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 第29章

作者:墨宝非宝 标签: 现代言情

  光盘滑入机器。

  “不走了。”他偏头,对她说。

  惊喜来的过猛过快,她以为他在说笑。

  暗一霎,亮一霎,片头在乐曲的牵引下跳出来。

  光仿佛一支笔,沿着他的深眸、鼻梁一侧在勾画,眼眸深些,描得重,鼻梁旁的侧影也深,最后勾出他的唇:“高兴吗?”

  他带了几分笑:“还是想我再走?好让梁家两位公子来竞争一番?”

  稍有好转,他的恶趣味立刻回来。前世今生都一样,喜欢看她皱着眉,气都气不彻底,憋着小懊恼小醋意的模样。

  他没有别的女人,单昭昭这一个,轮回往复,爱得滋味无穷,从没腻过。

  “又不止那两个。”她低语反驳,不甘落下风。

  “是吗?”他笑,拿了遥控器往沙发去,坐到右侧的角落,“妹妹大了,有几个追求者是好事。”言罢,轻拍身旁,让她到身边去。

  他一边胳膊挂着,不方便行动,等昭昭要坐,反而改变了主意。拉昭昭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面朝着面,额头对着额头。

  “你都不吃醋?”她不满。

  他笑:“多多益善。”

  能让沈策爱的女人,有这个本事。又不是过去,美貌招来的都是赐婚噩梦。

  昭昭念着他刚出事故还缝了针,不想让他今夜做什么,几次拨开他的手。沈策最后一叹:“该不会想今晚要我睡影音室?”

  “我给你抱一床被子。”她说。

  “占了卧室,还要把主人赶出来?”

  他笑,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以目光灼她。

  她不理他,趁势逃走,和他一起靠在沙发上。两人挨着彼此,把一部观赏过数次的电影看得津津有味,沈策时而偏头,亲亲她的额头,她高兴了仰头和他接吻。看完一部,还想看一部,守岁的夜,过得满足充实。

  零点一过进了年初一,昭昭下楼到客厅取盛满坚果的盘子。

  啪一声,啪又一声,剥二十几个开心果:“手给我。”她说。

  沈策的目光突然暗沉。

  昭昭见他没动,将一颗塞到他齿间:“算了,喂你。”

  一颗一颗,她把他当毫无捕食能力的小鹿喂着,自己间或吃两颗:“吃多了就是要喝茶,夜里渴。”

  突然被他两指捏住下巴:“让我看看……”

  这一秒被无限延长,慢的像一滴墨落于宣纸,沿着纸的脉络,无声扩散……

  沈策无法移开目光,那一处的红,在他眼前荡开。

  这是他初见血色。那道划伤极浅,由于伤浅,更容易保有淡红色泽。对血的熟悉感袭卷心头,如狂风过境……他的手指摸到她的下唇,水润的红。见到昭昭前,他眼里没有过漂亮的人,任何人嘴唇灰灰黄黄都不会和美搭上边。昭昭是五官制胜,不上色都能动他的心魄。

  命该如此,他早该猜到,自己眼里的第一抹红,是沈昭昭。

  难怪老和尚会说红尘之苦,昭昭就是他的红尘。

  “怎么伤的?”他问。

  她知他看这里有颜色,偏黄,被他问倒不奇怪。

  “在花房,着急出来看你,”她洗澡前对镜照过,一道划痕而已,极浅,但见他如此着紧,不自觉摸了摸,“很快会好的……”

  他的脸浸在屏幕的光里。

  “想到什么了?”她轻声问,“能告诉我吗?”

  她想引导他说出来,陪他聊,为他宽心。

  说完,她低声撒娇道:“被你瞒着什么事一样。”

  沈策刚记起过去那年,曾想告诉她全部。而后,他决定守住这个秘密。过去的沈昭昭不是寻常望族之女,自家族落败后,跟着他吃过许多苦,更因为是沈策妹妹受过不少的罪。到死,都无法善终。

  讲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是很感人。后果两个走向,一是她将信将疑,或是全部相信,但记不起曾经,不会受痛。另一个走向,是就此撕开了一道口子,诱使她记起过去,全部的、真实的肉体疼痛。包括最后的死,如果让她重历一遍?谁来救她?

  “说一点点,”她在他耳边问,“我想听。”

  沈策目视宽大的屏幕:“确实有事瞒着你。”

  昭昭坐直,以眼锁着他。

  “我第一次和女孩亲热,在这里。”

  她脸涨红了,是气恼上头,甩脸要走。

  沈策拉她的腕子:“和你坦白也不好?”

  “明天再坦白……不要打扰我今天好心情。”

  “择日不如撞日。”他说。

  他想想,回忆着:“严格讲,在这里和那个女孩没到最后。”

  “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星期,一个月不理你?”

  他摇头:“最多一天。”

  她盯着他。

  “也许我讲完,你醋意过浓,”他分析着,“能让我回房睡也说不定。”

  “……那你讲吧,不怕后悔就讲。”

  “那晚,她和我去兰桂坊,自称酒量好。我也是着了她的道,尽地主之谊请她喝酒,反倒害了自己,”他扣紧她的手腕,免她走,“还把卧室给她睡。”

  “兰桂坊是你专门骗女孩的?”

  “你哥哥不屑做这些,”他评价,“是她对我有好感。”

  ……

  他泰然自若,她忽觉蹊跷,难道……又是自己?

  “她半夜不好好睡,醉了也要下楼找水喝,也或许,是想找我,”他问她,“你是女孩子,帮我猜猜,她是想喝水,还是潜意识要找我?”

  她断定是自己了……“没想找你,口渴。喝了酒都口渴。”

  “哦,这样,”他反思,“那是我误会了。”

  沈策不再说。

  昭昭踢他的鞋边沿,以此还击。

  他抱她的腰,把碍事的胳膊吊带摘了,手臂抬高,在她头顶。以一只伤臂把她的人圈在自己的方寸天地:“让我看看你。”

  微红的眼,红润的唇,还有下巴的一道浅浅刮痕。他在想,她身上还有什么是红色的,能自如活动的手解她的衣扣。

  “那天……我们在这做什么了?”她被好奇缠住。

  他笑了,低俯在她耳旁。

  “想不想哥哥?”

  “嗯……”

  沈策意外被她吻住下唇,他闭上眼,顺了她的心。  

  ☆、第二十六章 繁花今相续(2)

  年初一的五点,小楼的静仍如昨夜,或比昨夜更甚。雨停了,电闪雷鸣随之隐去。

  睡在皮质沙发上不舒服,汗干了后黏着皮子,像涂了一层质量奇差的透明胶水,把他的皮肤和动物皮黏连在一起。

  他一动,怀里人不满,喃喃抱怨。

  “去喝水。”他说,离开前见她翻身抱住被子,露大半身子在外,从箱子里找出一件自己的短袖,给她套上当睡衣,免得着凉。

  再次睡熟的她,睫毛微扬着,覆住眼。

  沈策到一楼厨房,见到厨房有橙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照亮了半个餐厅,知道自己没有料错。父亲沈翰中按作息习惯,五点会来喝热牛奶。家里的习惯是年初五之前,让全部佣人回家,花园洋房那里有把沈家当成家的老佣人,常年不会空着,小楼这里没有。

  他进了厨房,看着背对着门的男人,静默良久。

  沈翰中端着玻璃杯,回身。

  父子俩新年初见,是做父亲的先红了眼,还是保有了身为一个长辈该有的冷静自持,笑着问:“何时回来的?”

  “昨晚。”

  沈策见沈翰中喝牛奶,在想,如何开场最稳妥。

  他曾和沈翰中有过一场无人知晓的谈话。那年,他醒于幼年的身体,吓走母亲,剩沈翰中一人陪着他。当时的他有着成年人的灵魂,面对陌生的男人,这一世的父亲,除了抗拒再无其它情感。日复一日,他百痛蚀身,终于对老和尚脱口说,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儿子,来这里,是要等人,等一个亲人。

  寺庙后山的禅房里,生死关头,沈翰中劝他:先要活下去,才能谈其它。

  虽然沈翰中没相信,认为当时儿子烧糊涂了,但至少亲眼见过,亲耳听过。

  所以下楼前,沈策想的是私下坦白。沈翰中有城府,善思辨,再有沈策的幼年经历佐证,有概率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只要沈翰中信了,一切好办,保守秘密,处理好和昭昭的关系,都能最快谈完。

  而此刻,沈策看着灯光下的男人背影,犹豫了。

  当上一世和这一世连贯起来,他的阅历、思想不可逆转的全变了。如果告诉一个父亲,他的儿子不再纯粹,虽然肉身还在,灵魂早不同,没办法再把沈翰中当成唯一的生身父亲,也不可能再对沈翰中产生对父亲的依恋……过于残忍。

  人皆有感情,并非冷血,面前的这个已见白发的男人是从未放弃过他,从他生下来,不惜全部的时间金钱,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拖回来的人。

  “我始终想问你,”沈翰中先开了口,“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孩子大了,做父母的说话更要有分寸。这两年我常想,过去和你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可以,这次多留几天。”

  言罢,又说:“下次回来,不用怕吵醒我。”

  沈翰中想保持为人父的气度,微笑着,背过身,问他要不要喝牛奶。过去,他独自带着幼年的沈策,父子俩都是早起一人一杯。

  沈策和沈翰中对视着,看着年近半百的老父因为这几年忧心儿子,白了的双鬓,看着那双被泪浸过的眼睛。他推翻了既定计划。

  这是一个同样需要他的人,他这一世的牵绊。

  他不想打破短短一世的缘分。既有父子之缘,就让这缘分干干净净走到底。

  “让你担心了。”他说。

  沈翰中摇摇头,把牛奶杯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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