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失 第29章

作者:空壳面包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更是格外注重当代艺术的发展。

  李絮选的新语言表达专业,在本科的时候,入学考试重心还会稍稍侧重于从古希腊到新古典主义这段艺术史,作品集也会充分考量学生的基础练习与理论水平。

  到了研究生时期,重心则完完全全偏向从立体主义至今的这段当代艺术史,作品集也更加看重装置、概念、行为等方面的创造力。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受当代艺术的脆弱性影响,李絮的审美,总是介于一个岌岌可危的矛盾平衡点。

  她崇尚简洁,向往稳固,却常常会觉得,全人类,最迷人的本质其实是脆弱。

  像换季的落叶。消融的冰。透明的卵。薄薄一片的蝉翼。

  或者稍纵即逝的焰火。仓促的记忆。短暂的快乐。说出口,即瞬息万变的承诺与真心。

  又或者,生命本身。回归于自然的刹那。被泥土吞咽的安定。美被焚毁之后,徒留一地的闪闪发光的碎片。

  有一双眼睛,同样给予她这种矛盾的美感——

  “你虹膜的颜色,在日光底下看起来更浅了。”

  静谧的春日午后,彼此一坐一立,挨得极近。

  李絮站在言漱礼面前,稍稍低着头,双手捧住他的脸,一寸一寸望入那片剔透琥珀,一寸一寸反复仔细摩挲。

  “担心你会融化。”她没头没脑,喃喃地说。

  言漱礼坐在琴凳上,脊背抵着黑白琴键,骨节分明的手掌扶住她脊背。一言不发,难得展现出近似温和的一面,配合地微微扬起下颌,任她自上而下地垂眼观察自己。

  十分钟之前,李絮提出要给他画肖像的请求,他勉为其难地分出时间,矜持且宽容地同意了。

  家里没有符合她需求的50*50小尺寸木框,也没有多余画架。在她犹豫要不要撤回请求的时候,他直接列好清单,让助理买好了送过来。

  百无聊赖等待的过程中,李絮让他坐在钢琴边,柔软的手指像云朵一样,软绵绵地落了下来。

  与往常截然相反的视线高度差,令彼此审视的角度,实现了一种微妙的转变与反差。

  “你眉骨好高。”

  李絮收起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将力度与速度放得很轻、很缓,似在欣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不忍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下睫毛好长。”

  小巧的一只手遮住日光,为他眉眼投落阴影。

  言漱礼唇线抿平,没有说话,被浓密睫毛包裹的浅瞳倏尔变得暗而深邃。

  李絮没有留意到,专心致志地描绘着细节,双手顺着他轮廓向下滑,经由触摸,得出可有可无的结论,“鼻尖是凉的。”

  言漱礼呼吸微重,英俊的面庞不自在地微微紧绷,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垂落片刻,复又重新抬起。

  “不用对照着画吗。”

  他声线低而磁性,终于开口发问。

  即便对美术不感兴趣,但基于学校的课程安排,他也上过几年基础课。一般而言,画肖像都会需要模特长时间坐着配合,方便创作者比对光影细节。再不济,也会留视频或照片,边看边画。

  “不想浪费你太多时间。”李絮眼底水光浮动,声音很轻地解释,“况且,我更习惯用眼睛记住。”

  “你能记住多少。”言漱礼没有移开视线,静静望入那双漂亮黑瞳,“又能记住多久。”

  “别小瞧人。”李絮似真似假地笑了笑,“我记性很好的。可能会到吓你一跳的程度。”

  轻飘飘的云朵往下落。

  言漱礼还穿着今早外出时的那件衬衫。但温莎结拆了,顶部纽扣解开两三粒,慷慨展示修长的颈部线条。

  李絮顺着敞开的缝隙,毫不客气地将手滑了进去。

  言漱礼睫毛向下垂了垂,揽她的手不动声色换了个方向,不太用力地箍住那片柔韧的腰肢。

  “喉结长得也漂亮。”李絮喃喃低叹,“像松科植物的果实。”

  为了能够更低下去,观察得更仔细。她改变重心,一边腿站立着,另一边单膝枕到他腿上。发髻松散,有几绺携着香气的发丝扫过他脸侧。

  言漱礼仰着视线,接住了这轻飘飘的重量,半点不避,将她托得稳稳当当。

  “Fabian说你小时候不喜欢说话。”看着看着,李絮忽而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喉结,莫名其妙将话题扯到另一个方向,“虽然现在也不怎么喜欢说。”

  言漱礼皱了皱眉,似是不悦她突然提及其他人,但没有表露出什么坏脾气。

  “只是不喜欢跟他说。”他淡声纠正,“言逸群十句有九句都是废话,你也没必要跟他扯那么多。”

  李絮看着他笑了一下,轻抚他颈侧,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我有个同学,叫Francesco。”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旧事,很自然地与言漱礼分享起来,“我去打唇环的时候,他自发陪我一起,说想要去刺青。为了遵循祖母的期望,戒掉脏话,所以在喉结这里纹了一个love的单词。”

  细白的指尖划过脆弱的喉结。

  “我问他痛不痛。”李絮轻轻笑,“他整个人都蔫了,骂了句Checazzofaccio,好后悔地说痛。”

  言漱礼喉结滚了滚,空咽一句沉默。

  继而不紧不慢地抬手,拿指腹的茧慢慢蹭了蹭那枚金属唇环。

  “那你呢。”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低声问,“你后不后悔。痛不痛。”

  静谧的环境声像一种更能令人沉浸的背景音乐。

  日光太耀眼了。

  令李絮感觉自己像一枚无力紧紧闭合的贝壳,即将在光线充盈的沙滩敞开血肉。

  这令她感到陌生与危险。

  “你疑心病好重。”于是她抿了抿唇角,试图用曼妙的微笑掩饰过去,“为什么这么不相信别人啊。既然说过不痛,就不要再质疑了吧。”

  言漱礼沉默半晌,摩挲她唇环的动作没有停止,直白又淡漠地下判断,“那就是痛。”

  李絮避开他的手,将他衬衫前襟的纽扣又拆开几粒,若无其事地话锋一转,“我才发现,你锁骨这里有两枚痣,一上一下隔着。”

  言漱礼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被躲避的失望,也无被轻薄的不适,“这也要画进肖像里吗。”

  “说不定。”李絮静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恰到好处的瑕疵,近似玩笑地讲,“你骨架生得好,肌肉又练得漂亮,我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多过穿衣服的样子。现在多看一点,争取多记住一点。画完这一幅,以后也能画。”

  故意讲得轻佻。

  言漱礼却没有错过她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忽而紧了紧手臂,将她贴进自己怀里。

  “你今天的味道和平常不一样。”他鼻尖戳过皮肤,在她颈侧嗅了嗅。

  “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大概沾到衣服上了。”李絮没有推开,顺势摸了摸他耳骨,“很难闻吗。”

  言漱礼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凑得更近,“还好。”

  “别闻了。”李絮抱住他脑袋,似笑非笑吓他,“有毒的。画油画的都普遍短命。”

  言漱礼在这方面比她专业太多,“抛开剂量谈损害,既不科学也不严谨。”

  “真的有毒。贵的比便宜的更毒。”李絮假模假样叹气,“为你好,你还质疑我。”

  言漱礼默了默,合理提出建议,“那你脱掉。”

  李絮听得笑起来,没敢骂他,只警告地捏了捏他耳骨。

  他的手顺着腰线探入薄毛衫底下。里面什么阻隔都没有,只有温香软玉一片云。温热的。雪白的。被他摸得细细发颤。

  李絮表情凝固,忽然有些不敢笑了。

  但是没有明确拒绝,甚至双手圈住他脖子,鼻尖贴在颈侧,轻轻嗅他身上锋利清冽的气息。

  言漱礼的手在衣服底下游移。一节一节数她脊骨。抚过薄薄皮肤。温柔而莽撞的力度,像在徒手捏一具柔软雕塑。

  这处公寓面朝江景,高度足够,玻璃幕墙又有特殊金属镀层,在昼间有日光的情况下,外面是绝对看不见室内的。

  但李絮仍有一种被窥视的错觉。

  版型宽松的毛衫往上推到边缘,她不想真的被脱掉,索性抓住衣摆,往下一遮,将他盖在薄薄一层衣衫底下。

  言漱礼波澜不惊,呼吸贴在她心口,托住她腰将她往上抬,方便自己细细啄吻。

  李絮耳朵发烫,四肢都缩紧了,整个人不自觉软到他腿上,分不清究竟是要拉近还是要推开,渐渐演变成一个怪异的拥抱。

  过了好几分钟,李絮陷在沼泽里深刻反思,觉得实在不行,不能继续下去,才坚定意志用力掐他肩膊,含糊说“不要”。

  言漱礼气息微乱,被蛮不讲理地推搡,闷闷从她衣服底下出来。

  原本打理得利落的短发变得乱糟糟的,像刚刚睡醒的样子。一双琥珀色眼睛却静而深邃,亮得格外分明。

  “回房间?”言漱礼没理解意思,稳而有力地搂住她,准备直接将人抱起来。

  受不了,李絮连忙讲“不要”,慌乱之中,右手无意撑到了他身后的琴键上。

  施坦威悦耳地发出一阵无意义的高音。

  谢天谢地,他摆在谱架旁边的手机也来救场,恰逢其时地嗡嗡震动起来。

  “…你手机响了。”李絮腮颊微红地提醒他,“是不是公司有急事?还是你助理送画材过来了?”

  言漱礼眉间落了几分阴霾,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充分尊重女士的意愿,风度翩翩地松开手,让她手忙脚乱地起身整理。

  而后稍微平复一下,才退开身,接起来电。

  对面果然是送画材过来的助理。言漱礼语气平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没让人搬东西进屋,直接让他们放在入户步道,就挂断了通话。

  他状况看起来确实不太方便见人。

  李絮有点抱歉,知道是自己惹事又怕事,太不厚道。但画画累得要死,今晚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实在不想帮他解决,就很没良心地装作看不见。

  “…我去换件衣服。”这么说着,眼睛往别处看,不负责任地脚底抹油走了。

  换好衣服,还硬生生在衣帽间多待了几分钟。

  出来的时候,从过道往里扫一眼,言漱礼已经不在琴房坐着了。

  李絮怕他没好,又转头钻进画室,无所事事看了一下自己画的半成品。顺便依着午后光线的变化,把画架挪了挪位置。

  又过几分钟,感觉差不多了,她才心虚地慢慢踱步出去。看见言漱礼站在岛台边,开着冰箱,正姿态优雅地喝一瓶气泡水。

  他助理买回来的画材装在牛皮纸袋里,井井有条放置于台面,旁边还有一个存在感不低的西装防尘袋。

  棕色疯马皮的拎袋,质感厚实,一看就知费工费料。内里设计也讲究,拉链敞开着,露出一件正式场合穿的黑色戗驳领塔士多礼服。款式、面料、剪裁皆很庄重,不像日常穿的风格。

  “这是你要在Fabian婚礼上穿的礼服吗?”李絮没话找话说,明知故问地猜测,“你是不是给他当bestman?”

  言漱礼面无表情,将喝空的气泡水放下,淡淡觑她一眼,“你不也要给霍敏思当maidofhonor?”

  “那倒没有。思思的伴娘团有五个人呢。”李絮摇了摇头,颇有自知之明地解释,“你们两家联姻这么隆重的场面,我身份不太适合,胜任不了maidofhonor这种重要的位置,应该只是其中一个bridesmaid。”

  “霍敏思没跟你讲清楚吗。”言漱礼闻言蹙了蹙眉,声音平静,“到时宣誓环节,是我们两个给他们递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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