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嘉卉
鸡毛掸子挥到一半,看见齐眉满脸都是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的样子,她的手又僵住在半空。
孙茂芸狠狠喘了两口气,在江眀琮出声安抚她之前,手腕一转,鸡毛掸子就指指冲着江问舟去了。
如果说刚回来时那几下只是有点痛,这次落下来的鸡毛掸子带来的痛感就是之前的十倍。
鸡毛掸子的手柄是楠竹的,细细一根打在皮肉上本来就痛,孙茂芸又实在生气,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他背上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单薄的夏季衬衫大概只能起到遮掩伤痕的作用,疼痛不会减缓半分。
而且孙茂芸这时打他是用上了技巧的,瞄准同一个位置落下,疼痛就会叠加,第一次时感觉一般,第二次觉得有点痛,到第三次,有些尖锐的痛觉就直冲大脑,江问舟下意识咬住牙关。
躲是不敢躲的,错就是错了,还不老实接受惩罚,等他的就是江眀琮的皮带了。
孙茂芸一边挥动着手里的鸡毛掸子,一边骂他:“我打死你这个臭小子,你妹妹年纪小脑子笨,那时候你都上班了,难道也这么笨吗?”
“要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我怎么教你的?不准走歪门邪道!你倒好,居然、居然……你晚上睡得着吗?这像不像你妹妹把自己卖了给你换来的好处?”
“她傻你也跟着傻,还敢帮她瞒着,真是翅膀硬了,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我告诉你,这种事我见多了!有个万一就死了的我都见过!”
“这么大的事,你不回家跟家里人商量,怎么,觉得自己很厉害了,看不起你爸你妈这点本事了是吧?”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哪一步走歪一点,你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她骂着骂着声音都哑了,变成一种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嘶吼。
江眀琮在一旁插着腰不说话,大有孙茂芸累了他就继续打的意思。
齐眉完全不敢抬头,她能察觉到江问舟浑身已经紧绷起来,也听见他发出的闷哼,她想帮他,却又不太敢。
她怕棍子落在自己身上太疼,也怕抬头会看见干爸干妈眼里失望的眼神。
可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齐眉鼓足勇气,终于在孙茂芸的鸡毛掸子又一次落下时,扭身扑到了江问舟身上,闭着眼就大声喊:“不要……不要打我哥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别打了别打……”
孙茂芸的动作太快,鸡毛掸子来不及刹车,直接就落到了齐眉的背上,她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变成呜呜哭声。
“……西西!”江问舟吓了一跳,急忙要拉开她。
可齐眉抱着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江眀琮这时才连忙上前来拉孙茂芸,劝道:“好了好了,不打了啊,西西那么瘦,不经打的……”
可孙茂芸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被他轻易劝住,本来还打算再打几下就算了,毕竟也累了,可现在么……
“好好好,你喜欢挨打是吧?”她甩开江眀琮,鸡毛掸子啪啪落在齐眉肩背上,“我这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她觉得自己又被气出来了无穷的力气,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她打齐眉就不像打江问舟了,而是肩膀上打两下,又打一下她的腿。
边打边骂他们脑子有包,都这么厉害了,还回来做什么,这个家庙小,容不下他们两尊大佛,云云。
江问舟一开始是没能把齐眉拉开,但她哭得厉害起来,手劲就松了不少,他很快就可以将她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拉开。
可孙茂芸的鸡毛掸子来得太快,他也不敢把齐眉推开,没推开,打的就是肉多的地方,疼两天就好了,也不留痕,可要是推开的时候角度不对,打到了哪个比较脆弱的地方,可就不是疼两天能好的了。
他想了想,只能将人往自己怀里搂,然后侧身挡住她,尽量自己去承接多一点打。
这模样看得孙茂芸越发来气。
是啊,你们是同甘共苦了,做坏人的就是我这个当妈的,既然这样,我就让你吃苦吃个够!
不过想是这么想,现实却是……鸡毛掸子的手柄在连续暴力工作这么多下以后,它断了……
孙茂芸气得要死,反手将鸡毛掸子扔到江眀琮身上,骂道:“没用的东西!跟你一样没用!”
江眀琮一噎,心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骂了他们就不能骂我了吗?!
“要不是你没用,孩子能受了委屈都不敢跟家里讲吗?!”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江眀琮顿时讷讷,神色有些愧疚,刚想说什么,孙茂芸已经坐下了。
她拍拍桌子,指着窗户的方向,对江问舟道:“你们现在就走,我不想看到你们,赶紧走,走!”
江问舟一愣:“妈……”
“滚出去!”孙茂芸懒得看他的示弱,满脸不耐烦,“立刻!马上!不然就不是鸡毛掸子打了!”
“可是……”江问舟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央求。
但江眀琮却阻拦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我和你们妈妈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你们也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江问舟哑口无言,抬眼见孙茂芸已经捂着脸靠进了江眀琮怀里,眼睛也是红的,头发凌乱,又觉得万分愧疚。
终究还是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齐眉走出了家门。
齐眉边哭边问江问舟:“这就是你说的……解释清楚就好了吗?”
“爸妈是不是……”她的眼泪跟开闸的水龙头似的,也根本顾不上擦,“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江问舟被她问得有些无奈。
前一个问题他确实是心虚,他没想到孙茂芸生气起来会连齐眉也一起揍,之前还是太乐观了。
不过后一个问题,他确实不太担心,“怎么会呢,哪有爸妈不要自己孩子的,生气的时候情绪上来,说话难免会重一点,等过几天他们消化完了,我们再哄哄,很快就好了的。”
但至少,“你看,我们还在一起是不是,他们只是怪我们说谎,没有早早告诉他们,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他问齐眉有没有一点点后悔,没有早点和家里坦白,那样说不定不会有后面的事,挨打都要挨得轻一点。
齐眉低着头,委委屈屈:“……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这提醒我们,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雪球越来越大,到了最终暴炸的时候,我们受伤最重。”
齐眉点点头,眼泪晃悠着掉下来。
江问舟摸摸她的脸,有些心疼地问:“疼不疼?我们先回去了,回去擦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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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齐眉拿着药油,让江问舟把衣服脱了。
但江问舟摇摇头,把药油接过去,“快去换衣服,我先帮你擦,擦完了你先睡一觉,我去把年年接回来。”
齐眉哭得累了,眼睛也有些肿,神情恹恹,低声道:“它在宠物店也不会有什么事,等晚上凉快一点再去接吧。”
“那给你拿冰块敷敷眼睛?”江问舟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温声问道。
齐眉恹恹地嗯了声,江问舟转身去厨房找冰块,但却在冰箱里看到齐眉平时敷面膜时会用的冰勺,索性给她拿这个用。
他回到卧室,看见齐眉已经换了一件吊带睡裙,正坐在床边低着头发呆。
睡裙比较短,她的腿几乎都露在外面,被鸡毛掸子手柄抽打出来的红痕一道道一棱棱地横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肩膀和后背也有,那样子看着就惨。
看得江问舟一阵心痛,忍不住抱怨道:“妈打我又没打你,你扑过来做什么?这下好了,两败俱伤,明天就得变青了,笨死了你。”
说到这里叹口气,轻声问她:“疼不疼啊?”
他将她的裙摆往上退了一点,将红色的痕迹都暴露出来,小心地把药油抹上去。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药油的特殊味道,齐眉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又掉了下来。
一滴眼泪砸在她手里的冰勺上,江问舟动作一顿,立刻板起脸来:“不许哭了。”
“再哭你眼睛还要不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不就被妈妈揍了一顿么,这叫帮你完整童年。”他找来纸巾,嗔怪地戳戳齐眉的鼻尖,“明天肿着眼睛去上班会被笑话的。”
齐眉抽抽鼻子,把眼泪擦干,然后将冰勺往眼睛上一扣,仰起脸冲着天花板,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和委屈。
“我不要你挨打,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江问舟的心被这句话撞了一下,心底又软又酸,酸意上涌,熏得他眼睛一阵发热。
“……怎么不是我的错。”他勉强稳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没听爸妈说么,我既没有照顾好你,又知情不报,明明可以求助家里,却非要逞能,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孙茂芸和江眀琮见的事多,想得自然也多,当然越想越觉得后怕。
这次是有惊无险,可下次呢?不打一顿,给他们一点教训,万一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他们翻车了,怎么办?
“所以西西不要怪爸妈好不好?”江问舟蹲在齐眉跟前,仰着脸看她,温声解释道,“他们只是太后怕了,万一……后果会很严重,对吧?”
齐眉把冰勺拿开,低头看着他,抿着唇点点头。
然后又讷讷地小声道:“我下次不会了……”
这是迟到了几年的教训和保证,齐眉说出来的时候,忽然间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头升起。
仿佛这件事是刚发生没几天就被家里知道了,而不是隔着几年彼此毫无联系互不关心的岁月。
不知今夕是何年。
江问舟听见她的保证,笑着亲亲她的膝盖,“我们西西真棒。”
齐眉抿着唇看他,眼睛里好像又有水汽上来了,她连忙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
等江问舟帮她胳膊和后背的伤痕也涂上药油,齐眉这才放下手里的冰勺,朝他伸手:“轮到你涂了。”
江问舟当着她的面换衣服,上衣一脱,背上和胳膊上错杂的红肿伤痕立刻映入眼帘,肩膀后面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紫色,很快就会变成大片的淤青。
仿佛再打几下就会出血了。
齐眉看了忍不住又哭起来,这次直接就哭出声来,倒药油的手都是哆嗦的。
药油晃悠着滴在江问舟的皮肤上,立刻就顺着皮肤向下淌,她连忙伸手去接,抹开的时候面颊边的眼泪也滴了上去。
江问舟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怎么又哭了?”他仰起头,伸手去帮她擦了擦眼泪,“不哭了好不好?我这不是没事么,还是你被吓到了?”
齐眉摇摇头,哽咽着问他:“疼不疼啊?”
要是平时,江问舟肯定会说疼,然后趁机要点好处,可是现在她如同惊弓之鸟,他再说疼她肯定更难受,于是他笑了一下,摇摇头。
“你别看好像很惨,其实不怎么疼的,过两天就好了。”江问舟笑着道,“妈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用衣架或者竹篾打,你肯定没试过那种,那种打下来细细一道的,会疼很久,这种大片的过两天就好了。”
齐眉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抖着手给他抹药油。
江问舟这下不敢说话了,只抬手帮她把眼泪擦了擦,等她帮自己涂完药油,才问:“睡一会儿吧,饿不饿?”
午饭就没吃,可齐眉实在也没什么胃口,于是摇摇头。
江问舟也不想吃,情绪紧绷了这么久,放松下来之后他只想躺着。
不过背后涂了药油也不能平躺,他只好趴着,最后和齐眉像相互依偎的两只小兽似的头靠着头睡着了。
睡醒已经是天黑,睁眼只见眼前一片黑暗,外面的光线从没有拉上的窗帘后面照进来,让人勉强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