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壳面包
漫不经心低头寻觅了一路,遭了骤雨,也没有寻回来。
于是迟了一段时日,言漱礼便以数百数千倍昂贵的替代品祝她,“失而复得。”
李絮眼底掠过怔愣,久久哑然,“…我买的那对,是过季促销的打折货,满打满算都用不了五位数。你送的这对,恐怕得在后面再加三四个零,在拍卖会才能见到成色这么惊艳的蓝钻。”
“正好陪合作方去了一趟亚港的慈善晚宴。”言漱礼不以为意,“什么都不拍,太不礼貌。”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算什么。”李絮扯过他手腕,试图将东西还回去,“但对我而言,这实在太过贵重了。我没有理由收下。”
言漱礼没有收。
“你送的礼物,我不怎么满意。我送的礼物,你也不怎么满意。”他语调淡淡,“扯平了。”
这人真是天生的上位者。
一言一行,皆充满那种无需以长篇大论说服他人的掌控力。他需要别人怎么做,一个眼神,别人下意识就会选择顺从。
但与他相处久了,李絮潜移默化地被纵容,已经慢慢变得有恃无恐。
“诡辩。”她轻声反驳。
“只是不想你再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言漱礼垂眼,将话讲得无波无澜,“我拍下来,是为了送你。你不要,那它就无处可去。”
这算什么?
李絮想问,某种形式的纪念吗,又抑或是某种笨拙的追求?
没有问出口。
言漱礼也没有更多解释。
他就着敞开的珠宝盒,拿起其中一枚耳坠,捻住她小巧的耳垂,慢条斯理地帮她戴上。
没有想象中那么笨手笨脚。或许是因为这半个月期间,他总是时不时伸手摩挲她耳垂上的那枚小痣,是以也格外清楚旁边那枚耳洞的位置。
拥有天鹅绒般质感的顶级蓝钻。
沉甸甸的重量。
不属于她的昂贵与华美。
李絮感受着这份重量,心中思绪万千,左右拉扯,默默容许了短暂一刻的越轨。每一个辛德瑞拉都有时至午夜的幻梦可作,终究会醒的,又何妨今夜多她这一个。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急于摘下,反而直直地与之对视,“我现在蓬头垢面,妆没化,衣服没穿,戴着不奇怪吗。”
言漱礼静了静,说,“不奇怪。”
李絮仰头观他神情。
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因为太过浓密而显得缠绕在一起,像冶艳玫瑰丛底下的荆棘。那张嘴唇柔软红润,携着氤氲水汽,雾縠涳濛,被耳边璀璨的蓝钻衬得更加昳丽。
“漂亮吗。”她眼底噙笑,有种刻意展示的轻佻。
言漱礼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静了片刻,声调低了几分,“漂亮。”
李絮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你第一次说这种话。”
言漱礼丝毫没有被揶揄的局促,“我不说,你就意识不到吗。”
“我从来不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思。”李絮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况且这世上漂亮的人那么多。自作多情*的成本可是很高的。”
言漱礼拧了拧眉,微微掀唇,似是欲言又止。
李絮直接打断了他,将那张漂亮的脸凑近,低柔地问,“刚刚晚宴餐桌上,我看见甜品有芒果慕斯。Wendy说很好吃,你吃了吗?”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问。
言漱礼沉默少时,回答说,“没有。”
似乎比较满意这个答复。
李絮点了点头,主动靠得更近,耳边的蓝钻几乎摇摇晃晃地撞进他怀里。
“言漱礼。”她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唤他名字,一字一句轻轻问,“你有没有跟别人接过吻?”
空气变得黏腻、变得缓。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
在李絮微微扩张的漆黑瞳仁里,言漱礼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身影。他仍是面无表情,一丝一毫波动与破绽都不愿向她展示。但在她看不见的阴影底下,右手骨节却又紧紧攥出了青白。
“没有。”他声音喑哑,如实应答。
意料之中。
李絮笑了一下。
“我有。”她踮了踮了脚,一边说着令人不悦的话,一边拽住他宽松的浴袍领子将他往下扯,语气漫不经心得像一个漂浮的谜团。
“虽然好像对你不是很公平,但你要不要跟我试一试?”
一个漩涡般的瞬间。
言漱礼绅士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没有说“要”或者“不要”,一动不动凝着她眼眸良久,才沉声静气地给予评价,“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公不公平可言。”
李絮笑意更深,抿出颊边浅浅梨涡,“谢谢你的慷慨。”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分不清究竟是谁先开始的。
李絮犹疑地仰了仰头。
言漱礼箍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李絮心脏砰砰地跳,感觉自己像个刚刚识字的孩子,一笔一划皆不得要领。惟有笨拙地试探,生涩地触碰,头脑咕噜咕噜地发出滚烫的声音,一切全凭本能,不受控制。
言漱礼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但好像比她学得快一些。
她没有卸掉那枚唇环,冷硬的金属硌在彼此唇间,像一道见证事实发生的证据。他吻得很轻,很谨慎,很绵密。又将她桎梏得很紧,半寸距离都不允许她拉远,像在对待一缕天光之后就会骤然消失的阁楼幽灵。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言漱礼说出冷冰冰话语的嘴唇干燥而柔软,比他的性情与气质软和许多。但好像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无师自通,很快懂得从她唇缝探进去,慢慢深入,撬开牙关,与她舌尖相抵,纠缠,吮。弄,渐渐漫溢出融入雨夜的水声。 :=
中途因为她快要缺氧,分开半晌,彼此呼吸都变得急促。
李絮眼神都散了,看着他的眸光一片湿润。
彼此默不作声地望入对方深处,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接吻是有方法的。要用舌尖写对方的名字。”明明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李絮还要逞强环住他脖子,假装渊博地逗他,“Ciao.MichiamoChiara.”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言漱礼用手掌着她红扑扑的腮颊,顿了顿,又沉声,“一直都知道。”
每一次他们时隔许久再见面,不论是在中学时期的天台花园、波士顿暴雪的洛根机场、麓月府春寒料峭的无人湖边,在对话之前,她总会令人恼火地重新再介绍自己一遍。
——“Leon,我是李絮。”
微笑着。假笑着。敬而远之地笑着说。
仿佛他是什么只有三秒记忆的脸盲症患者。仿佛他们陌生到除了自我介绍,再无话可说。仿佛他们之间这段距离永远无法缩短、无法靠近。
李絮似笑非笑,调侃似的,故意提起上午装模作样的情形,“不叫我李小姐了?”
言漱礼假装没听见,睇着她水润的软嘴唇,生硬地绕回上一句话,“你写过谁名字?他教你的?”
“你猜。”李絮像软绵绵一团雾,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斗柜上。
言漱礼嗅了嗅她身上苦凉药感的广藿玫瑰香,看起来没什么心情或闲暇猜。
“看电影学的。”李絮忍不住笑了,双手亲昵地撑在他宽阔的肩膀,“我的理论知识还是稍微比你丰富一些。”
“可惜实践能力不怎么样。”言漱礼看不出有没有不高兴,只像位苛刻的考官那样地给出低分评价。
“好严格啊,言教授。”李絮眉眼弯弯地叹气,也不恼,搂住他脖子,鼻尖柔软地蹭过他凸起的喉结,“我再努力一点,能不能让我pass。”
他身上有松木的气味,焚烧的松木,令人恍惚感觉这真是一枚落下的松科植物的果实。数不清过去多少分秒,对于季节的感知都错乱了。李絮心底柔软一片,轻柔地啄了啄他颈侧鼓动的青筋。
言漱礼肩背的肌肉霎时间僵硬起来,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双臂更紧密地将她往怀里摁。
心跳声近在咫尺。
年轻的身体充斥释放不尽的荷尔蒙。
在学会接吻以后的第一次,有什么东西在心头微妙地发生变质。她和他的青春期好像后知后觉地来迟了,又或者是重新回溯。在身边同龄人热衷于探索情与性的时候,他们一个因为恐慌而避之不及,一个因为专注而不感兴趣,双双被夜海的风吹到一起。
唇舌总是湿漉漉地分不开。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分享彼此的呼吸。李絮晕乎乎的,感觉他像只小狮子,一点一点,耐心又暴戾地舔。咬自己的舌尖与唇环。
那枚冷硬的金属,被彼此的气息烘得滚烫。
宛若一枚裸。露在外的心脏。
扑通。
扑通。
明明困在冰冷的暴雨与海水之中,李絮却恍惚觉得自己即将被火焰吞没。
它没有吞噬她的皮肉,而是不烫不灼地抚。慰着她,萦绕着她。
好奇妙。
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受。
他们身上每一处都密不可分地镶嵌在一起。仿佛世上最巧妙的榫卯,没有一丝一毫的罅隙,没有一丝一毫的谬误,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仿佛他们天生如此。理应如此。
昏暗里,那对流光溢彩的蓝钻,美得惊心动魄,彻夜不眠地在李絮耳边摇晃。
犹如钴蓝春夜,一片微观的海,被暴雨搅乱的波浪。
翌日。
李絮是被遮挡不住的日光与海浪声吵醒的。
惺惺忪忪睁开眼,暴雨早已停息,沙滩晒得不似清晨,隐约可见三三两两宾客在晒日光浴。
李絮猛地惊醒。
偌大床铺只余她一人。
刚刚住到同一屋檐的那段时间,在吵醒她几次被抱怨之后,言漱礼就已经学会尊重她的睡眠时间。即便自己再早起,也会尽量轻手轻脚,不会特意叫醒她。
唯独今天这一次,李絮万分希望,言漱礼在睁眼的那一秒就摇醒自己。
“……”滑着满满一页来自陈彧与霍敏思的未接来电,李絮抱头苦恼,明明没有宿醉,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突突地跳着疼。
“醒了?”言漱礼恰好从楼下上来,短衫短裤,头发是湿的,大概是刚刚运动淋浴过。手里还违和地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带果汁。
李絮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屏幕,“有一个已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