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65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林笙捏着那份卷成了一卷的晨报,和老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边往回走,一边唠叨给楼下打扫卫生的老妈子听:“现在已经是这样推销报纸了?以后怕不是要强买强卖?”然后且上楼且高声问:“思成啊,是不是你跟人家订了晨报?”

她那思成照例还是不理她。但她不以为忤。

老妈子怀疑是这些天太太赚到了钱的缘故,钱能养人,所以太太对着冷若冰霜的丈夫也能心平气和、冷若冰霜的丈夫也不请她领教拳脚了。

林笙边说边上楼,一上了二楼就低头展开了那份报纸。

报纸里夹着一封信。她打开信扫了一眼,紧接着回头看了看,然后直奔了秦青山藏身的那间屋子。

推门、进门、再关门。然后她才蹲到了秦青山面前:“有个男孩子借着送报纸,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秦青山睡眼朦胧的窝在墙角里,怀里搂着一个枕头。做贼似的藏了这许多天,他现在见人的第一反应是沉默,等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有贸然出声,只将那信接过去,火速的看了一遍。

他素来总是和气的,如今却是难得的严肃了,抬头问她:“这信你看过了没有?”

“没有。”她答:“我一看开头是要交给你的,就没再看。”

“那你比我晚高兴了两分钟。”他将信递向了她:“我的人已经找好地方安顿下来,我可以走了。”

她做了个惊讶神情。信上只有简单的三言两语,她扫过几眼便读完了内容。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显出愉快来。

“你这一走,对我倒是很有好处。可看现在的形势,只怕我家这个门,你很难出得去。”

秦青山的表情僵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笙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是说,我发现近来有人在跟踪我。”

“是谁?”

“完全不知道,就怕是程静农。”

“如果是程静农的话,那就是我连累你们了。”

“别说那话。胆小怕事我也不干这个了。你走是要走,你走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但是不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往外走。你别急,我想想办法,最好是能够人不知鬼不觉的让你混出我家去。”

秦青山看着她,相信她会有主意。

*

*

林笙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照常出门逛大街,越逛她看得越清楚——自己身后,当真是跟了一条尾巴。

及至拎着大包小裹回了家,老妈子之一上来向她报告:“太太,刚才张经理打了电话过来找您呢。”

她一愣:“哪个张经理?”

“就是常来做客的那个张经理。”

林笙当即将大包小裹全给了老妈子,三步两步的走去客厅,将电话打去了丁生大厦张白黎的办公室。

电话一通,那边果然传来了张白黎的声音:“林小姐,抱歉抱歉,我走得太突然,也没给你留个信。我是内弟那边出了些事,非得我过去处理不可,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我也就赶快车回来了,中午刚到的上海。怎么样?你那里这些天还好吗?新的一批药到没到?”

“药还没到——你今天都在办公室里?”

张白黎笑道:“我是打算在办公室里坐到天黑。反正家眷也不在这里,我在哪儿坐不是坐着?”

“那我过去一趟好了。”林笙极力做出闲闲的语气:“原来我不是托你替我卖几样首饰吗?现在我想既是不急着用钱,索性还是不要卖啦。我等会儿过去把它取回来。”

张白黎笑呵呵的连声答应,即便这条电话线遭人窃听了,他的言语和腔调也绝不会被人听出任何异样来。

第95章 趁乱

林笙拎起小皮包,赶往丁生大厦去了。

她一走,严轻就不得不履行职责,走去隔壁一边听留声机,一边看守秦青山。秦青山和他朝夕相处,但是双方的对话一共不会超过十句,时日一久,秦青山也习惯了,虽然对他的脾性一无所知,但承认他有狩猎的天赋——太能蛰伏了,给他挖个坑,他能在里头淡然的蹲一个月。

然而秦青山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听说了自己要走的消息,一张唱片放完,他居然主动开了口:“林笙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秦青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现在时髦,看着像个朴素女学生,梳着辫子。”

“别的呢?”

“脾气好,性子好,心眼也好。”

“还有吗?”

“做事周全利落。”

严轻摆弄着手里一张唱片封套,心想这人真是记忆力惊人,许久之前见过几次面而已,居然如今还全记着。

秦青山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和她应该不是一路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来?”

他没回答。

秦青山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真跟了她们?还是拿钱办事、临时合作?”

他低垂着眼皮,“嘘”了一声。

秦青山暂时闭嘴。对于这小子,他心里存着一千一万个问号,可这小子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又不好抓着这家伙硬问。又想起了自己提前付他师父的那笔巨额酬金——程静农的性命,当然是相当的昂贵。

可问题是程静农现在依旧威风八面的活着,那笔巨款就这样白白的下落不明了。面前这个李思成极有可能是知情人,不过也难讲,他们那一路的师徒,师父看徒弟就和看一把刀一把枪差不多,未必会有什么师徒之情,师父发了财,不一定就有徒弟的份。

“你师父去杀程静农时,你也去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严轻居然痛快的给了他答复,对着他一点头。

“听说你师父是中枪死的?”

严轻又是一点头。

“没想到你师父会死在程公馆,程静农身边还真是有高手啊。”

严轻第三次点头。点完了头就站起来,开门出去了。而等他再回来时,身边跟了刚进门的林笙。林笙走得面红耳赤,额角的黑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旁,漆黑的一笔一笔,像是画出来的。

“有主意了!”她小声告诉秦青山:“后天晚上让你走,现在你得设法把这个消息传给你的手下。”

秦青山坐正了身体:“后天晚上能走?”

“能,过程是要麻烦一点,但是应该没问题。”

“你这人是真靠谱。”

“不是我靠谱,我要是有本事,早把你送出去了,还用等到今天?这么说吧,我打算后天晚上在家小请一次客,请他个热热闹闹乱哄哄,等客散时,你就趁乱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上汽车。到时就算门口还有程家派来的人,就算那些人凑上来看了,我们前门后门一起开车走人,也能让他们看个眼花缭乱、跟不上趟。”

秦青山不再说那感谢的话,他直接要来纸笔,写下一张字条。林笙依着他的吩咐,找机会把字条交给了门房老刘。而翌日凌晨,早起开门的老刘一边从个半大男孩子手里接过最新的晨报,一边将字条塞给了那男孩子。

*

*

请客的日子到了。

厨子起大早去买新鲜的肉和菜回来,太太有钱之后很大方,酒菜是自家预备一些,再从外面馆子叫一桌宴席,酒要三星白兰地,也有葡萄酒,老妈子还前往左邻右舍借了些碗碟盘子以及椅子回来,因为家里人口少,没有那许多餐具来供客人使用,好在餐桌够大,足够客人们团团围坐下来。但是到了下午,林笙还是让老妈子去邻居家借了一张折叠方桌回来,预备着饭后打牌用。

她做一样像一样,现在要当张罗请客的太太,那就一门心思的张罗。到了傍晚时分,她家的先生也换了西装革履,从二楼下凡至一楼。院门楼门全开了,在天色要黑未黑之际,一辆漂亮汽车缓缓停在了宅子大门外,车门开处,是张白黎下了来。

林笙站在门口,先是笑着呼唤“张经理”,又问他这新汽车是从哪儿弄来的。张白黎提着个华丽的点心礼盒,答曰此车是他从汽车行租来的。林笙见了点心礼盒,当场嗔怪张经理太多礼、又破费。又提出要把自家汽车还给张经理,本来那汽车就是办事处的财产。张经理当即表态,说是“不要不要”,林笙道“那怎么好意思”,张经理道“小意思小意思,要说帮忙,是林小姐对我帮得更多”。林小姐再问“令内弟不是也说要来?”,张经理再答“他是从码头那边直接来的,应该也快到了”。

这两个人谈笑风生,且说且走。果然刚进楼不久,应邀前来赴宴的张氏内弟也到了。雅克放路一到晚间,道路两边就停满了小汽车,内弟之车挤不进来,于是停到了宅子后门。林小姐与张经理联袂前去迎接内弟,内弟是豪迈男子,身边还带着个朋友,下车见了林小姐就是大说大笑,说笑到了半路,忽然发现预备好的见面礼忘了带了,豪迈内弟登时臊了个大红脸,要回去取礼物,林小姐坚决不允许,于是内弟、内弟之友、张经理三人加上林小姐胡乱撕扯了一气,内弟坚持要出门上车取礼物,半路被张经理拽了回来,但是内弟之友成功钻入汽车。汽车发动去取礼物,轰轰的也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取。总之过一阵子那汽车回来了,内弟之友和汽车夫一起下了来,怀里抱着个挺大的礼品盒子,盒子上还贴着百货公司的商标,一瞧就是临时买回来的。

总而言之,这宅子的前门后门一直不消停,不是这个进来就是那个出去。一楼的窗子开着,向外播撒欢声笑语。老妈子穿梭似的来回端菜——这户人家是第一回 请客,老妈子事先未经演练,全都有点手忙脚乱,同时就听主客大谈生意经,讲的都是发横财的故事,一派穷人乍富的狂欢模样。至于客人都有谁,那她们也分不清,反正全是西装先生,长衫打扮的只有一位张经理。张经理的腕子上多了一块金表,也阔气了。

酒过三巡,那张折叠小方桌支起来,太太和几位客人坐下来,开始打麻将。这家的先生则是依旧冰冷,独坐在客厅里抽烟。这时出了个小插曲——门房老刘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如今坐在地上起不来。

太太是慈悲的,立刻就掏了二十块钱给身边的老妈子,让她带老刘去附近的医院瞧一瞧,老妈子接了钱,很为难,因为她和老刘男女有别,虽然老刘已是相当的老。

还是张经理善解人意,说道:“她扶不动那个老刘吧?”

太太一想,也是,正好他们已经吃饱喝足,不用厨子再忙,可以让厨子给她帮一把手,两个人总能把老刘搬运去医院了。

于是老妈子和厨子架着老刘摸黑出门去,余下的一个老妈子则是坐在厨房里烧开水,预备着沏茶。哪知道水还没沸,牌局先散了,因为那位内弟先生没有整晚娱乐的闲暇,他离了这里就得直奔码头——做运输生意的,人得随着货走,货到了就得立刻接到手,不能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

内弟要走,张经理便也要走,可前门一辆车,后门一辆车,这二人还不能一起走。内弟的朋友不想再去码头了,想回家,回家的话可以搭张经理的顺风车,内弟愿意半路转弯送朋友一趟,张经理也热情,愿意搭载朋友走一程,免得还要占用内弟宝贵的时间。

这点子事,又让这些人嘈嘈了半天,前门后户开开关关。但最后这些人还是把自己调度妥当了,夜色之中,就见那大同小异的西装人影各自上车,车开之后原地还留了一个,定睛一看,原来是这家的先生。这家先生死气活样的往门口一站,不知情的人真瞧不出他这是在送客。

院门一关,这户人家也渐渐静下来了。

*

*

张白黎租来的那辆汽车,先是开到了丁生大厦楼下。

张白黎下了汽车,扶着车门先打了个饱嗝,然后低头对着车内的人寒暄告辞。

他进大厦去了。汽车继续前行,这回开到了一处弄堂口。车门再开,那位内弟之友也下了来,施施然的踱入了弄堂内。

汽车再开,这回一鼓作气开进了城边一座大院落里,这院子的大门上挂了电灯招牌,写着“锦程汽车行”五个大字,这大院落就等于是汽车行的停车场,只要不下雨变天,汽车夜里就是停在这里。

汽车夫停了汽车,下车时完全不回头,权当车内没人。而一路上一直俯身趴在后排座位上的秦青山这时缓缓坐起,扭头望向了窗外。一边望,他一边将身上的西装拽了拽。

左大腿有些疼,因为上车时他还是急了,步子迈得太大,牵扯到了伤口。虽然他被林笙打扮得和宾客们大同小异,虽然林家门前那盏路灯坏掉了、路面格外黑暗,但他现在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还是免不了会心慌意乱。

好在“慌”这种情绪是不能持久的,他慌到半路就不慌了。

一名穿着粗布马甲的青年晃着钥匙走过来,看着好似负责夜班的汽车夫。青年开车门坐上来,对着后视镜中的他,按照秦家的旧规矩,唤道:“大爷,您还好吗?”

“我没事,你们找好地方了?”

“找好了,那些东西也都安放好了。”

说完这话,青年发动汽车,驶向城外。

第96章 雷声隐隐

厉永孝坐在汽车里,通过挡风玻璃紧盯前方汽车的尾灯。那辆汽车里坐的也全是他的人,他们这些天的跟踪总算不是白费功夫。但即便是不白费,这功夫也实在是下得太大了,如果让他再来第二次,他未必还有这样多的闲暇与闲人。

所以这一回他亲自出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他的脚动了一下,鞋跟踢到了座位下的枪管。他们身上有手枪,座位下还藏了长枪,甚至还有一挺冲锋枪。反正下手狠辣一点也没关系,他能做到“死要见尸”,就已经胜过了老板身边的那些得力干将。毕竟那帮干将们是死的活的都没能弄到手。

天边雷声隐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了天。但是夜色深浓,也看不出天空是乌云密布。

*

*

汽车停在了一座二层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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