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不一
李于兰一直知道儿子养了条狗,但是这半年她一直在主持公司的海外发展计划,每天国内国外来回飞,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这次回家,还是因为刚好有西辅本地的业务,所以才得以抽空回家看看老人孩子。
她才刚一走进花园就听到了“汪汪”的狗叫声,紧接着就从花丛中窜出来了一条白色的大狗,凶神恶煞地冲着她吼叫。
面团从未见过小主人的妈妈,所以把她当成了私闯民宅的陌生人。
李于兰被这条忽然窜出来的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然而这条狗却步步紧逼,好像是在逼着她赶紧离开自己的领地,不然它就对她不客气。
正当李于兰气急败坏之际,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面团,不许叫,来我这。”
李于兰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站在别墅门口的儿子,半年不见,她发现儿子长高了不少,一时间她有些感慨时间的流逝,很想好好地抱抱儿子,但是儿子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依赖她,甚至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激动开心地冲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喊“妈妈”,他的反应很冷静,甚至说得上淡漠,只不过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平静地喊了声:“妈。”然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条狗身上了。
面团很听小主人的话,立即扭身窜回了他的身边,乖巧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但看向李于兰的目光中还是斥满了警惕。
徐临风摸了摸面团的脑袋,耐心地解释道:“她不是外人,是我妈,你不能冲她叫。”
面团似乎能够听懂小主人的话,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徐临风笑着夸了它一句:“真听话。”
等儿子安抚好这条狗后,李于兰才得以顺利的进家门,一走进家里,她就闻到了一股狗味,与此同时,她还发现家里摆满了狗玩具,可想而知儿子真的很依赖这条小畜生。
在儿子给那条白狗泡狗粮的时候,她问了句:“什么时候买的狗?”
徐临风没有抬头看她,回道:“我过生日的时候姥爷送的。”
李于兰继续问道:“你很喜欢这条狗?”
徐临风这次终于抬起了脑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妈,十分认真地回答:“喜欢,很喜欢。”
李于兰:“有多喜欢。”
“面团是我唯一的朋友。”
孩子的回答很童真,但也包含着最纯真的感情。
李于兰没有立即表态,轻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烟后,平静地说了句:“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值得你唯一喜欢,你喜欢的越认真,最后它离开你的时候你就越难受。”
儿时的徐临风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她妈不喜欢小面团,立即拧起了眉头,严肃地说道:“不会的,面团不会离开我。”
李于兰淡淡地吐了口烟,轻弹烟灰,言简意赅:“它会。”
徐临风生气了:“不会!”
李于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道:“它会,不光它会,我也会,姥姥姥爷也会,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最后都会一个个离开你,就像你爸一样,所以不要轻易浪费你的喜欢,不然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不满八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却能感受到这句话的残酷,徐临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一刻他特别讨厌他妈,但是却忍着没哭,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他依旧坚信,面团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直到一年后面团生病了,他才意识到,面团真的会离开他。
面团生了一场怪病,没有兽医能治得好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团的身体一天天变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陪着他疯跑乱叫,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真的令他无比痛苦。
某天晚上,面团独自走进了家里的卫生间。
他意识到分离的时刻到了,但是却又不想接受事实,他想去陪着面团,可是姥姥姥爷不让,一个小时后,家里的阿姨红着眼圈走进了客厅,一言不发地冲着他们摇了摇头。
其实那一刻他就知道面团已经不在了,但他不想接受事实,哭着问姥姥:“我能去找面团玩么?”
姥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极力压抑着哽咽对他说:“面团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你不要担心它,它在那里会很开心。”
“骗人!骗人!它死了!”八岁的少年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内心痛苦压抑,却又不知该如何调节,于是伤心尽数化为了怒火,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骗子!大骗子!我再也不喜欢它了,再也不喜欢面团了!”
声嘶力竭地吼完,他就哭着跑走了。
大人们只当这是孩子的发泄,谁知第二天他就把家里所有关于面团的东西全部扔了,好像是想要把这段悲伤地记忆尽数涂抹擦除,可是记忆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擦除?从此之后,本就不爱说话的少年变得更加沉默,面团的离开从他身上带走了少年独有的天真与信念,强加给他了几分成年人才有的现实与残酷。
少年一夜之间长大了,他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没有永恒与唯一,他喜欢的东西,终究都会离开自己,就像是面团,就像是……他爸。
第15章
人有舐犊之情,也有孺慕之情,这两种感情都是天生的,父母爱孩子,孩子也同样深爱着自己的父母。
徐临风对他爸的感情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淡漠,在小的时候他真的很喜欢他爸,而且还很崇拜他爸,觉得他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爸爸在,他就不会害怕。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童年时的记忆大部分都残缺不全,能清晰留下的,一定是最深刻的记忆。
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骑在他爸的脖子上,让他带着自己四处走动,那个时候父亲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座山,他坐在高高的山上,可以看得很远,而且这座山很牢靠,永远也不会倾倒,扶着他双腿的那双手宽厚有力,他永远也不必担心自己会从山上跌落。
直到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来到了他的家里,从此之后,天翻地覆,他的大山不见了,成了别的孩子的山,他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爸爸。
但儿时的他并不能理解父母离婚真正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真正原因,那个时候的他只知道爸爸妈妈分开了,以后就不能再和爸爸住在一起了,为此他还伤心了好久。
和妈妈一起搬去姥姥家那天,他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小孩,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只有五岁,但已经有了爱恨分明的情绪,虽然没人告诉他妈妈为什么要离开爸爸,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定和这个女人有关系,所以他很讨厌这个女人,更讨厌她的孩子,因为他抢走了爸爸,还总是对他很不客气。
那个小孩叫徐一言,比他小几个月,个头也比他矮了一点,但是却一点也不怕他,第一次见面就指着他的鼻尖骂他是大坏蛋,还让他把爸爸还给他。
明明是我的爸爸,为什么要还给你?于是他和徐一言就为了争夺“爸爸”大打出手。
徐一言打不过他就开始哭,后来还是那个女人舍不得自己儿子一直挨打才把他们两个拉开了。
徐一言的眼眶都被他打肿了,那个女人气急败坏,冲着他妈怒叱:“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
他妈的反应很淡定,面对小三和丈夫的私生子,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歇斯底里,对着那个女人轻蔑一笑:“自己儿子不争气,还怪我儿子太厉害?儿子都随妈,真是活该你当了四五年的三儿。”
小时候他以为他妈这样说是为了支持他打架抢“爸爸”,但是长大后他才明白,他妈是在用这种方式维护自己仅剩下的骄傲与尊严。
这件事没过多久,父母就分开了,爸爸不再跟他们住在一起了。
不能天天见到爸爸,他总是会很想他,不过幸好爸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看他,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一来,后来成了一个月一来,再后来就成了几个月……
爸爸逐渐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他对爸爸的那份依赖和喜欢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了。
他上小学的时候,爸爸每个周末还总是会来带他出去玩,科技馆、动物园、游乐场,有时候还会亲自陪他去上美术课,但每次还没玩到尽兴,爸爸就会忽然接到一通电话,等他挂了电话后,今天的活动就戛然而止。
“单位忽然要开会,爸爸要回去加班了,今天不能陪你玩了,现在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是爸爸惯有的解释和理由,小时候的他不明真相,而且很相信自己的爸爸,所以总是会乖乖的点点头:“好的,那你下次要补偿我。”
爸爸会笑着答应他:“下次带你去吃冰淇淋。”
他记得,爸爸许诺了他许多次冰淇淋,长大后他才明白,这些冰淇淋都是借口,那通电话也不是单位打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父亲的感情逐渐变得麻木了,最后变成了无动于衷。
彻底让他看清现实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画展。
他从小就很有艺术天赋,尤其是画油画,所有教过他画画的老师都说他是个天才,十六岁那年他就开办了人生中第一场画展。
那天他妈破天荒的没缺席,竟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了他的画展,还让他有几分的受宠若惊,但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爸那天竟然也来了。
简直是奇迹——十六岁的少年心想。
不过如此重要的场合,父母能同时出席,他还是很高兴的,虽然他表现得很镇定自若,但毕竟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内心总是会有几分激动。
画展在西辅美术馆举办。
画展没开始前,他妈一直坐在私人休息室吸烟,他爸当时也在场,姥姥和姥爷在另外的休息室,他安顿好两位老人后才去找了他爸妈,然而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尴尬。
休息室不算大,他妈和他爸分座在休息室两侧,一个沉默吸烟,一个一言不发地看手机,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还当这两人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想试着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先问了句:“你们喝水么?”
“不喝不喝。”
“来一杯吧。”
两人异口同声,说不喝的是他爸,要来一杯的是他妈。
似乎更尴尬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比较好,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饮水机旁,给他妈倒了杯水,就在这个时候,他爸忽然对他说了句:“你的画我都看了,画的真不错,你确实有天分,明年高三,可以考虑申请巴黎美术学院。”
巴黎美术学院,世界四大美术学院之首,无数艺术家的理想殿堂。
其实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但是听完他爸的话之后,这份决心就更加坚定了,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他对他很失望,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对他抱有几分期望,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情,淡淡地“恩”了一声。
他妈听到他们父子俩这段简短的对话后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要去法国么?”
还不等他回答,他爸就接了句:“巴黎不就在法国么?不去法国去哪?”
他妈轻弹了一下烟灰,沉默片刻:“好好学法语,别到时候连洋妞都不会泡。”
他端着水杯的那只手不由抖了一下,心想我还没成年呢。
这时他爸略带谴责地说了句:“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教坏孩子?”
他妈扫了他爸一眼,冷笑了一下,轻轻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他要真的那么容易变坏,那也是根里带的。”
都说打人不打脸,但他妈这句话是直接照着他爸的脸抽,他爸瞬间沉默了。
气氛再次陷入了难掩的尴尬中,他试图转移话题:“画展快开始了,去会场吧。”
两人同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爸的手机响了,单调的铃声在安静的休息室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相似的情景在他的成长中重复出现过数次,所以在他听到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他爸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很尴尬,却没接电话,直接把电话挂了,但是很快对方又打来了第二通。
徐超群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句抱歉,而后匆匆地跑出了休息室。
他一定会走——这时当时的徐临风内心所想。
“你竟然还对他抱有希望。”在徐超群离开后,李于兰忽然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嘲讽与调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把自己的感情浪费在不必要的东西上。”
徐临风回头看着他妈,忽然特别恨她。
李于兰丝毫不在乎儿子的眼光,镇定自若地吞云吐雾:“你的感情对于你自己来说珍贵无比,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文不值,所以千万不要随便表达你的感情,不然最后输得最惨的还是你。”
李于兰的话音刚落,徐超群就回来了,神色紧张、仓皇,不敢正视儿子的眼睛,欲言又止数次。
那一刻徐临风就明白了什么,对这个男人最后的几分期望在瞬间荡然无存。
“走吧。”他语气淡漠,言简意赅,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徐超群满面愧疚地看着自己儿子:“临风……”
他无动于衷:“走。”
徐超群还在试图解释:“你妹妹生病了……很严重,在医院。”
李于兰冷笑了一声:“在医院就严重?那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到底是什么病,有多严重,不是大家不相信你,就是想长长见识。”
李于兰的嘴就像是一把刀,毫不给徐超群留情面。
徐超群急得满头大汗满面通红,最后憋出来一句:“发、发烧,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