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桃汽水
眼罩撕开的时候,四目相对,皆是热泪。彼此都很狼狈,不管是宋淼脸上的伤,还是段宜年满头满脸的血……
“淼淼,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段宜年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重复。宋淼唇上发强力胶带没法儿撕开,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不停地摇头。
救护车进来了,伤员全部被送进医院,不管是伤人的匪徒还是救人的警察。
这个世道怎么会这样诉求众生平等的同时,却有人枉顾人伦,伤天害理。
段宜年强撑着,一直守着宋淼。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太糟。
附院接受了大批伤员,急诊的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连续不断的鸣笛声从医院大门都传到了住院大楼。
十六层的双人病房里,宋老太太听着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忧心。
“哎呦,不知道又是哪里发生了事故,真叫人发愁……”说起来,这一晚她都没休息好,不知道为什么,宋淼回家之后她心里始终慌牢牢的。
大概是隔壁床那位病友昨天发了个“癫”,不小心吓到了。宋老太太这样安慰自己。
“要不要开个电视剧看看?”宋老太太问隔壁床病友。说真的,一直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让她精神紧绷,有点不舒服。
得到同意之后,她就开了电视。早上的剧比较少,翻来覆去都是各种广告和早间新闻。宋老太太无法,只得调了地方台看早间新闻。
“……早间速递,今晨6点,本市老旧居民区发生一起绑架案,市局联动区公安分局,成功将人质救出。据官方统计,本次事件并无人员伤亡,共计13人受伤,其中7名犯罪分子,5名公安……伤员已送完附院治疗……”
“唉,难怪,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宋老太太觉得忧心。法制社会,怎么总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
主持人播报完新闻之后,电视屏幕上就放了一小段视频画面,是伤员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
画面中正好切过一个特写,是一位穿着羽绒棉服的女性躺在担架上,旁边是一位穿着便服的男人。
“这衣服……我们淼淼也有一件……”
画面大部分都是打了马赛克的,但宋老太太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和宋淼昨晚一模一样的羽绒外套。
越想,宋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对劲。她连忙拿过床头柜上的老人机给宋淼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老太太一遍遍播,得到的回应都是如此。
“怎么了?”隔壁床的病友问道。
宋老太太正要开口,突然胸口一滞,脑袋一懵,身上各处袭来阵阵剧痛,她捏着老人机的手就登时松开了。
满世界的黑。
宋老太太一头栽倒在地。
“妈——”
第六十章
病来如山倒,一倒就倒了一片。
除夕前夜,段母愁得头发丝儿都白了几根。
因为这场意外,段宜年头部受了重创,一直坚持到把宋淼送进了医院,他才去急诊处理伤口。最后的结果是,因为一夜情绪紧绷,再加上体力不支和头部的剧痛,段宜年晕了过去。
宋淼除了手腕和手心被玻璃渣子割伤的口子倒是没有别的伤了,但她最严重的也并非是这些皮外伤,而是心理创伤。
宋老太太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导致血压飙升,心血管旧疾复发。碰巧,在床上摔那下又砸到了腿,导致脚踝粉碎性骨折。入冬以来,老太太本来就憔悴得不成样子,这下更是被病魔摧垮了。
再说到宋老太太那不争气的儿子,本来就因为早先那场车祸变成了半个废人,现在更是个拖油瓶。他最初是因为不能说话才没有和宋老太太相认,最后能说话了,却在宋淼对老太太无微不至地照顾中感到愧怍,没有脸坦白身份。他原本想着,病好了就离开她们的生活,虽然无用但是也不来打扰,不曾想,现在的局势如此严峻。
段母这一天在医院忙上忙下,除了照顾段宜年宋淼,还要时时着照顾着宋老太太这头。之前,段母一直想着找找机会来见见老人家,顺便商量孩子们的事情,但是一直被琐事拖着,没想到如今见上面了,竟是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甚至,宋老太太人还未清醒……
宋老太太在急诊,必须有家属签字。宋淼刚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所以是宋老太太的亲儿子签的字。
出于对宋淼心理压力的考虑,老太太这事儿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这怎么能瞒得住呢?且不说老太太年纪多大了,单说这次严峻的情况,都还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宋淼听说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儿都傻掉了,手脚僵住,一动也不能动。她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旁边支着吊瓶支架,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管,眼神望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那双平日里灵动活泛的小鹿眼里,此刻波澜不惊,一片沉沉死气。
护士来过两次,看她状态不对,建议家属过来陪床。
来的是段黎明,全家也只剩他得空了。小孩儿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胖鸭,为古板的病房里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淼淼老师……”小孩儿站在床沿边,期期艾艾地叫一声,想牵宋淼的手又被手腕上的纱布和裸露出来的伤口止住了。黎明眼里蓄着晶亮的泪花,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宋淼。
宋淼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偏头看过去。见小孩儿都快急哭了,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状态有点吓人。
“你舅舅呢?他去哪里了?”心里想问的不自觉冒出来。今天,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忙碌,没有人能够告诉段宜年的状况。
小孩儿见宋淼还算清醒,情绪也比较稳定,这才稍稍放心,他微微倾下身,靠近宋淼手上的伤口轻轻吹气,好像这样就能为宋淼减轻疼痛一般。
“舅舅太困了,还在睡觉。”小小的年纪,黎明就知道什么是善意的谎言。
听到段宜年还在睡觉,宋淼又沉默了一会儿,她顺着黎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安慰道:“黎明放心,我不疼的。”
宋淼故意咧着牙笑起来,为了哄小孩儿放心,没想到发白且干燥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开裂,渗出细细的小血珠。
黎明连忙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想给宋淼擦,但因为个子太小,够不着。宋淼自己接过来,对折整齐,然后给黎明擦眼角的泪花。
黎明就笑,宋淼看他笑也跟着笑。
今天没什么太阳,天色一直很暗沉。直到时间过去好久了,宋淼觉得应该快天黑了,一看时间,发现才下午5点。
黎明一直陪着宋淼,陪她输液,给她放舒缓心情的轻音乐、讲笑话。一切有用的方法他都试过了,晚上,宋淼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虽然心里很想见段宜年和宋奶奶,但是她克制着自己。
段母送来晚饭,陪着宋淼和黎明吃完。透过窗户看出去,远处的居民楼里,家家户户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到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
过完今晚就是除夕了,明明说好宋淼在家等段宜年回来,结果一夕之间全部打乱。这是宋淼过得最难捱的一天,经历了从来没想过的危险之后,她才发现平淡的生活原来是不属于有些职业的,比如警察。
段母提出可以去看看段宜年,虽然不知道他醒过来没有。
宋淼已经拔了针,但是被纱布绕成一大团的两只手实在难以穿下羽绒外套,于是就松松地披在肩上。
段母扶着她,黎明跟在一旁,三人乘电梯下楼,去了另一层。
随着病房门打开的瞬间,段宜年睁开眼。入眼是满目刺眼的白色灯光,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母亲、宋淼、黎明……他们围在床边,紧张地盯着段宜年看,像在围观一个初生的婴儿。
“我还帅吗?”段宜年的头部受了伤,被固定住不能随意乱动。看见段母眼眶发红,宋淼和黎明也明显都是哭过的样子,所以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说真的,一点也不好笑,但是帅还是真的帅。虽然眼球布满红血丝、眼底也一片乌青、胡渣冒出来几许,但段宜年始终是帅气的,他救出宋淼时也是帅气的。
“你的头比我之前还包的丑,”宋淼笑,在段宜年眯着眼睛看过来时,立刻又改口道:“但是你长得帅,什么造型都好看。”
黎明不能更同意了,他找段母要了手机,对着段宜年的脸就是一顿猛拍。明明心里盘算着存留丑照,嘴上却在说:“来来来,让我们记录下这个帅气无比的时刻……”
段宜年不方便动,被动且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
第六十一章
临省分局那边动作也很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赶往陈茹家中。彼时,她正在家中打包行李,定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准备将女儿丢在张灏父母家,自己和方律去度假。
说是度假,其实是避风头。
绑架这种事儿她是第二次干了,一回生两回熟,所以她有恃无恐。但陈茹没有想到,缺少了李一升这个“得力帮手”之后,她的警惕性和反侦查意识完全不足以让她再复制一次完美的绑架案。
在警方试图和陈茹交流的时候,她全程歇斯底里地叫骂、哭喊,诉说自己的无助。殊不知,她手底下的喽啰们已经全招了。
段父人到中年,有点轻微的啤酒肚,说话做事的风格比起段宜年更为严厉。几句话一探,就有一个兜不住的先秃噜了嘴。
一个瘦猴似的青年,起初还倔着脑袋装哑巴,结果,在段父告诉他“绑架勒索达50万金额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之后就傻了眼,连忙解释自己只是个打杂的。
瘦猴的确不是主犯,他只是个后厨打扫做饭的。腊月二十九那天凌晨,给段宜年打电话索要钱款的就是他。当时,刀疤得到陈茹的指示,将宋淼绑至老居民区的废弃制药厂。但陈茹优柔寡断,想先给段宜年一点警示,没打算真的伤害宋淼。
瘦猴心思多,觉得有钱不赚是傻子,所以才背着其它同伙私下联系了段宜年。说来,正是因为瘦猴发来的视频中不小心露出了废弃的制药器材,才让段宜年初步判断了宋淼所在的位置。
这个制药厂是他们的老巢,他们在这里干过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而陈茹之所以一直养着这帮游手好闲的犯罪份子,是因为这其中还有一段复杂的过往。
段宜岁的案子重新提交法院审理,程序虽多,但胜在段父和段宜年从来没想过放弃。重重证据提交,使得原本一团乱的案情犹如抽死剥茧,迅速解开。说起来,还是因为李一升被判刑之后,陈茹失去了得力助手,慌了神,才露出马脚。
当年,李一升和陈茹因为李家破产而被破分手,但奈何两人感情至深,一直藕断丝连。为了帮李一升还债,陈茹以身犯险,贷款盘下了一家彷徨于危险地带但是利润颇高的酒吧。
刀尖舔血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酒吧利润高昂,但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举报。段宜岁带着一帮缉毒警察将其一锅端了,当时,李一升也在现场被当做客户抓了起来。因为李一升这个人非常谨慎,所以一直雇人代管酒吧,他和陈茹都只是幕后老板,没有被牵扯出来。
原本以为事件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却没想到,负责调查此事的段宜岁警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所以十分严格,铁了心要揪出du链的上位圈大佬。
碰巧的是,陈茹家中和张灏的弓长地产一直有业务往来,两家人彼此认识。急于摆脱困境的李一升和陈茹二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张灏头上。
解决掉段宜岁,再让陈茹入主张家,一手扶起李一升。他们打了一手好算盘。
李一升家里已经破产了,现在全靠陈茹的帮助,所以为了保住陈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无所畏惧。当时李一升伙同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将段宜岁绑到了他的第一家制药厂里残忍迫害。从那之后,那家制药厂就被废弃了,而这群捏着他把柄的地痞们就被李一升和陈茹一直养着。
七八年过去了,张灏满心以为自己家庭美满和睦,其实一切都是表象。陈茹撮合张灏和李一升进行合作,源源不断地给一升制药注资,让李一升成功东山再起。
今年,一升制药的采血点出了问题,被举报调查。李一升查出来是宋淼举报,之后又准备故技重施绑架宋淼,没想到被段宜年救下。
陈李二人,自以为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却没想到李一升在这个时候锒铛入狱。陈茹自觉已经捞不出李一升了,便放弃了他。她不惜和方律苟且,设计车祸,合理地转移了张灏的全部财产。
如今,张灏出了车祸成了废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他的妻子却花着他的钱和别人苟且……
这一切,在段家人多年的坚持下得以水落石出。
法庭上,陈茹故技重施,歇斯底里搅乱法庭秩序。没有人会心疼她,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犯人。
李一升也没被轻易放过,该判的刑一样不落地受着。
还有方律,这个一直在法庭上为人辩护的金牌律师,如今站在被告席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还有瘦猴、刀疤……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当张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得知这一消息时,痛苦又愤恨,他还能做点什么呢?只能无力地敲打自己被车祸毁了的肢体,像是敲打他混沌的前半生和黑暗的后半生一样,无论多么发狠都显得无力。
这么多年,躺在他身边的续弦竟然是杀害结发妻子的真凶。还有他和段宜岁的儿子——黎明,当初,他还那么小小的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话都还不会说却遭遇着非人的待遇。那时候,张灏在做些什么呢?对了,他忙着陪陈茹去医院做产检……
产检……对了,产检。这么多年,陈茹背着张灏,私底下和李一升苟且,谁能保证,被张灏宠到骨子里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可是他不敢去验证,不敢去找真相。他现在,只有这个孩子了,所以,那单薄的一张检测报告,极有可能是摧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样吧,张灏望着自己残破的肢体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