业竞争中获胜,他正策划强强联姻,同时混淆对手视听,决定玩一场“秘密游戏”,选中了市场部新人苏阳,签下为期三个月的“恋爱合约”,假装他的情人。人前办公室潜规则,人后却保持距离。苏阳年轻单纯,逐渐被其魅力吸引,却又深知这是一场游戏,只能将感情埋藏心底……
总之很离谱就是了。
她当时看完脚本,甚至觉得不给署名也挺好的,她默默赚那一个月三千块就可以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程程工作室那个专门画都市言情的笔名叫“不甜不要钱”。她现在可甜可甜了,致死剂量的那种。她又觉得好巧,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这活儿就得由她来干。
辛勤这一天的模特工作最后发展到衬衣扣子解开两粒为止,凌田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得寸进尺了。
速写本上的画,照相机里的照片,她攒下不少素材。总裁办公室 play,酒会壁咚 play,足够她凑一话三十五格的内容了。她不想准备得太多,因为还得看程程对她这一话的内容是否满意。而且还能留着个由头,下次要是有需要再找辛勤帮忙,来日方长。
她正整理着素材,辛勤拿出手机看她这一天的血糖状况。傍晚有一阵不明原因的飘高,大概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后面倒是又降下来了,显然脑力劳动也挺费葡萄糖的。他难得没跟她解释是为什么,就算是一般的黄昏现象吧。
当时已经差不多到晚饭的点了,凌田以为接下去顺理成章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去 A 大食堂。
却没想到辛勤说:“我们出去找个餐厅吃饭吧。”
凌田一时没答,意外看着他。
他紧接着解释:“你给我画了论文插图,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哪里比较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当然有,但是她可以去吗?凌田想。
她还没把话说出来,他就像是看出她的意思,又或者早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继续说:“宣教的时候就讲过的,只要胰岛素匹配得好,一型没有绝对不能吃的食物,只是一个量和频次的问题,按照正常人健康饮食的标准来就足够了。一周外食一次,哪怕对健身减重的人来说都是可以的。而且,这就是戴了动态的意义。每个人对不同食物的反应都不一样,不断尝试一些新的食物,看看血糖变化怎么样,慢慢地就能发现越来越多适合自己吃的东西。”
虽然还是像 AI 上课,但这课凌田喜欢听。
“倒还真有一家,我一直想去。”她把店名告诉辛勤。
那是家酒吧小馆,开在射月公司附近。她去年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跟同事一起去过一次,很喜欢。后来拼命加班,身体不舒服,就没什么出去吃饭的心思了。只记得花园巨美,价钱也不贵。
辛勤查了下路线,说:“行啊,我们就去那里。”
所以这是约会吗?是约会吗?是约会吗?凌田已在脑中飞速计划,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配哪双鞋。
“你去楼下等我一下好吗?”她问。
辛勤大概也猜到她要干什么,笑说:“好。”
凌田送他出了门,迅速回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套上照镜子又觉得是不是过了点?脱下来换 T 恤和牛仔裤,想到辛勤今天的打扮,豁出去了,还是穿了那条裙子,踩上小红鞋出门。
她跑到楼下,推开楼门。辛勤正站在路边等她,听到声音转头过来看见她,脸上是那样一种表情,好像她点亮了他的眼睛。然后他的反应也点亮了她,她好久没这么快乐了。
他们打了辆车过去,工作日晚上店里人不多,初夏夜的花园比她记忆里还要美。
两人坐下点了菜,辛勤现给她算剂量,说:“你一般餐一高,餐二就降下来了,但外面餐厅吃饭比较油腻,要注意后升。另外,碳水还是要吃够,防止餐一餐二低血糖。酒最好还是别喝,酒精抑制肝糖原释放,也容易先低后高。以后要是用泵就更方便了……”
她知道都是很有用的常识,但不免还是觉得扫兴。哪怕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当然,等着上菜的功夫,她还是得去洗手间打针。她知道有些患者出去吃饭就在座位上打针,但她还是过不了这一关。而且真要这么做,连衣裙也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哪怕是在厕所的隔间里,她还是手忙脚乱,一手拿着无针注射器,另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片,裙摆卷到肚子上面,打个结吧,怕皱了,只好用下巴夹住。消毒,注射,按压,真想给自己点一首《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可打完针出来,仍旧是一顿愉快的晚餐。食物好吃,音乐她喜欢,这是个最适合坐露天位子的季节,柔柔夜风吹来茉莉和香樟新叶的气味,萤萤亮起来的风灯摇摇曳曳。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题,比如《星际穿越》到底是不是爱拯救世界,比如 AI 觉醒了是会像《终结者》那样发动审判日攻击,还是像《她》那样与人类温柔道别之后彻底出走,比如要是到了世界末日,会选择艰难求生还是成为数字生命。她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辛勤和她一样,都是宁愿选择艰难求生,觉得数字生命很可怕的人。
吃完饭,他们出了餐馆,在那个购物中心的户外区域走了走。辛勤让她看自己的血糖曲线,竟然真的还可以,她第一次真正承认手动挡的可行性,却也又一次地想,能不能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另外,她的小红鞋也在磨她的脚,她停下看了看,跟腱那里已经破了皮。
“我好久没光脚穿皮鞋了……”她有点狼狈地说。
辛勤看到前面刚好有一家便利店,说:“你就站这里别动了,我去买创可贴。”
凌田说:“谢谢。”
他没说不用谢,只是笑,快走几步进了便利店。
凌田认得这家店,射月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她过去经常在这里买盒饭和零食。有一阵没来了,却还是觉得熟悉。
自从得病之后,她做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梦,梦到自己又回来了,而且是已经上楼进了办公室。同事惊讶地看着她说,凌田,你怎么又来了?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曾经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只觉自己是一个庞大机构里的底层螺丝钉,无论往上看,还是往前看,都漫漫看不到尽头。可一旦完全失去了存在于其中的机会,还是会让她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孤独感。
然后,她就看见了宋柯,跟几个同事在一起,穿着差不多的衣服,脖子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工牌,正站在前面一个吸烟点抽烟聊天。
“凌田?”宋柯也看到她了,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表情走过来。
凌田当然还记得那通自取其辱的通话,心跳快起来,脸上却云淡风轻,说:“跟朋友出来吃饭,正好路过这里,买点东西。”她抬手指指刚好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辛勤。
宋柯转头看看辛勤,又看着她,说:“你……身体好了?”
凌田笑了下,说:“出院都两个多月了。”
“凌田……”辛勤走近。
凌田便对宋柯道:“我朋友来了,走啦。”
她顾不上脚上的伤口,小跑几步过去,拉住辛勤的手,转身离开。
她一路没有回头,觉得赢回了面子,却又觉得自己傻得要死,在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面前说谎,她和辛勤第一次牵手竟是因为这个。
到底为什么还是这么在意呢?一个早已经分手的前男友,一份本来就不太想要的工作。但她也知道,这代表着一种正常的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们把她摒除在外了。很多人在说,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然而,旷野上当然有自由,更多时候却是一片战战兢兢的荒芜。
她兀自走着,想着,忘记了脚上的疼痛,甚至没注意什么时候松开了辛勤的手,又或者是他先松开了她的。
直到转过一个弯,确定后面人看不见了,辛勤让她在花坛边沿坐下,说:“你坐着,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凌田坐下,他弯腰蹲在她身前,替她在跟腱处喷了消毒喷雾,贴上创可贴。
凌田看着他做,忽然问:“我这种情况,受伤是不是不容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