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64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他连忙回答:“我早没事了。”

程心妙一把抓起他的左手,他说“错了”,她这才又去拉了他的右手。衬衫袖口随着他的动作缩上去,露出了腕子上一道鲜红的疤痕。

他试着去握她的手:“其实也没什么,我练一练左手,照样能做事。”

他握不紧她,而她紧紧攥了他的手指,垂下长睫毛,过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他是狠毒之人。”

厉永孝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把心中泛起的一阵怨恨与愤怒压下去,他低声说:“所以,您对他还是要小心。”

她松开了他的手。

“如果没事了,那你就回来,代表我去和高桥治联系,让他把他该办的事情办好,不要只会张嘴对我抗议。”

厉永孝点了点头:“好,我回来。”

第93章 新发现

林笙独自走在街上,一手挽着小皮包,一手拎着一只印着“威廉士大药房”字样的帆布口袋,口袋里装着两贴专治筋骨酸痛的橡皮膏药,一小瓶花露水,一盒专治消化不良的山楂丸。上述这些都是掩体,掩体下是几大卷绷带。家里的药品还够用,但秦青山那个伤实在是太费绷带了,剩下的那一卷绷带不够他再换一次药的。

她悉心照料着他,比当初照顾严轻还仔细,生怕他伤情恶化、臭在楼上,气味这东西可是无法遮掩的。另外还有点不便出口的小心思,就是怕他死在自己家里。这话听着有点欠缺爱心,但她确实是怕。

严轻刚来到她面前时,整个人非常的“吓人”,但也没像秦青山这么让她操心。如今也全亏了严轻帮她的忙——当初误打误撞,她为严轻打造了一个二楼隐士的形象,而且是狂暴冷酷的隐士,震慑得闲杂人等根本不敢无故上楼,让二楼成为了一处禁区。

有了禁区护体,秦青山唯一要做的就是别出声。只要他足够安静,那么简直可以在二楼躲到天荒地老。正好严轻沉默起来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可以从早到晚陪伴着他。

“陪伴”二字也是客气话,其实是镇守。她相信秦青山不是兴风作浪的妖兽,但他和她的立场不大一致,她求的是运药,他求的是报仇,所以无论再怎么相信他的品格,她对他也还是不得不防。

好在一切都有期限,张白黎再过几天就该回来了。

威廉士大药房还是那么的乐于向顾客赠送帆布袋子,她买了没几块钱的药,结果又得了老大的一个,那点药只盖住了袋子底。而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回家去,因为再往前走几步还有一家书店,书店里的书是乏善可陈,可是总有最新的唱片,值得一逛。

走到书店门口,她看了看立在店门外的看板,看板上贴着几张新海报,她对海报内容不感兴趣,纯粹只是看它设计得美。

“我也有点艺术品味。”她自己琢磨:“毕竟当年学过音乐和绘画,受过一点熏陶。不过他爱听音乐这事一定是天生的。”

她又想起严轻那一双修长瘦削的手,想他要是投胎到了正经人家——不,单是正经人家还不够,还得再阔一点——也许会去学习弹琴。如果他那亲爹当初没有把他卖掉,那他现在也可能是个潦倒的琴师。

极有可能是潦倒的,他那个臭脾气,在名利场中哪里混得开?本领高也没有用。

对着那几张海报,林笙浮想联翩。严轻混不开,但她倒是有自信能在那个世界里混下去。她是圆滑的人,该对付就对付,该凑合就凑合,走到哪一步都能想得开。

推开玻璃门进了书店,她在唱片架子前慢慢的看。书店不大,但门是大玻璃门,窗是大玻璃窗,店主硬是用街景和阳光制造出了一间轩敞明亮的店铺。

她全神贯注的找新唱片,结果发现没有新货。忽见身边几名顾客都走去了大玻璃窗前,她好奇的也回头望去,同时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哭嚎叫骂。等她凑过去时,连店内的伙计都探头挤上来了。

窗外的大街对面,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吵打,两口子吵架照理不至于这么好看,但这对夫妻势均力敌,太太是熊罴一样的身材,兼口齿伶俐,丈夫是八哥一样的巧嘴,兼身手矫健,两人都气昏了,吵的全是陈芝麻烂谷子,偶尔还涉及床笫之事,语言又都刁钻恶毒,以至于书店内众人听着听着,就感觉这二位妙语如珠,简直是颇具才华。

林笙也听得憋不住想笑。挤出人群推门出去,她没想亲临现场,只想隔着大街看得真切些。结果一看之下,她恨了一声——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视线正被街边一辆汽车挡了住,还不如在书店里瞧得清楚。

她又踮脚又俯身,总逃不过那万恶汽车的一挡。最后瞪了那汽车一眼,她不看了,沿着大街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感觉自己格调不高,还不如严轻那小子。

走到大街尽头,她看了看街口的一家水果店,果子都有伤,她没看上,于是继续上路,要兜个大圈子回家,顺便检阅沿途的店铺,显得她是一位善于经营生活的太太。

这回在街边,她停在了一个水果摊前。这回她仔细挑了些桃子梨子之类。小贩拿了秤称重量,她在一旁站着看那秤星,阳光晃眼,她看不清楚,于是抬手挡在眼前,仰了脸要看看太阳的方向,自己好躲躲这刺目阳光。

目光划过前方,她忽然发现前方街口停了一辆汽车,而那汽车她偏偏认识。

汽车半新不旧,毫无特色。她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它方才碍了她的视线、让她错过了一场好热闹。她没有专门的留意,但她记住了它的车牌号。

仰头的动作没有停,遮光的手则是将双眼遮得更严了些,以便她可以在暗中直视那辆汽车。汽车的挡风玻璃有些反光,依稀只能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个男子。林笙看到这里,眼角余光扫过身边的小贩。放下手从小皮包里拿出钱包,她付了钱,让小贩将那些果子放进自己的帆布袋子里。

拎着那只沉甸甸的袋子,她很费力的往家里走,拐了个弯后,她停在一棵树后东张西望,那姿态原本是很可疑的,仿佛是发觉了什么,但她随即就对着路过的一辆三轮车招了手,然后咬牙切齿的提起那一袋子水果,踉跄着坐上了车。

上车之后她将袋子放到双脚之间,看那肩膀的起落,应该是松了口气,并且有了闲心,掏出一只小圆镜左照右照,用手指肚蹭去了鼻洼的一点油汗,又举了小皮包到头上挡阳光。

街上的光景很正常,她这个搔首弄姿又热又累的少妇也很正常,唯一的一点不正常被她看在眼里、存进心里。

无论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小圆镜充当后视镜向后望,她都会不时发现那辆汽车的影子。那汽车走走停停,始终不离她的身后。

她不动声色,到家之后将水果交给老妈子去洗,自己提着帆布口袋上楼去,一边走一边和颜悦色的大声问:“有好桃子,你吃不吃桃子呀?”

楼上没动静,她那小丈夫向来是不大爱搭理他。她先回了卧室,将绷带和几样药品收好,然后走去隔壁:“我去书店看了一圈,没有新唱片。过两天我再去看看。”

隔壁的留声机低低放着乐曲,秦青山靠墙侧躺着,严轻坐在屋角,亏得空中还有音波震荡,否则简直空气都要凝固。

抬手扶墙坐起来,秦青山对着林笙一笑,轻声说道:“我吃桃子。”

林笙也轻声说话:“等下我就把果盘端上来。你还疼得厉害吗?”

“疼倒没关系。”他答:“别再化脓就好。”

“应该不会恶化。我看从昨天起,伤口就不那么红肿得可怕了。”

“但愿如此。”

“别的呢?还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

“寂寞算不算?”

“不是留了他陪你?”

“他不理我。”

“他是怕你们声音太大、会被楼下的人听见。你等着,我去拿桃子。”

她转身走了。严轻已经坐得很腻歪,这时便也起了来。拉开房门走出去,他打算回卧室清静清静,可没想到林笙来去如风,已经端着个水淋淋的大果盘上了来。

迎面走到他面前,她停下来挡了他的路,低头从果盘里挑出一只完美通红的尖嘴桃子,拿起来给了他。

他不爱吃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但他也看出了它是整盘桃子中的第一美。

“辛苦你了。”她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

他也感觉自己挺辛苦,先前和她在一个屋子里大眼瞪小眼时,他也没觉得辛苦,但这两天他和秦青山共处一室,即便他对对方是一眼不看,但还是感觉时光难捱、特别腻歪。

但他也没法埋怨她,秦青山又不是她请回来的。

于是接过桃子,他对她撇了撇嘴,然后扭头进了卧室。

*

*

一夜过后,林笙收拾利落,又出了门。

出门是假,趁机观察身后动静才是真。她先去了一趟丁生大厦找张经理,张经理还没回上海,于是她又去了乘风轮船公司。程英德今天很忙,没有留她吃晚饭,她早早的出来又去了那家有着大门大窗的书店,在里面挑了许久,最后夹着一本妇女画报出了来。

然后她还是不肯回家,一会儿拐到这里买水果,一会儿转到那边买点心,还在洋行的广告橱窗外驻足良久,垂涎三尺的看那木头模特身上披着的华服。直到把能逛的地方全逛遍了,她才踩着高跟鞋,悠悠的直接踱回了雅克放路,兴致倒是很好,刚到门口就喊门房老刘来接那一网兜水果,说这些玩意儿可真是累死她了。

进门之后,她更衣洗脸,她连吃带喝,她谈天说地——尽管丈夫不理她。

如此闹到夜深人静了,躺在卧室大床上,她才翻身滚到床边,低声说道:“情况不大对,我被人跟踪了。”

第94章 送神难

林笙回忆了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不认为自己出过什么纰漏。

她扮演林笙扮演得十分入戏,换了真林笙过来,也会是这样的生活、说话、做事。她也就是夜间会和严轻说两句悄悄话,但那时她总是可以确定隔墙无耳的。

严轻也没有问题——他的问题已经暴露了一堆,但凭着他对程家只有恩没有仇,凭着他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所以程家人对他似乎也是无可奈何、不再纠缠了。

两人都没问题,只有隔壁屋子里躲了一枚定时炸弹。

“会不会是程静农的人?”她把声音压到极低,怕严轻听不见,所以从床边探下头去,恨不得对他耳语:“秦招来的。”

严轻缓缓呼吸着。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探来个热烘烘的人头,人头活生生、热烘烘、散发着一点雪花膏的甜香。嘴唇抿了一下,他忽然很想抓着那头,把嘴唇狠狠碾过她暖热的面颊,碾过之后再随便挑个地方,吮她一口。

“否则我也实在想不出别人来。”她还在嘁嘁喳喳,喷出的热气也是甜香的:“程心妙现在对你也不那么死缠烂打了,我更不用说,我和程英德是友好相处,谁也没得罪过谁。”

她说到这里,忽觉一条手臂环了自己的脖子——先是一条,又来一条,仰面朝天的严轻抬手搂了她,然后向上欠身抬头,和她面颊相贴。

她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手抓着床头栏杆稳住身体,她用另一只手托了他的后脑勺,这既是一种呵护,也是一种控制,以温柔的姿态,阻止他进一步的冲动。

又像是相依、又像是僵持。片刻之后,严轻松开手臂,将她的手也推了开。

向下躺回去,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有欲望,还是怀了别的情绪。

他的欲望不多,一旦有了、也不克制。但是此刻向上望着她那模糊的影子,他无意进一步行动,单只是想这样望着她,尽管夜是这样的黑,看也看不清。

她也没羞没恼,只向后缩了缩。

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看透了他,但她有时看他确实简单得有动物性——是毒虫猛兽之类的动物,不耍人类手段、也够安身立命。

“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趁着那些人还没闯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得尽快把他送走。”她不提严轻方才的举动,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说:“老张也可恨,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

一翻身也躺了下去,她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能杀,别说人家那一家子都是好人,对我们曾经帮过大忙,就算我们和他是萍水相逢,也不能一嫌麻烦就杀人。你师父教你的那些玩意儿都不对,你不要听。你听我的。”

“你比他强?”

“我肯定比他强。就说这相处之道吧,他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结果让你一枪打死了,我和你相处才这么几天,结果你刚才差点钻到我怀里来,这不就证明了人分高低吗?再说你那师父无非是个杀手罢了,思想境界也必是追不上我。”

“吹牛。”

“日久见人心,不信你等着瞧。”

他心里又翻腾了一下——有时候她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涉及“未来”的话语,譬如方才的日久见人心,让他不时疑惑,不知道在她所畅想的未来中,是否也有他一个。

“唉,睡吧。”她翻身背对了他:“愁死个人。”

*

*

林笙愁绪满怀,睡眠都碎成了一段一段。糊里糊涂的睁眼见天亮,她起身洗漱,凑到镜子前仔细的照。

“眼圈都黑了。”她自言自语:“再这么熬下去,我这姐姐就当不成了,恐怕下回就得冒充他的阿姨。”

严轻听她嘀嘀咕咕,以为她是在对自己低语,便从地铺上站起来,走到了盥洗室门口。她穿着睡袍站在镜子前,虽然不怕他,也信他不是色狼,但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还是有点不安:“你——”

话没说完,窗外响起了门房老刘的呼唤。

老刘扯着苍老的喉咙喊太太,可又说不清楚喊太太到底是什么事。林笙推窗答应一声,然后换了身厚些的睡袍下了楼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了个送晨报的半大孩子。

老刘素日是管收报纸的,准确记得自家没订过这份晨报。半大孩子一口咬定这家订过,自己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送报纸的,订完了又说不要,这算什么意思。老刘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向太太求援。而那半大孩子见了林笙,目光灼灼的说道:“你是林小姐吗?”

她感觉这小子的眼神不对:“是我呀。可——”

那孩子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将一份报纸送到了她面前:“这份晨报很好看的,什么新闻都有。你订了又反悔,那我就白送你一份,你读了就会喜欢了。”

说完这话,他挎着报纸口袋,扭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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