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猫一尾
司徒啸风不得不想到当初他送怀瑾一双几百块的鞋,人真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然而,司徒啸风还是又问了一遍:“你们确定没认错人?你们洋人认错中国人不是常事吗?”
那位翻译立刻便回道:“肯定是没认错的,英国银行那边有一位专员是负责霍尔小姐的,原本那位专员在北平,现在来上海了,专门为了安排霍尔小姐的财务,我们也是因为有熟人在银行,见到她签的支票,才知道她在上海,住在伍公馆。”
这么一说,是不可能有错了,司徒啸风道:“霍尔小姐我是认识,只是之前不知道她洋名姓霍尔,回头我与她说一说,再回你们的话。”
翻译将司徒啸风的话转述给西威特先生,那位西威特先生自然是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倒是也不耽误司徒啸风的时间,回头便告辞了。
等到这位西威特先生领着他的翻译出了门,司徒啸风低头沉吟许久。
司徒啸风本来就是个通透之人,过去没多想也就算了,如今有人点了他,加上他本就关系橫通,人脉广,前朝的事新朝的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一些,思量一下,许多事立马便能想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抬头对他的副官说道:“魏瑞霖的大儿子魏建雄的原配不是前朝的格格,后来离婚了的?前两年说是有个女儿找上门了,后来都说魏瑞霖准备将她嫁给梅骏奇?你看能不能找到一张她的照片,如果找不到,问一下样貌什么样。”
那个副官立正敬礼,大喊“是!”。
司徒啸风又说道:“你亲自去,打听到消息了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用等到回来了报告。”
第53章
慧平和水生是小年那天回来的。准确点儿说是上海人过小年的那天回来的, 怀瑾活了十六年,小年都是腊月二十三, 结果伍世青说小年是腊月二十四,还说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 连小年是哪天都不知道。
做女人怎么这么难呢?你给自己挑个男人,跟他好之前, 他对你百般疼爱,你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恨不得给你摘下来,婚事一定下来, 你在他那儿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
做男人怎么这么难呢?你好不容易老来得太太,定下来之前开口爷闭口爷叫的可亲热, 生气了也就瞪眼噘嘴, 可爱至极, 婚事一定下来, 哪怕是她颠倒黑白,但凡你不顺她的心,她能叉腰指着你骂“没文化的老东西。”
不过,在伍公馆做男人和做女人都不太容易,做下人倒是容易得很,腊月二十三,老板娘过小年,他们排着队领赏,晚上大鱼大肉加生猛海鲜的吃一顿好的。腊月二十四,老板过小年, 他们再排着队领赏,晚上再大鱼大肉加生猛海鲜的吃一顿好的。想到以后每年能过两个小年,得两回赏,伍公馆的下人觉得简直是不能再好了。
齐英亲自开车去火车站接的慧平和水生,除了自家爷以外,阎王老子都不给面子的齐英亲自去月台上接的人,火车停下来,车门一打开,直接就跳了上去,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慧平和水生身上的大衣都还没穿好。
慧平见着齐英,微微一笑,说道:“你再早点儿,我都要怀疑你是跳窗户进来的。”
“那能让姑奶奶你等着?”齐英嬉皮笑脸的说着话,将门边上慧平的行李箱提起来,见着慧平已经穿好大衣了,齐英打头往外面走。
慧平在后边儿,看着明明和她的箱子放在一起,却没齐英无视的水生的箱子,往齐英的背后瞪了一眼,自己过去将水生的箱子提在手里,齐英回头一见,道:“你还帮他提行李,他自己没手啊?”
到底是边上有茶房候着,慧平没说太透,只是轻声道:“线都还没拆呢!还是得仔细些。”如此看着齐英的眼神难免有些埋怨。
早前慧平和水生有往伍公馆打电话,齐英知道水生受了伤,但在齐英看来这么点儿皮肉伤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是家常便饭么?都好几天了,行李都提不了啦?
齐英呲牙看着一旁儿笑着不说话的水生,最后还是一把将水生的箱子从慧平的手里提到自己手里,然后听着水生道:“劳驾慧平姑姑和齐爷了。”
耍嘴皮子齐英向来不认输,立马回道:“客气,伺候白小姐是应该的。”
【像个傻子一样!】X2
水生好像忽然理解慧平说的“他整日里瞎嘚瑟,跟个傻子一样,我看见他就想乐。”为什么是优点了,确实就是挺可乐的。这样一想,水生往慧平瞧了一眼,两人眼神一对上,皆低头笑了。眼睁睁看着的傻子总觉得包厢三个人的电影里,他一个人的剧本里有什么地方缺失了,很不爽,道:“你们俩笑什么?”
慧平道:“笑你人挺好,来接我们,还帮我们提行李。”
说一个流氓人挺好?
齐英咧嘴道:“骂老子呢?!”
三人一起回了伍公馆,怀瑾见了慧平欢喜得很,不像是一个多礼拜没见,倒像是几个月没见了一般。
晚上伍世青让人搬了大圆桌出来,叫上水生,齐英,吴妈,慧平一起吃小年饭。怀瑾被慧平拉着坐下后,依旧很不服气,道:“明明是二十三的小年,都过完了,还吃什么小年饭。”说完又道:“我不是来吃小年饭的,我是来给慧平和水生接风的。”
水生笑着点头道:“谢谢老板娘。”
怀瑾听着水生叫她老板娘难免有些脸红,道:“别乱叫,说不准的事。”
伍世青听了捋袖子往怀瑾瞪着眼,笑道:“还说不准啊?”齐英跟在一边连连摆手,道:“这不能说不准,这肯定要是准信儿了。”水生也笑着说道:“回头大年初一,兄弟们上门拜年,爷先站一边儿,让他们先给小姐磕头,就准了。”
三个流氓一个说的两个捧的,十几年的戏,很是默契,慧平道:“三位爷,您们这是说相声呢?!”
这话一出,不想三个流氓手一拍,伸出三只手,不要脸的说道:“来,姑奶奶们给点儿彩头。”
怀瑾被这三个大老爷们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吴妈在一旁拿了筷子就往三只手打,又拉着慧平坐下,道:“你们别搭理他们,三个无赖!!!越理他们越来劲。嬉皮笑脸,也不看自己多大岁数了。”
如此一看倒像是三个流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模样,只是伍世青仗着人多,提议文明新社会,投票表决到底哪天是小年,还貌似公平的表示让同意二十三是小年的先举手,然后就与齐英一起眼睁睁的看着水生和吴妈举起了手。
说好的好兄弟呢?!不求你为兄弟点到黑白,这么昧着良心指鹿为马真的好吗?
齐英当场就拔了枪,喊道:“白水生!”却见水生笑着大喊:“老板娘救命!”怀瑾闻言立马一手指着齐英,一手拉着慧平的袖子,笑着道:“收拾他!”接着便见慧平也摸出一把勃朗宁,抬抬下巴,微笑问:“齐爷,您这是想怎么的?”
【这和老子想象中的不一样】
阎王老子都不怕的齐爷愣是举着枪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伍世青讲了点儿义气,伸手把齐英的枪给缴了,算是给了个台阶。
然而,晚上将怀瑾安置完的慧平回房的路上遇袭了。
忽然从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搭上了慧平的肩,不想却被慧平反手捉住一扭,将人直接拧着胳膊按在了墙上。
被按在墙上的齐英面无表情,且生无可恋的抬头看着墙上的壁灯说:“姑奶奶,轻点儿。”
慧平一笑,将齐英松开,然后被齐英往手里塞了一张纸,打开一看,可不就是她临走给齐英留的信。
“你这写的什么?”
“你没看?”
“我不识字啊,姑奶奶。”
“我以为你要找人帮你看。”
“我找爷帮我看,他不看,他说万一你写了什么他不该看的,他看了,回头你见了他肯定不好意思,而且肯定要找我麻烦。”
这确实是的,不过慧平也没写什么。信上就是随意的几句话,大概就是“齐英,我要出门办差了,天气渐冷,请务必多加衣衫,勿念。慧平”
“就这么几个字,也不认识吗?”
“你教我认?”齐英道:“我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去学校启蒙吗?不要面子啊?”
慧平听了一笑,道:“好,回头有空,我教你认些简单常用的字。”
不得不说,这么一会儿齐英觉得慧平性子是真好,一说一笑的,他忍不住道:“怎么人前就不能给爷们一点儿面子呢?”
这话语气有些亲近了,慧平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你这样的,吃着饭开个玩笑,拿枪出来吓唬人。”
齐英愤愤不平,道:“那是他白水生满口瞎话,不然我能拿枪出来吗?”
岂料这话一出,慧平道:“本来小年就是二十三。”
齐英气得龇牙,道:“就这么个事,昨日咱们爷跟你家小姐吵了半天,今日饭桌上在吵一回,咱俩还得继续吵?”
这么一说,似乎是没必要,慧平道:“那往后,你跟爷二十四过小年,我们过二十三,谁都不管谁。”
齐英却还是不服气,道:“全上海都二十四过小年,你们就不能改?”
慧平道:“反正我家小姐说不改,就不改。” 齐英服气了。
但齐英还是忍不住挤兑水生:“我跟你说,你别被水生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给骗了,那小子闷坏。”
慧平听了却笑道:“你们不是好兄弟吗?尽说人坏话。”
“兄弟是好兄弟,但我不像他,鬼心思多,有一说一。”齐英一副很正义的样子,然后忍不住继续说道:“当年他被引荐到爷跟前的时候,十五岁,连个子都没长起来,只到我肩膀,那时候可不是现在,外边儿想害我们的人多了去了,我跟爷天天都担心他一晃神被人给做了。”
水生的事,在火车上慧平也听了一些,也想着水生应该是比齐英晚不少时候跟着伍世青,听着语气,晚得不只是一点儿,慧平问道:“他多大了?”
齐英想了想,说道:“二十二吧,翻过年二十三。”说完又道:“他出生好,他家以前是开茶叶铺子的,他出生的时候,铺子里还有两三个伙计,他算是少爷了,结果他三岁那年他爹去买茶的路上,被劫了,钱货都没了,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回来的时候命都快没了,后面身体就一直不好,铺子也盘出去了。不过还是供他读了两年书,读到第三年实在是供不下去了,他还有个哥,说是只能再供一个,他又不爱读书,就让他哥继续读,他就不读了。”
【这不是不爱读书,这是孔融让梨】
齐英又接着说:“后面他家又供他哥读完初中,实在是一个都供不起了,拿最后的钱给他哥娶了个媳妇,后来日子就更不好了,他家卖了镇上的房子,回了乡下,他原本是准备去当兵的,当兵的有兵饷,不想还没去,他哥被汽车给撞死了,他爹就剩他一个儿子,死活不让他当兵了,就想让他赶紧成亲,但又没钱,于是他就娶了他嫂子,成完亲第二天他就跟着亲戚来了上海,他那个亲戚是爷下面一个听差,刚巧那个时候爷在找识字的兄弟,他亲戚就把他引荐给了爷。”
“那他有太太的。”慧平道。
齐英却摆手道:“他有鬼的太太,他来第一天就找爷借了二十块钱,让他一个老乡带回去给他家里,想着二十块钱在乡下可以过半年了,结果那个老乡压根没把钱给他爹,半年后他收到他爹托人给他带话,说他一来上海就没了音信,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他嫂子跟着一个货郎跑了。后面一年,约莫是刺激受大了,他爹先没了,接着他娘也没了。那时候爷还安慰他说,咱三个总算都一样了,没家没口,天王老子都不怕了。”
“其实他比我和爷惨,虽然他有几年好日子,但我跟爷家里人没的时候都还不怎么记事,没感觉,他是半大不大的年纪什么都没了,这种其实挺难熬的。”说到这里,齐英道:“我们俩说话,说他干嘛?”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条金链子,道:“我手上有些金子,前几日拿到金铺让人融了打的,说是如今最时兴的款,送给你。”
齐英也不等慧平说话,直接就将那金链子塞慧平的手里面了。
第54章
怀瑾年后就要从伍公馆搬到廖府去了, 这是廖太太决定的。
小脚的廖太太虽然确实不像杂志上所说的,对廖长柏日常严词厉色, 但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旧式太太,待她知道了总统府的荒唐事, 气得恨不得立刻坐火车去北平找人算账。但是也不能真的去北平找人算账,伍世青能不管对错, 站在那里让她打,魏建雄和魏瑞霖可不会。
原本廖太太是觉得怀瑾年纪太小,可以再留两年, 事情摊开了,廖太太也想着夜长梦多, 如今人没找上门来, 若是找上门了, 真要将怀瑾带走, 廖长柏这个老师的身份怕是把怀瑾留不住。虽然伍世青这个流氓确实不是廖太太心里理想的丈夫人选,但他对怀瑾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难得怀瑾自己愿意,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廖太太做主将婚期定在了三月十六,那天是怀瑾十七岁的生日,廖长柏做证婚人,直接让怀瑾从廖府出门,就当是廖长柏做主嫁出去的,按照廖太太的说的就是“你们老师这辈子稀里糊涂的,不着五|六, 也就是学生多,混了点儿好名声,到时候若是他敢不认,让你们老师专门写文章骂他,非得骂到他抬不起头来。”
廖太太原本是想让怀瑾马上就搬到廖府去,但怀瑾与她道:“他府上就他一个人,又没别的人,过年一个人怪可怜的。”又道:“我娘刚没了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过过年的,也是觉得难过得很,所以才去总统府,想着热闹些,不想……”
这样一说,廖太太倒是也不好反驳,想着反正怀瑾在伍公馆也住几个月了,也不差这半个月,便定了过完年,元宵节的时候搬廖府来。
伍世青肯定是不愿意怀瑾搬走的,但廖太太这个决定显而易见是好的,廖长柏愿意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担着责任为他和怀瑾做主,他感激不尽,自然不能有二话,好在他家大小姐心疼他,也拖了些日子,也算稍有安慰。
按照伍世青想的,总归过年这小半个月还可以与怀瑾温存一番,不想自打从廖府回来,怀瑾便再也不与他在小厅夜会了。
伍世青在小厅里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回房打电话,便听怀瑾道:“师娘与我说,还没成婚,不能与你再胡闹了。”
“我能怎么胡闹?!”不用怀瑾说,伍世青也猜到是这个由头,只是说道:“她总归不知道,不跟她说就行了。”
然而,怀瑾又道:“可是慧平知道了也会骂我的。”
“她不是回房了吗?”
“那万一她出来了呢?”
“到底你是她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你还怕她?”
“倒不是怕她,但我娘临终交代了,说我不如她聪明,让我听她的话。”
说到这个,怀瑾道:“当初在乡下,我说去总统府,慧平就是不同意的,我没听她的,结果闹出那许多事来,还累得她跟着我受了委屈,我便跟自己说,以后她说什么我都听。”
这般一说,伍世青无法反驳,也不好再纠缠。只是回头再见齐英,看他怎么都不爽,毕竟若是齐英能拿住慧平,那怀瑾又何必担心慧平不准他俩相会。
齐英倒是委屈,道:“哎哟,我那位姑奶奶,我真是没办法,身手厉害得很,我也不好动真格的,连个指甲尖都碰不着。”说完竟然还反过来埋怨伍世青:“我看是非得她家小姐进了门,还差不多。说到底还是您下手慢,耽误我了。”
毫无疑问的,这话一出,伍世青又将齐英揍了一顿。
腊月二十八,吕沛薇的太爷爷过九十大寿,给怀瑾下了帖子。
吕沛薇的父亲是开洋行的,大伯是如今的上海警察厅的副厅长,也算是上海有钱有脸的人家,何况人到六十古来稀,吕老太爷九十岁了,是大喜事,要大办,但凡在上海有些声望的人家,哪怕有那么一
丁点儿交情,帖子也不能漏了,不然那是不让人沾喜气,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