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昭昭奈也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沈家从昨天开始送婚帖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烫金古典邀请函,“有没有请你?”
明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却只能强忍着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去,而且到年底说不定我能还完所有的钱了,到时候就离开京市。”
第28章
陈奚舟笑笑不说话, 他觉得还不还钱、走不走是其次,主要是宋清杳的态度。她对沈明衿到底是放弃,还是存着爱, 他拿不准,但不管怎么说, 沈明衿的婚期将至,除非他不结婚回头来追她,否则这两人走到这就差不多了。
他特意推掉了几天的工作来陪她。
两人会一起逛街、一起看电视、一起吐槽某个明星或者讨厌的人, 在拆除石膏的最后一天晚上, 陈奚舟还买了啤酒偷偷庆祝,瞒着护士和医生躲到病房里喝了起来。
宋清杳让他拿只笔在自己的石膏上留言, 拆除完以后还能当做个纪念。
陈奚舟想了想,就在上面写:“祝贺宋清杳同志重获新生。”
真矫情的文字啊,她想。
但不得不说,这个词儿, 还挺应景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碰杯,喝完就倒头大睡, 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睡得五迷三道的时候还能听到聒噪的说梦话的声音。
至于是谁说的, 两人心里都有数。
第二天, 她拆了石膏,医生让她尝试着动动手, 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会不会疼?拿重物有没有刺痛感?
她按照医生说的一一尝试,动手不疼、提重物不疼、干什么都很顺畅。
很新奇的体验。
陈奚舟看着她那嘚瑟的样子, 笑着问她这手术做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她笑着回应。
如此讨打的回答,自然免不了被调侃。
毕竟某人之前可是打死都不愿意做手术的, 喊她来医院,跟要命似的。
“行了,别嘚瑟了,我给你安排了出院一条龙服务,保准你满意,走吧!”他大大方方的搂着她的肩膀,“今晚喝不死你,我就不姓陈!”
喝酒没意思。
吃饭倒不错,陈奚舟这胃比一般人会享受,哪儿有好吃的,他第一个知道。
两人说着说着,陈奚舟就去给她办出院手续,她则留下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收拾到一半,手机就响了。
按下接听键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和嘈杂的人声,“喂,宋小姐,快来江华路!”
后面那句话说得很急促,急促到她只听清了两个字,车祸。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泛疼。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扔掉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
华江路距离市立医院并不远,一条街的距离,跑过天桥就看见华江路西侧的聚集了一堆人,不知道是围着什么东西在议论,就连蹬三轮的老大爷都停下来拍照,一条血痕顺着公交车站的方向一路拖延到不远处的绿化带。脚步开始变得有些踉跄了,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因为知道躺在那里的人是谁。
小小的身子可以顺利的往人缝里钻,钻到最里面的时候,就看见母亲穿着一条蓝色的毛衣和裤子,外面披了一件风衣,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手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姿态,像是被扭断了,抑制不住的往手腕里面折叠。
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脚不利索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嘴里想喊一句‘妈’却怎么都喊不出口,直到丧失意识的母亲用另外一只还算完整的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她才猛地缓过神来,爬着爬到了母亲身边抱住她。
那会儿,她喊不出来一个‘妈’字,就是一个劲的‘啊、啊、啊’的乱叫,明明脑海里想着的是,快点打急救电话,快点把我妈送到医院,可是她喊不出来,只能抱着母亲乱叫。
想求助于周围的人,可是仰头望去,那些陌生人的面孔在眼前晃了晃去,找不到一个支点,一个能让她求救的支点。
“杳……”母亲虚弱的喊她,带血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在白皙细嫩的脸颊上留下三条血痕。
另外一只手艰难的从口袋里抓出一封信塞到她手里,“拿……好……”
她颤抖的接过了母亲手里的信,总算有了那么一丝理智,艰难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求救电话。
明明就三个数字,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她崩溃大哭,“我按不了数字,我按不了……啊……妈,我怎么救你啊。”
这里距离市立医院很近,路人也早就打了电话了,急救车赶到的时候,黄怡已经彻底昏迷过去,被两个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扛上急救车,而宋清杳怔怔的看着,做不了任何反应,直到护士问她是不是病人的家属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说什么没人能听得清。
护士见她状态很不对劲,赶紧拉着她上车。
从这里到市立医院就五分钟,全程绿灯,一路通行。
抵达医院后,宋清杳跟着护士和医生一起推着推床进入三楼的手术室,她一直握着母亲的手,企图跟她说几句话,但是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有血迹,伸手擦了擦,温热的血液还没凝固,就留在她的手指上。
直至进入手术室后,医护人员让她站在门外等候。
走廊很静、还带着难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一束光从头顶打下来,一眼望去,狭长的过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脑子开始不自觉的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想今天是几号啊?距离上次去看母亲又是几号?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一片混乱。
她踉跄的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就靠着手术室大门,低头看着母亲递给她的那封信。
信封被抓得皱皱巴巴,上面有着血迹的抓痕还有几滴血。
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
母亲的字迹很好看,据说年轻的时候做过老师,后来跟随外公外婆来京市遇见了父亲,所以字迹很娟秀,很好看。
——杳儿。
[我怕我清醒的时间不够,来不及跟你说,所以就写好了。
你那天来医院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爸跳楼的内幕,是不是要跟薇薇去澳洲。
我特别想回答你,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我现在回答你,是的,我知道你爸为什么破产,破产后我也跟薇薇商量过,一起去澳洲找你爸的情妇要钱。
说实话,我对你没有感到过任何抱歉,这是我觉得最抱歉的一点。
你从小就乖、就听话,从来不跟别人起争执,很受长辈的喜欢,薇薇不一样,她性格偏执,又不爱说话。我觉得好奇怪啊,明明我想的是,都是我的女儿,我要好好地疼爱你们两个,但不知不觉间,我对薇薇的疼爱多了几分。
可能是她打碎了家里的东西时,你会站出来帮她,说是你打的。
可能是她不小心把别的小朋友推到泳池区,害怕被长辈骂,你也说是你推的。
可能是她把你姥爷的轮椅推倒,你也会帮她说是你推的。
是不是很诧异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撒谎?
因为你这个人有两件事天生不会做,第一件,撒谎。第二件,学不会喊疼。
你姥爷因为那次事故死了。
我打了你那么多下,打到你昏厥,你死都不肯改口说是薇薇推的,你但凡求个委屈、哭着说喊疼,我都不至于这样。
你姥爷死后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心里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我还是把恨意转移到你身上了。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荒唐,但事实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像鬼上身了一样……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像是在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你连疼都不愿意喊,好像我对你做再过分的事,你都可以消化。
你就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天生该受委屈。
你爸破产死后,我是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想把你一个人留下来担债务。
那阵子我的心理压力很大,脑海里就像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在说带你走,一个在说把你抛下。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薇薇跑了,你带着我回国,并且担起了那些不该属于你的债务。
所以我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去找沈明衿借钱,他很爽快,甚至问我需不需要别的帮助,我问他能不能娶你的时候,他说你不爱他,他不想娶一个不爱他的人。
我觉得。
他还爱你。
因为他说:“只要她开口,我有求必应,前提是,她主动来开这个口。”
我当时真想撮合你跟他,这样一来,你也不用负担我。
可我脑子里又有人开始跟我说话了,我知道,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有一次清醒过来看见我们的房子变成别人的。
有一次清醒过来看见你在写信。
有一次清醒过来是在敬老院,你因为我跟他们吵架。
我当时真想跟你说,别吵了。
为了我,真没必要。
那个晚上,你睡着以后,我把你写的那封遗书看了一遍,你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留了四个字。
我不由得开始反思这辈子,我的教育有多失败,怎么就把这么听话的女儿养成了现在这样。
是我的错,我想。
或者说,是我们的错。
但现在纠结过错已经没太多的意义了。
写这封信没有别的目的,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跟你爸好像几乎没有怎么给你过生日。
明明你跟宋薇的生日一样,每次我们叫人做蛋糕都是以宋薇为主,你从来没生气过,所以我们渐渐的都忘记你需要过生日。
那这一次,妈妈就先祝你生日快乐吧。]
宋清杳看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沈明衿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莫名其妙的,她笑出声来了,带着苦涩和绝望的笑,抱着双腿发笑,笑了一会就开始哭。
然后抓着那封信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反反复复将母亲写的信看了好几遍,才发现母亲所说的礼物被夹在信封里,是一张她三岁的照片。
没有宋薇,是她一个人、单独的、站在泳池旁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绑着两根漂亮的小辫子的照片。
她记起来了。
那是母亲帮她照的,唯一一张属于她的单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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