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57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你也认为我好?”

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结结实实的很笃定:“好。”

“那你喜不喜欢我?”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等来了她的回答:“等我把这摊子事全办完了,再告诉你。”

他坐了起来,扭头看她:“我要你现在就讲。”

“事先声明,我可没存那浪漫的心,我的喜欢和程心妙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她那喜欢后头跟着的是恋爱,我的喜欢就只是看一个人好,就只是喜欢而已。”

“我知道。”

“那我对你是挺喜欢。”

他越聊越是好奇:“你喜欢哪一点?”

她用胳膊肘支起身,特意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答道:“说不清楚,就只是感觉你这人还不错。你要实在是很想让我说个一二三出来,那我明天问问老张去吧。”

“怎么又扯上了他?”

“他对你分析得比较透彻,一夸能夸好些条。这点我不如他。”

他躺了下去:“那就不必了,我对老张的意见没兴趣。”

说完这话,他意犹未尽的埋怨她:“你怎么糊里糊涂的?”

她也躺了下去,很舒服的蜷缩起来闭了眼睛:“我老啦,脑子跟不上了。”

“你才多大?”

“反正是你姐姐。”她埋头打了个小哈欠:“睡吧,明天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操心的事。这几个月真是熬死我了,我感觉我都有点见老。”

“你自找的。”

“唉,谁说不是呢。”

“我说了我可以养活你。”

“那不合适,我又不是你的真太太。咱们这不是演戏嘛。”

“假的也可以养。”

“那多冤呐,花钱费力养个假太太。”

“无所谓,我有钱。”

她张嘴又来一个哈欠:“话是这么说,可万一过两年我年老色衰了,你又不肯尊老敬老,再把我撵出来可怎么办?睡吧睡吧,你那好意我心领了。”

“你现在也——”

不等他说完,她翻了个身,并且故意打了个小呼噜。

他仰面朝天枕着双手:“你——”

又是呼噜一声。

他朝大床斜了目光:“变成猪了?”

“是的。”

他再次坐起来,转身靠向床沿,伸长手臂抡出去,一巴掌打上了她的后背,打得挺狠,隔着睡衣都抽出了“啪”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回头怒视:“干什么?!”

他不回答,躺了回去。而她咕哝了两句,也没翻身过来找他报仇。

他恢复了枕着双手的姿态,心情无端的好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可以活得很任性。他对别人向来是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唯独对她可以只是随便的打一下,打一下,惹惹她,看看她生没生气。

而她向来不生他的气。

*

*

一夜过后,张白黎来了。

天气晴暖,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长衫,皮鞋擦得锃亮,脸上刮得亮堂堂的,一看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副喜色,既是要做出来给人看的,也是发自他的内心。又有一批磺胺昨夜经他的手离开了上海。一批药箱,看着不多,一辆汽车就装得下,但那箱中装的纯是磺胺,从中随便抽出薄薄的一小袋,就能救回一条人命。

“快起来是真的快。”张白黎小声的说:“当初这些东西陷在天津出不来的时候,我都想实在不行的话,就干脆用人把它一点一点的往外带。”

林笙笑叹:“那样更难。”

“是啊,到处都是关卡,一旦有人出了纰漏、被查出来了,敌人顺藤摸瓜的往上查,谁知道会查到哪一步?带这东西比贩大烟还危险。除非是带得少,一人身上只揣几小包,贴身放着,那样的话,凭我们的人手数量,约摸着赶我五十大寿之前能运完。”

“以现在这个运力,再有一两个月就足够了。程英德也许还会再加一艘货轮进来,那样的话还能更快。”

“他肯加船?”

“我稍微的撺掇了他一下。不过这话也不好说得太明显,他肯不肯听,我也不能确定。过几天如果他那边没动静,我就再催一次试试。”

她和张白黎谈话时,严轻一直坐在一旁。话音落下,她扭头望向他,但话依旧还是对着张白黎说:“我总怕再不速战速决,就会闹出别的乱子。”

张白黎立刻提起了心:“又有新隐患了?”

“还不能算是隐患,只是程二现在对他追得很紧。”

张白黎说道:“做特工工作,偶尔是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感叹一声:“我们原来找小严合作的时候,说的是让他坐在家里装装样子就行,没想到后来是一个龙潭接一个虎穴,让人家接二连三的舍命闯关,日子过得比我们还危险。现在又要让他抵御那样甜蜜的攻势,不是我说,程二小姐的求爱,力量比炸弹更大,换了别的小伙子,哪里抵御得住?也就是小严。”

说到这里,他欠身拍了拍严轻的肩膀:“你啊,是真的行!”

严轻一言不发。他对张白黎没感情,张白黎的赞美在他这里也就一分不值。

张白黎继续说道:“林笙,小严——不对不对,我应该叫你李先生,我们这一场戏,最多再演两个月就落幕,落幕之后我们拔腿就跑,到时候小严也跟我们一起跑,放心,不是要抓了你不放,是要先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然,我也希望小严能够跟着我们走一走、看一看。”

他单独转向林笙:“小严这孩子有个特点,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凭他的头脑和能力,他要是跟个好人,将来能做大事。你信不信?”

林笙没回答,含笑望向严轻,片刻之后才答:“我信没有用,得他自己信才行。”

张白黎问严轻:“那你信不信啊?”

严轻摇摇头:“我不信。”

“嘁!”张白黎有些失望:“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他还不信!”

第83章 深仇

张白黎畅谈一番,告辞离去。而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林笙和严轻都是无所事事,家里家外全是风平浪静。严轻终于又回到了林笙起初向他承诺过的生活中——什么都不必管,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扮演丈夫即可。

他在楼上听音乐,林笙在楼下算账,并且额外拨了一笔菜钱给厨子,让厨子从今天开始,每顿饭都加个菜。老妈子和门房老刘做事勤谨,也都得了一点赏钱。于是全家上下都是欢欢喜喜,真看出太太是赚到钱了。兴许这里头也有先生出的一份力,先生不也是公然的勾搭上了一位阔小姐吗?

不管主人那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钱总是好东西。这一家子这一天过得好、吃得好,第二天依然如是,第三天仍然如是。

到了第四天,林笙领着张白黎去了一趟乘风公司,张白黎见到了程英德,一味的只是千恩万谢,说自己托程大少爷的福,这钱赚得容易极了,简直好似白捡一样。码头上轮船公司的工人也从来不为难他,货轮一进港口,他就开辆小汽车去装西药,挑那小箱子往车里搬,有时候那里的工人还帮他搬。他开起汽车直接把药送到他内弟里那边去,一点事也不费。

他很实诚,连细节都要向程英德报告一遍,然后便是感谢了又感谢。程英德感觉张白黎爱财爱得有点夸张,但是一转念,他又想:大概这就是普通人。

他不想变成这样视小钱如性命的普通人,可如果在继承人的竞争中失败的话,他余生也就只能做个普通人——应该会比张白黎的日子更好些,但也难讲,他在家只会做大少爷,出了门也只会直接从总经理做起。真把他放到张白黎那样困窘的境地里,他可拉不下脸来四处去道谢。

他甚至也没有林笙那样一团招人喜爱的顺眼劲儿,说不出她口中那样温温存存的好听话儿。

这么一想,他忽然感觉很难受,仿佛是有巨石从天而降,压住了他的灵魂和心脏。他有点窒息,好的是心里有底、知道自己没有心脏病。

他前天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是这样告诉他的。

等张白黎道谢完毕了,他随口敷衍几句,告诉林笙:“我决定再加一艘货轮。吴连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他的存货实在是太多了。”

林笙眼睛一亮:“有船了?”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努努力,总会有办法。”

林笙对张白黎笑道:“张经理,你真的是要走财运了。”

“全得感谢程先生,还有你林小姐。嘿呀,我这上海是来对了!在这儿忙活一个月,能赚出过去两年的钱。”

唠唠叨叨的又说了一车好话之后,张白黎起身告辞,他一走,办公室内立刻静了下来。

林笙忽然有点讪讪的,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她也起了来:“今天全是张经理托我带他过来向你表一表谢意,现在任务完成,他走了,我也回家去,不打扰大哥办公了。”

程英德坐着没动,抬头看她:“他走他的,你急什么?回家有事?”

“没事。”她笑了笑:“这几天算是清闲透了,从早到晚的休息。”

“他没去找阿妙?”

林笙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几天他也没出门。我想好了,不管他们。我只顾我自己,好好的保重身体,好好的多攒些钱。万一哪天真散伙了,我也有我的活路。”

她也正视了程英德:“大哥你也别管闲事,随他们去。”

“好。”程英德点点头:“那些乌烟瘴气的丑事,不管也好,落个清净。”

林笙见了他的态度,暗暗放下了心。现在她和张白黎最怕的就是“横生枝节”四个字,所以顶好是大家谁也别管谁,顺着先前的惯性、闷头活下去就是了。

接下来,是风平浪静的小半个月。

程英德和林笙相处得依旧是那么的投缘,如果要续弦的话,那么林笙会是他的第一选择,虽然他还没对她吐露过半个“爱”字。

程心妙也冷静了许多,无论严轻是什么态度,她对他都以友相待,偶尔会给他打个电话闲聊几句,也时不时的会派人过去给他送一篮子昂贵的水果。有一次二人通话时,她一时沉默,严轻也是无话可说,二人便是白白占着线路。她从听筒中能听到隐约的乐曲声音,其中夹杂了微弱的一声“啪”,似乎是他正在电话旁摆弄着打火机。

于是她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好,我们明天出去散散步吧!”

严轻没有出门的意愿,便放下话筒,将电话挂断了。这对他来讲是自然而然的动作,但程心妙那边听见“咔”的一声响,便是愣了愣。但也不便生气,因为这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他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她对他早就不爱了。

手指夹着那支细长香烟,她信步走出房间,在西楼内无目的的漫游。晃晃荡荡的踱到楼下客厅时,她忽然看见了厉永孝。

西楼是她的地盘,所以厉永孝敢于坐在这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她见他姿态僵硬的垂着头,许久都是一动不动,便疑惑的走了过去:“阿孝?”

不等厉永孝回答,她将蜷曲的鬓发往耳后一掖,俯身细看他那撂在大腿上的右手:“石膏拆掉了?你的伤好了?”

厉永孝慢慢抬起头,显露出了满头满脸的汗珠子:“二小姐……”

程心妙见他状况有异,登时收敛了自己那轻松悠然的神情,伸手从长裙口袋里掏出手帕:“你擦擦汗,有话慢慢说。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抬起手接手帕,动作竟然是颤巍巍,开口回答时,声音也是断断续续:“二小姐,我的手、我的手……”

他抬起右手,向她笨拙的张合手指,脸上显露出了神经质的微笑:“我的手……没有养好,有点不听使唤了。”

他对着程心妙向来是笑脸相迎的,到了如今这心乱如麻的地步,他出于惯性似的,继续笑着向她报告,报告自己这落下了残疾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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