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失 第2章

作者:空壳面包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这是在一起的第一天,陈彧自顾自拿她手机设置的,她没有拒绝。

  那时候陈彧还在波士顿留学,李絮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读绘画专业。他第无数次飞十几个小时去见她,他们乘有轨电车从佩雷托拉机场返回市区,在圣诞夜的阿诺河边牵了手,决定开始一段隐秘的异地恋。

  远距离恋爱的维持,极其依赖社交软件。

  他们彼此学业都很繁重,陈彧作为继承人,更是早早开始接触家族产业。

  时差六小时,常常一个人醒来,另一个人还在梦中。一个人刚看完日落,另一个人已经准备歇息。一天二十四小时,减去塞满日程表的课业与课外workshop,再减去各自泡在画室与图书馆的分秒,对话很多时候都是有延迟的,甚至连早午晚安都得提前说。

  平心而论,无论物质或时间,付出得更多的那一方都是陈彧。

  将近千日的异地,李絮只飞过一次波士顿,在她读研究生第一年的圣诞假期。却数不清陈彧往返来去飞了多少次佛罗伦萨。

  就连微信消息,也是收到的多,发出的少。

  点进去置顶,对话还停留在李絮飞行于万米高空之上,无法作答的今夜。

  15:29James【未接通】

  15:30James【起床了吗?不接视频,在画室?还是忙论文?】

  18:20James【记得吃饭bae,别喝太多咖啡。结束了打给我。】

  19:08James【订了明晚的航班,LX1678,落地正好赶得及午餐,带我去吃上次那家奶油包?】

  20:10James【未接通】

  20:15James【想你。】

  瞄一眼屏幕左上角时间,现在23:20。

  相隔不过三小时。

  前脚给她发信息,叫她宝贝,说想她。后脚就把别人带回家滚床单。

  这么灵肉分离,情感与行动各司其职,哪边都不耽误,双线运行不可谓不高效。

  说不定一心二用,两件事同时一起做,更省心力,更刺激。

  李絮不由感慨这出众的时间管理体系,想笑,没笑出来,直接左滑取消了联系人置顶。

  天气不好,雨后潮湿。住户出入多走地下车库,这个时间段路上除了零星几个遛狗的,几乎碰不见什么人。

  小区安保监控严格,但李絮是正经刷人脸识别门禁进来的,不能归于外来访客。见她拖着行李箱无所事事地坐在湖边,巡逻保安态度很好地过来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被微笑拒绝,也就恭恭敬敬地不再来打扰。在这种地方做物业,耳聪目明很要紧,学会闭嘴不管闲事更要紧。

  李絮收起手机,顺势从包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白色香烟衔在唇间。

  打火机不让携带上飞机,她落地后也没进便利店。翻了翻装蛋糕的保温袋,所幸当时店内切件售罄,她买的是未切的六寸,店员按照默认标准,配送了蜡烛和火柴一次性便携包。

  加入特殊染料的长杆火柴,呈现诡谲妍丽的钴蓝色,拿在手中像一支蓝鸢尾。

  用惯打火机,划火柴的感觉很生疏,也很奇妙。尤其是在这种湿冷夜里。迅速擦过去一瞬,火焰膨胀,既怕烧到手,又怕易燃物反应短暂,烟来不及点着。

  人人都有其宣泄情绪压力的途径,譬如极限运动、香烟、酒精、或者性。李絮的选择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尼古丁。

  以前刚刚一个人到意大利那段时间,忙,压力也大,喜欢咖啡配小雪茄提神。期间换过一两周电子烟,受不了那股晕晕乎乎甜得发腻的气味。后来慢慢就只抽一款淡口味的万宝路,烟雾薄,不呛人,击喉感也弱。她本身没什么瘾,多数是在画室熬夜时出去抽几支,用于克服过分亢奋或过分疲惫的精神。

  日常里她将烟抽得很浪费,因为常常在发呆,任由烟丝空烧,有时甚至不怎么正经过肺。仿佛只是为了找点事做,格外机械地进行摄入这个行为。

  亦如此刻。

  云朵偶然聚合的夜,似乎又在酝酿另一场雨,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滞碍与苦涩。

  李絮起身抖落烟灰,挨在一棵巨大的细叶榕边。老枝灰褐,新枝翠绿。她仔细辨认着,用夹烟的手轻抚乔木粗砺的表皮。

  “假如在人我之间寻找不到共鸣。”很奇怪地,她又再想起里尔克写给青年诗人的信,“那就试行与物接近,它们不会遗弃你。”

  夜风中自然交错的枝桠犹如血管,吞吐过滤她指间燃烧的灰白烟雾,同时源源不断向她输送营养与氧气,无声支撑她的灵魂与躯体。

  这样的想象令她感到安全。

  更加速了思虑的澄清。

  她从植物与尼古丁作用中得到安慰,准备抽完这支烟就离开。

  今夜并非好时机。争吵也无法真正解决问题。消化完芜杂情绪,她会尽量,尽量让这场戏,迎来更平静、更体面、更不伤人伤己的落幕方式。

  一切都会顺利结束的。

  李絮掐灭烟,无声攥紧决心。

  ——假如。

  假如湖泊对岸,那个男人没有突如其来闯入自己视线的话。

第2章 可能要麻烦你低一低头。

  李絮从小就有自己长得好看的认知。

  她的母亲罗跃青,年轻时在亚港选美拿过名次,也上过荧幕演过几部电影,容貌之姣好自不必说。她的父亲李兆霖,风流薄幸,品性自私,但单论外形,也可称一句端正俊朗。

  李絮取好择优,继承了父母出众的相貌与优越的骨架。

  她美得野蛮又有风情。脸小,且五官精致。高挑,且骨肉停匀。不需挑任何角度,或依恃气质装扮之类的托辞,是明艳得最无争议的那类浓颜美人。

  中学之后,她改掉眼浅的坏习惯,学会装作不在乎。遇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挑挑眉,拿那双漂亮眼眸似笑非笑地睇过去,轻易伪饰成漫不经心的假象。

  再加之她穿了唇环,野莓色的软嘴唇正中,衔住一圈冷硬白金。

  与温顺绝不相关的阿芙洛狄忒形象,就这么极具攻击性地扎进眼底,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忽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到一定程度的人,往往拥有许多隐形特权。虽不能令人一眼就喜欢,却也很难令人一眼就讨厌。

  然而,言漱礼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李絮尚且有这个自知之明。

  用“讨厌”来形容不太准确。讨厌是要耗费心力的。她在言漱礼心里,远远没有那么强的存在感与那么重的份量。

  姑且,她猜,更像一种懒得正眼相看的轻蔑。

  毕竟他们本来就不算一个世界的人。

  美对金字塔顶端的那部分人而言,也从来不是稀缺物,而是货架上明码标价、可供任意消费的廉价商品。

  夜色虽浓。

  将岸陆分割开的湖泊却小,近得直直撞入彼此眼底的距离,不足以让他们有默契地假装视而不见。

  言漱礼个高腿长,将近一米九的身量,穿一身极简的黑。防水冲锋衣配运动短裤,头戴式耳机挂在颈间,斜挎一个大容量户外运动包。

  看方向,似乎刚从小区会所出来。

  麓月府的户型装修,健身房和观景泳池算是每户标配。但会所设施更齐全,不仅提供24小时营业的射箭、网球、攀岩及拳击场所,更配备专业教练服务。

  陈彧与言漱礼住在邻栋,夜间偶尔会过去打网球,跟李絮视频时,镜头不经意带到过几次言漱礼。李絮知道他有打球的习惯。

  这会儿大概是刚刚结束对练,李絮所在的玻璃花房,是他步行归家的必经之路。

  与陈彧那种平易近人的倜傥不同。

  言漱礼欺霜赛雪,气质锋利,整个人压迫感很强,帅得极不耐烦、极有距离感。

  你同他打招呼,他会颔首回应,展示基本的社交礼仪与绅士风度。但一旦超过这个基本标准以外,他其实连一个友好客套的假笑都懒得施予,疏冷得高高在上。

  他们中学在同一所国际学校,陈彧和言漱礼比李絮高一个年级。往前追溯至第一次在琴房碰面,截止到认识第七年的今天,期间不多不少数次聚会偶遇,李絮从来没得过言漱礼一张笑脸。

  约莫也有两人关系浅薄,并不相熟的原因。

  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有联系的点,只有陈彧。

  言陈两家是世交。往前数,女眷之间沾亲带故,勉强又算远房亲戚。陈家经营的富邑集团,核心业务为酒店连锁及房地产置业。言家创建的普德控股,则是一所生命科技药企,旗下主营制药、医疗器械及消费品板块。

  陈彧家世背景已算显赫,个人条件已算拔尖。

  而言漱礼甚至处处都更胜一筹。

  他们同龄,算是表兄弟,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是同一间,就连在波士顿租的公寓都在同一个社区。同圈层相识那么多年,家族有往来,又无利益竞争,关系理所当然维持得紧密。

  言漱礼对社交不感兴趣。陈彧则喜欢热闹,每每回国组织旧友派对,都会邀言漱礼一起。言漱礼偶尔也会兴致缺缺地参加几次。

  李絮在这种场合的角色定位,通常是狐假虎威的边角料——陈彧的便宜妹妹,或者霍敏思的漂亮跟班。

  她谁都得罪不起,是以对谁都一副懒懒散散笑模样。开场装模作样喝几杯,巧笑倩兮敷衍几句“是呀”、“好呀”、“真的吗”,随后就找借口走开,意兴阑珊地躲角落寻清静去。

  这个角落,通常都有固定的另一个人在觊觎。

  那就是言漱礼。

  李絮其实很难理解。和自己不一样,以言漱礼的身份地位,整个圈子差不多都围着这少爷转。他既不爱玩,又不需求这种谈不上有效的被动社交,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来参加不喜欢的派对?

  或许这就是高岭之花沾沾烟火气的方式吧。

  李絮揣测不来天才的想法,索性不当回事。实在在无人处碰见了,躲不开,也不忸怩,就眉眼弯弯抿出梨涡,不卑不亢向他举杯问好。

  言漱礼看起来没多愿意搭理她。

  只一如既往冷冷颔一颔首,拿那双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眼睛乜她几秒,就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李絮和陈彧恋爱关系的人,按理说,言漱礼和李絮的关系应该比陌生人更熟悉些。

  事实却并非如此。

  除去在派对角落互相视对方为空气的默契,以及在中学一起上HigherLevel音乐选修课的那段时间,李絮几乎没有什么与言漱礼相处的经验。

  上回这样单独二人面对面,还是她飞波士顿,落地遇见大雪,陈彧有事被绊住,临时拜托言漱礼去洛根机场接她。

  回想起那次坐他副驾,那种度秒如年的无止境沉默,李絮又有点想叹气了。

  高大的阴影逼近。

  言漱礼越过湖泊,走到了与她四目相接的距离。

  不可能由这位大少爷主动开口打招呼,理所当然的事。他愿意沿途停步,而非目中无人地直接走过去,已算格外赏光。

  李絮心底无奈,面上却不显,浸在夤夜流淌的冷气中,美目盼兮地冲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Leon。”

  她声音轻而脆,风衣下摆猎猎翻飞,被凛风吞掉些许尾调。

  顿了顿,怕夜色昏暗,他贵人忘事,认不出自己是谁,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我是李絮。”

  言漱礼面无表情,像过去每一次见面那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好似觉得她讲了句莫名其妙的废话。

  “我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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