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宝酥
舒栗倒退回门口,也歪向门外,两人似摆架里斜置的书籍,一本封皮是黑白,一本是蓝灰:“干嘛?”
“你想吃什么?”
“下去再看。”
“行。”
洗了把脸,舒栗换了只便携一些的斜挎包从客房出来,正想去敲迟知雨房门催促一下这位慢人,却发现1224的房门压根没关,男生坐在床尾看手机,单手撑在身后,电视柜前那段走道宽度有限,容不下他一整条长腿。
大概是留意到门边来人,他偏过脸问:“好了?”
舒栗点头,遥望他起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就这么漫了出来:“要不下午你别去了吧?”
“啊?”他在她身前站定,不明所以:“为什么?”
舒栗挪后两步方便他取卡关门:“你回酒店休息。”
迟知雨带上门:“刚来的路上不是睡了?”
舒栗说:“再睡
会儿。”
他突然炸毛:“你是不是怕我给你拖后腿?”——来前还说要靠他撑场子,说他是吉祥物,现在又把他一个人撇下,这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少瞧不起人了。”
“没有好吗?”舒栗哭笑不得,不埋藏自己的顾虑:“我是怕累到你,陪着我长途跋涉又上山下乡。”
“我最近,”他囫囵地说道:“在练哑铃。”
一刻间,舒栗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按理说,她大可以如之前一般惊乍打诨,但此时,她只是任凭自己微笑着,最后假模假样:“什么?”
“没听清算了。”他举目向前,把她甩在身后,又候在电梯间前。
舒栗快步跟过去。
两人严格执行计划,就近简餐,温城当地菜看似简易,要比省会不少金玉其外的餐厅实在一些,舒栗不慌不忙剥着面前的雪蛤,就见对面人拦住老板:“有一次性手套吗?”
“有。”
中年男人谴名服务员递送过来。
店家很豪爽,给来了一大叠,迟知雨撕拉开几片,丢出一对给舒栗。
舒栗举高已渍满海鲜咸鲜的双手,抓抓空气,示意“不必了。”
“吃得惯吗?”她抿着麦茶,注意男生执起筷子,将蛤肉扯出,蘸一点醋汁,放入口中。
他真的,无论置身何地,都不忘用餐礼仪。
“还行吧。”他又去处理下一个,舒栗预感,等他磨磨蹭蹭吃完半盘,亚克力厂差不多也该下班了。
于是用湿巾擦擦手,戴上碗边的透明手套,化身壳肉分离机,片刻就分解出一整碟,给他推送过去。
迟知雨惊怔。
“吃。”她说着,手指窸窸窣窣:“我戴了手套的。”
男生夹出一颗,低头含进嘴里,面色平静地嚼动两下,突然埋头闷笑一声。
舒栗皱眉:“笑什么啊?”
迟知雨不自觉地想摸两下额角,猛意识到满手油污,又降回去:“我笑——树总公司待遇不错。”
舒栗捡起一颗已被掏空的蛤贝,送到眼前,吃豆人那样上下咔咔翕合两下,好像它在代替自己发言:“那是肯定,良心企业还用多说?”
—
两点半,舒栗准时来到佳昀,一目了然的中小工厂,方正的办公楼后是铺排的车间,这种企业结构在浙省遍布四方,随处可见。门卫老头领着他们进行政楼,但接待二人的并非昨夜联络的杨姐,而是一位寸头男士,戴眼镜,年龄约莫三十五上下。
舒栗问他怎么称呼,男人说他姓袁,舒栗唤他袁总,他却失笑摇头:叫他袁哥就好。
他是业务助理,昨晚的杨姐是他上级,今天有事外出,就找他来接洽。
“就是看看?”朝一号车间走时,男人转头问舒栗:“还没准备下订单是吧?”
舒栗回:“不一定。”
袁启文见女孩面庞青稚,也就二十上下,身边寡着张脸的、超他快一头的对象(?)倒是凭借身高优势,有股子不容轻视的倨傲。
但也年轻得很,两人加起来恐怕还没车间随便拎出一位工人岁数大。
“反正就先看看,对吧。”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俩小辈,没太放心上,程式化地介绍了一些机器和人工,就“借故”出去接了个电话。
厂房内机器运作不停,很是吵闹,男男女女的工人抻长脖颈瞧着这边,面目或新奇或冷峻。
两人顿时变成密林里落单的松鼠。
舒栗明显感觉到了冷落与敷衍,问不到就自己拿眼睛看好了。她走到一旁展厅的样板墙前,看了好一会儿上方各色样品,以及对应标签里的材质与工艺。男人才回到他们身边,指着样品笑说:“对对,这些都是我们这儿的展品。”
他偏头问舒栗:“小舒,你怎么打算的呢?”
舒栗看回去:“袁哥,你都没说什么,就问我怎么打算,我能怎么打算?糊涂下单?”
袁启文打哈哈道:“我以为这些杨主任都在微信上跟你说过了啊。你把要求提出来,我们厂里能做的话,肯定尽量满足。”
舒栗从斜包里取出平板,调出门牌样式给他看:“这种你们能做吗?”
袁启文定看几眼:“肯定能做撒,又不是异形款,不复杂,和我们合作的文创品牌太多了,你家叫什么?”
舒栗说:“小树口袋。”
袁启文颔首:“倒是没听过,”又说:“和你差不多的……月岛和绪方方,你应该都听说过吧,她们店铺跟我们厂都有合作。”
舒栗刚要启唇说“知道”,身侧男生接话:“没听过。”
袁启文:“那你们搞这行还没多久啊。”
舒栗:“……”
淦。真想偷掐一把迟知雨,别在这儿拆她台了行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可没打算以新手模式亮相。
此刻不得不坦言和挽尊:“我确实刚入行,但以前接触过多年手账,对这些还是比较了解的,自己也会画画。”
袁启文再看一眼她托着的平面图:“画倒是不错。”
刚要再置评指点一二,有清冽男声落下:“如果我们在贵厂下订,你们是在自己工厂打样,还是还有外包车间?我们的画这么好,版权不能外泄。”
袁启文听得哭笑不得:“你们单子还没定呢,怎么都跳到这步了。”
“因为这是基础。保证我们的设计图纸是独家专利,才能接着谈别的,”他四处张望,视线锁定方才路过的机器,吐字清晰:“你说你们的喷绘机是最新的,出图效果很好。方便讲一下具体是哪代设备么?精度大概是多少?有600DPI以上?支持Pantone落地吗?”
他一长段中英混杂的提问如加农炮,别说袁启文答不上来,舒栗都如坠云雾里。
这是有备而来啊。
袁启文不再小瞧怠慢,干咳一声:“要不这样,我们去办公室聊,我让仓库送几个我们做过的样品上来,你们摸一摸质感就知道了。”
他引他们进会议间,男人回头摘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两杯热茶水,又把详尽的报价单拿过来。
见到确切的数据和材质工艺介绍,舒栗有了谈判的轴心,她顺势咨询起感兴趣的问题,除去产品相关,还有单件成本价,阶梯优惠,物流费用,交期时长种种。
中途有质检员送来样品,舒栗逐一摩挲细看上面的花纹和刻字。
袁启文取出当中一块磨砂质感的产品:“这个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想要的那种?”
舒栗拿过来摸一摸,摇头:“厚度有点薄,边角没倒圆,差点质感,也不够可爱。”
袁启文微怔:“姑娘你眼光挺毒啊。”
商谈氛围不再如之前那般生硬,双方逐渐熟络。
令舒栗意想不到的是,迟知雨这位临时搭档的专业程度完全不输自己,她漏掉的细枝末节能被他适时补齐,像有微小坑洼的墙漆总能被他不经意地滚过和填匀。就这样一唱一和,一切也抽丝剥茧地铺展开来,她从起先的拘谨变得大胆,变得从容,变得不卑不亢,颇具底气。
拿到不错的成交价后,舒栗将签单合同和回执小心收进内袋,跟责任人道谢道别。
走出大楼,日坠西处,今时已至尾声,然而天地一新,空气弥漫着麦秆的清香,她望向身畔的男生,此刻的他,像一只骄傲的白孔雀,就差把胜利刺写在额头上。
她动容到一时间说不出话,唯有举高右手,竖至到他们之间。
前路倏然被堵,迟知雨敛目,不明就里地跟舒栗对视一眼。
刚刚脑子那么分条缕析,怎么这会儿又转不过来,舒栗畅快地笑了:“Givemefive啊!猪!”
他会过意来,伸手击掌。
啪——田野上的夕阳仿佛熟透的浆果,在他们合十一霎迸溅为焰火,清脆响亮。
迟知雨笑着垂下手,指节掌心仍有余震,他悄悄虚拢又扩张。
神思惊回看过的影片,挽着伊丽莎白步上马车,达西的五指也曾这样失控过。
他记仇地调侃:“还舍得放我一个人在酒店午休了么?”
女生的措辞永远这么浮夸,又有满当当的诚意:“如果我这样做,那将是我后悔一生的重大过失。如果满分只有一百,我也会给你打一百零一!”
“没其他表示?”
“刚刚不是giveu5了嘛。”
“就这个?”
“晚上我请客!”
“……好吧。”
他可是做了一夜功课诶,Give他five怎么够,怎么也得Give他ahug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颗板栗心脏与烛芯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天色渐沉,迟知雨又在抓紧时间地睡觉,舒栗则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拍下今天敲定的合同发送给梁颂宜:
“从决策到签署,不到24小时!”
时值晚修前,朋友极快回来一个可喜可贺的礼花筒表情,又注意到乙方地址:你去温城了?
舒栗说:对啊。
梁颂宜:一个人?
舒栗瞥了眼脸微微歪向这边的男生:还有迟某。
梁颂宜仓鼠惊讶:迟某?不是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