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散席时近十一点了,贺竹筠亲自送红豆几个出来,一路相陪,轻声细语,恳切有如挚友。
红豆和顾筠知她有低血糖症,好说歹说才止住了她,不然贺竹筠怕是会送到马路上来。
到了大门口,虞崇毅果然提前叫了一辆洋车在对面马路候着,红豆跟顾筠她们道了别,过去找哥哥。
临上车前又往贺公馆那座偌大的西洋建筑看了看,自从去了园子,再没看见过贺云钦,就连段明漪和贺太太后头也不见露面。
再往那边男客看了看,看见一个二十**岁的男子站在门口送客。穿套极体面的西服,比贺云钦略矮,五官也不如贺云钦兄妹耐看,但胜在姿态挺拔,气度上与旁人不同,从贺家下人频频请那人的示下来看,定是贺家的大公子无疑。
只不知贺太太和贺云钦去了何处,她想起之前那下药的古怪下人,莫非处理那家贼去了。
白海立从里头出来,眼看着红豆上了洋车,回头张望一番,没见贺云钦,心里越发有了底,贺云钦虽说常在外头带着虞红豆出入,然而到了母亲寿宴,非但未向贺家人提起这虞红豆,就连她走时也未派洋车接送,可见贺云钦对虞红豆何止是不上心,简直称得上轻怠,难为虞家兄妹为了攀高枝肯拼命舍脸往上贴。
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带着两个手下上了车,摊手摊脚在后座坐下:“一会我们去看看虞崇毅,听说他家在同福巷,跟寡母和妹妹同住,他跟了我这几年,我还从未去过他家,难得他破了这样的大案,我身为上司,早该去关照关照了。”
第34章
到了同福巷, 虞崇毅给车夫付完帐,带着红豆上楼。
一进门虞太太就迎上来:“玩得怎么样。”
红豆笑道:“开心, 一餐盛馔不说,还有幸听到了白凤飞唱戏。”
想起寿宴上的事,她下意识不想母亲多问,一伸懒腰往房里走:“妈,明早还要上学,我先睡了。”
虞太太察言观色, 暗觉女儿比平日腼腆几分,跟儿子对了个眼色,一等女儿进了房,便掩上门问儿子:“如何, 刚才你去贺家, 可曾看见红豆跟哪位后生走得近?”
早在去贺家之前,虞崇毅就得了母亲的嘱托, 只待妹妹一出来,隔老远就往妹妹身后看, 然而妹妹只跟顾筠几个女同学在一起, 身边哪有什么年轻男子, 便摇头道:“没看着, 妈, 您是不是想多了, 这几日妹妹为了找玉淇, 整天跟着我们跑东跑西, 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年轻后生。”
虞太太一怔,脑子里仿佛飘过一点影子,忙逮着这话顺势往下说:“这几日红豆每回出去都是为了找玉淇,既贺先生王探长帮咱们找人,想来红豆不是跟你在一起就是跟着他们二位了。”
虞崇毅道:“是啊,贺先生和王探长都是正派人,有时我去抓人无暇送红豆回来,就托他们帮着照应红豆,贺先生这人教养好,从来不啰嗦,送过红豆好几回。”
虞太太惊疑不定坐到沙发上,贺云钦她是见过的,既有学问又有相貌,红豆这两天古里古怪的,难道竟是跟他有关。
这时楼下大门砰砰砰有人敲门,似是来人不少,敲门之余,还伴随着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因更深夜阑,那动静平白被放大了数倍,声声入耳,无端惊心。
虞崇毅诧异地跟母亲一对眼,披上刚脱下的外衣道:“我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子去而复返,满脸异色地带来了几位同僚,其中一位四十出头,高大英壮,进门之后,大剌剌环视屋内一圈,而后冲虞太太打招呼:“这位是崇毅的母亲?”
虞崇毅走近低声对母亲道:“白厅长。”
虞太太压下心底的诧异,忙挤出笑容道:“原来是白厅长?不知白厅长造访,刚才险些就怠慢了贵客,崇毅平日多亏了您关照,早就想找机会好好谢谢白厅长了,您别站着,这几位大人,快请坐,周嫂,给贵客奉茶。”
白海立施施然在沙发上坐下,夷然一笑道:“虞太太不必忙,我这也是凑巧路过,想起我这得力下属住在附近,顺便过来拜访拜访。虞太太看着倒年轻,想不到将崇毅教得这么好。”
虞太太笑道:“白厅长过誉了,崇毅在警局这几年,就算有些长进,也全是多亏了白厅长训导有方。”
白海立打开雪茄盒取出一根雪茄,散漫一笑道:“虞太太过谦了,崇毅为人忠厚,跟家教绝少不了关系。除了崇毅,听说虞太太还有一个女儿?有虞太太这样的母亲,想来虞小姐也不会差。”
说着将那雪茄含到嘴里,故作不经意扫了一圈:“噫,崇毅,你妹妹呢,怎不见在家。”
虞崇毅皱起眉头:“舍妹明日还要上学,现已歇下了。”
白海立大笑:“上学好,上学好,我白某算半个粗人,平日最仰慕读书人,那日在富华巷咖啡馆喝茶时,恍惚见过一个女学生,模样好,说话也体面,一看就知读过不少书,就不知她是不是你妹妹?我这人最讲绅士风度,上回邀你妹妹去大万国,她看上去好像不大乐意,我想这里头有些误会,早就想当面向你妹妹赔罪了。”
虞太太眼皮猛的一跳,早年她随丈夫经商,各色人等见过不少,平时没少听儿子说起白厅长,心知此人在公共租界横行无忌,时常搓磨手底下这些人,碍于这人来头不小,她总劝儿子以忍耐为主。
谁知今晚这人不请自来,绕了两句,一下便扯到了红豆身上,想是见虞家无权无势,行事之恣意令人咂舌,看这架势,今晚见不到红豆恐怕还不肯罢休。她早年跟着丈夫经历战火,中年又不幸丧夫,而今半生过去,早看淡了许多事,唯独一双儿女是她的命,当下便淡了脸色:“白厅长,我们虞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知些礼数,深更半夜的,绝没有让女儿起来见外男的道理。”
她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白厅长还打着让红豆做续弦的主意,并不想跟未来丈母娘撕破脸皮,当即放软语气道:“虞太太这话严重了,白某之所以夤夜拜访,无非是想着崇毅这几日立了大功,过来关照关照,再顺便闲聊几句,既然虞太太多有不便,那白某明日再来。”
虞崇毅暗暗握了握拳,忽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走近递给白海立道:“白厅长,这是属下的辞职信,属下资质庸碌,办案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早就有换营生的打算,还请白厅长批复。”
那几名同僚错愕之下,齐刷刷看向虞崇毅,空气似乎凝滞住了,就连虞太太也是一呆。
虞崇毅盯着白厅长的背影,一脸决然,显见绝非儿戏。
白海立静静站在原地吸了好几口雪茄,这才缓缓转头。
虞崇毅瞬间便感觉到了来自头顶的两道让人如坐针毡的视线,然而他早已到了忍耐的边缘,顶住那道倾轧而来的威势,毫无瑟缩退让之意。
白海立看虞崇毅一晌,忽然意味不明笑起来道:“虞崇毅啊,有些事我本来打算明日你到厅里再跟你商量,既然你来了这么一出,今晚干脆就挑明了吧,你家书房在哪,我们到里头去好好说说话。”
这一去便是半个小时,虞太太守在客厅,一想起刚才白厅长的语气,只觉得心惊肉跳,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慢,既无心招待儿子那几名同僚,也不敢回房去睡。
好不容易房门一开,白厅长率先出来了,见虞太太弹簧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极愉悦地笑了笑:“我给你儿子一晚上时间好好考虑,明早白某再来,往后就由白某亲自接送虞小姐上学。”
虞太太惊疑不定往书房里一看,儿子青着脸站在房中,整个人仿佛入了定,半天都未动弹。
好不容易等那几人走了,她忙进去急问:“出了什么事?”
虞崇毅浑身冰冷,根本开不了腔,白海立如今如日中天,只要认真想要对付谁,是栽赃也好,嫁祸也罢,有的是阴毒的法子,何况他还有实打实的把柄落在这人手上,就算不做警察,也逃不掉一场牢狱之灾。
事关红豆,他不想让自己自乱阵脚,想了想,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不能任白海立捏圆搓扁,王探长他们主意多,这就去找他商量。”
他咚咚咚下到楼下,满怀歉意敲开彭裁缝家的门,借了电话,给王彼得的寓所打电话,谁知接连拨了好多遍,那边都无人应答。
他定定立在电话机前出了一晌神,看来是临时出门了,就算去王彼得寓所怕是也会扑空,满怀失望正要离开,忽然想起贺云钦,自己是警察,管辖范围内的贵户电话早已烂熟于心,其中自然也包括贺公馆。
然而毕竟太晚了,这时候给贺公馆打电话怕是不妥,可一想起贺云钦这人处世随和,就算接了电话也未必会觉得冒犯,又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幸而这回很快就有下人接了:“贺公馆,请问找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