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芒
她披头散发,低着头,脸都是白的,轻声唤道:“楼淮。”
“干什么?”楼淮冷冷问。
“我怕。”陈颜洛说着就离他近了一点,伸手覆上他的手臂。
楼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不耐烦问道:“大小姐,你怕的东西也太多了。”
每当夜晚有点声音她都要害怕,好几次就是因为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就半晚上不睡,谁劝都不好使,就任凭她在楼在宇房门前蹲着了。
也不知道她是真怕还是假怕。
“我真的怕……”陈颜洛带着哭腔,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你听。”
夜晚的乡村十分静谧,没有人声,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偶尔响起几声短粗的鸟鸣。
陈颜洛见楼淮没有听出来,忍不住跺脚:“你仔细听,小提琴!”
楼淮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竖着耳朵认真听起来,就连陈颜洛再一次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也顾不上了。
山野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小提琴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凝神听了一会儿,陈颜洛忽然惊叫出声来:“梁祝!”
陈颜洛曾经学过钢琴,对乐曲本来就十分敏感,加上听力又好,是以听了一会儿就认出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楼淮也听出来了。《梁祝》是有名的小提琴曲,尤其是最熟悉的那一段,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哼出旋律来。
“我晚上一开始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结果就响起来这个小提琴声,吓得我只好来敲门了。”陈颜洛皱着眉头,自顾自说着,“要是在宇哥哥在就好了,好歹也比较安全。”
楼淮没有说话,只是凝神听着缥缥缈渺的小提琴声,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
见楼淮不理她,陈颜洛又说道:“这人拉得倒是不错,但半夜拉琴,怕不是神经病吧?”
她也就随口抱怨一句,却见楼淮猛地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她不是神经病。”
陈颜洛有些被吓到了,楼淮从来没有对她那么凶过,哪怕她几天前无意中脱口而出“混吃混喝”,他也不过是自己生气而已。
而现在,他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陈颜洛毫不怀疑,如果是别人说,恐怕会立刻被打一顿。
不过她自小被宠大了的,是以很快调整过来,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这样子说,那么拉琴的人你一定认识咯?不如去看看她呀。”
她的意思很明白,让楼淮赶紧叫那个人不要拉了。
“几点了?”楼淮忽然问。
“半夜两点半。”陈颜洛恨恨地说。
楼淮点点头,一下子关上房门:“你先回去。”
“好咧。”陈颜洛最善于察言观色,看见楼淮神情放缓,她立刻就乖巧点头,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印象里,楼淮还从来没有那么爽快就答应过她什么呢。
楼淮拿起手电筒,想了想,披上一件外套,打开房门,缓缓走了出去。
果然静极了。
空气沁凉,甚至带点雨水的寒意。下了半夜雨,现在倒是停了,一踩一脚的水。
黑暗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那一点星火般的手电筒光芒。
楼淮站在家门前,深呼吸,谛听小提琴声的来源。
判断一个声源的方位并不太容易,尤其是在苍莽的山野里面,琴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反正只有一条路,楼淮停停走走,循着琴声一路往前,最后来到了那条主干道上。
路两边的店铺和人家都早就关门了,整个街道黑漆漆的,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楼淮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四个方向,每一个都有可能。
尽管他早已经把路都记熟,但还是不知道她会在哪个方向。
大半夜出来拉梁祝,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肩膀忽然被谁重重拍了一下,伴随着少年的一声“嘿”,在黑夜里冷不丁响起来,简直就像是恐怖片了。
楼淮下意识转身,还没有看清对面人是谁就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冷眼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疼,疼……大哥你放开,咱有话好好说。”那人没料到楼淮反应如此之快,一下子被擒住,连忙求饶。
楼淮稍微轻了一点力度,听他声音耳熟,还没有来得及拿手电筒照照他的模样,那人就忽然一下子挣脱了束缚,抬腿出拳一气呵成,三两下就欺身逼近了楼淮。
楼淮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加上一开始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占了上风,只能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街道对面,几乎挨着人家的房子。
好在只是拳脚的较量而已,大多数都被对方在中途就截了下来,真正打中或踢中的次数也不多。
楼淮神情越发冷峻,那人却边打边笑,似乎非常畅快一般。
声音清亮,也是个少年,比他身量还矮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适合武侠?打架写的好爽
第十二章
就这么打了一会儿,楼淮后背已经抵到了人家的墙面上,一咬牙,把手电筒咬在嘴里,飞踹一脚。
少年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同样回敬一脚,微笑道:“老子可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
说话间,少年不自觉露出了空门,楼淮一下子抓住时机,虚踢一脚,双手顺势擒住少年手腕,一把把他按住。
确认少年已经不能动弹以后,楼淮腾出一只手来拿起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少年的面庞,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
“哥,你太会幽默了吧。”少年虽然被按在地上,却还是嘴硬得很,“老子刚刚不过是装逼失败而已,有种你你放开我,我们再来一次!”
“没种。”楼淮微笑道,认出那少年正是周星羽,“半夜来打架,好玩吗?”
周星羽虽然狼狈地双膝着地,两手被锁在背后,样子就像一个被抓到的小偷一样,但还是满脸笑容:“当然好玩啊,你没有听见小提琴声吗?”
“听见了。”楼淮声音清冷。
“你放我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周星羽一张嘴,开口就是天花乱坠,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眼神,基本上只要他说的事情,就没有人是不相信的,“我刚刚不是特别想和你打架的,只是想吓吓你而已,谁知道你火气那么大,一下子就……俗话说了,不打不相识嘛,我今天是服了,认你这个大哥怎么样?”
手电筒光芒下,周星羽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真挚地看着楼淮。
“随你便。”楼淮放开了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云容啊。”周星羽说得理所当然,“会拉小提琴的只有她一个,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当面一口一个姐姐,背后省去姓直接称名字的,恐怕就只有周星羽一个了。
“你知道她在哪?”楼淮脸色不变,语气却越冷了几分。
“不知道。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我知道我早就走了,才不会跟你打呢。”周星羽一脸无辜,叫起哥来倒是无比顺口。
楼淮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哎,哥你去哪儿?”周星羽急急忙忙追在身后问道。
楼淮脚步不停:“不用你管。”
“不行啊,哥,你怎么能抛下我呢?”周星羽像粘在他身后一样死活不肯走。
楼淮不耐烦转身,冷笑道:“叫我一声哥就听我的话,我也不确定方向,你去那边。”
周星羽悻悻地扮了一会儿可怜,不情不愿地朝反方向走去。
打了那么一会儿,琴声已经停了,想要漫无目的地找到夏云容更是难上加难。好在只有四个方向,他们一人一头,概率还是挺大的。
楼淮疾步向前走去,手电筒只能映亮前方一小段路,而他几乎不作思考就拐进各条小巷再拐出来,简直像在走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游戏地图。
说实话,他画那张特色地图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公里内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了,不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画好。
记忆力强加上方向感好,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拐了不知道几个弯,越走路越窄,最后索性直接上了山。
山路湿滑难走,山径窄小杂草丛生,又是半夜,对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比困难的任务了。
好在南方的山都是低矮的丘陵,也并不太陡。楼淮穿得结实,手里拿一根捡来的竹棍,走两步就戳戳草丛,引起一片沙沙声。
这是在赶蛇,山里走路最怕蛇,虽然现在蛇也不太多了,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山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楼淮一个人的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楼淮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一个男的走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夏云容一个小姑娘,背着那么大个包,她不怕吗?
或许她是不怕的,连命都差点放弃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呢?
沿着山路走,沿途看见好几个大大小小堆起的土堆,还有方方正正的石碑。
这下子,傻子也知道路要通到哪里了。
楼家的祖坟不在这里,爷爷奶奶也是看风景好在这建的房子,是以楼淮知晓别的地方,却从没有来过这个村子的坟地。
暗暗在心里吃了一惊,楼淮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出去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密密麻麻,全是坟堆和墓碑!
一片漆黑中,惨白的手电筒光芒照上去,瘆人得紧,楼淮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夏云容。
她站在一块石碑前,小提琴搁在肩膀上,摆成一个拉琴的姿势。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衣袂翻飞,别家坟头的白幡猎猎作响,令毛骨悚然。
而夏云容浑然不觉,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背对着楼淮,看不见她脸上神情。
她忽然按弦拉弓,琴音汩汩流淌,仍然是熟悉的那一曲梁祝。
本来就带些伤感的曲调,被她拉得更加凄凉,带着一种求而不得的哀伤,传彻山野。
不知道什么鸟在怪叫,悲凄如同啼血杜鹃,和着缠缠绵绵的琴音,催人泪下。
少女兀自立在一片坟地之中,自顾自拉琴,仿佛是个连接生死的使者,并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就可以这样子过一辈子。
楼淮关掉了手电筒,站在夏云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听着梁祝,似乎要把每一个音符都融入骨髓。
一曲拉毕,山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耳边还隐隐回荡着旋律,夏云容放下小提琴,爱惜地把它装回包里面,慢慢蹲下来。
她蹲在了墓碑前面,膝盖缓缓往下倾,最后直接跪在了那里。
她直挺挺地跪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楼淮的存在,只是那么跪着,不知道是在祈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