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鹿
冯殊对她好不好?答案是肯定的,哪怕他偶尔会冷脸来,可细枝末节传递出的温度骗不了人。
那仅仅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好,她就觉得婚姻幸福吗?
应该是有关系的,但似乎又不止,夏知蔷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整合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来。
至于季临渊那些匪夷所思的提议,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不想回答。
夏知蔷全程微低着头,面颊轮廓流畅秀丽,眉头纠结而隐忍,像极了那几年安静跟在季临渊身后的样子。
但她就是不开口,连那句听到人厌烦的“对不起”都不屑于跟他讲。
在最焦灼的时候,季临渊抬头,从扶手间隙中,捕捉到上一层楼梯间里闪动着的一点橙色光芒。
有人点着烟,不知在上面听了多久。那烟头几乎要燃尽,季临渊能想象出指尖被缓慢烧灼着的强烈痛楚……
他很轻易地,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心里痛快不少,季临渊稍作冷静,开口还是那句:“这个月以内,把婚离了吧。”
夏知蔷莫名其妙:“凭什么我就要按你说的意思做?”
“凭你一直都是这样,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不要你,你还要倒贴上来,跟在后面甩不掉,更别说,你在我婚礼上做的那些事。”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不是怎样?难道你没做过这些?”季临渊自己接话,“谁都否认不了自己真实的曾经。”
他继续:“我知道你在怨我,才报复性地找了个人随便结婚,这些我都懂。你看,你们的开始本身就是个错误,一个你不爱的人,对你再好又有什么意义?你们长不了的。不如现放他早点开始新生活,再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知知,你离婚吧。”
楼道空旷安静,季临渊声音并不大,这几句话却像是带着回音,飘来荡去一直不散。
冯殊送完客人本打算去找夏知蔷,他想再让她做一碗猪油拌饭,油脂、盐分和碳水带来的幸福感是那么踏实又饱满,光想想,他就感觉身体充盈着飘飘然的快乐。
直到听见这两人的声音。
在上面那层的转角站了许久,冯殊本该追下来,直接将夏知蔷带走的。
他竟没能挪动半步。
夏知蔷一个不要没说出口,季临渊已经走到人面前,附在耳畔,用只有他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着急拒绝。你先想想清楚,是因为谁,才让你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甩人脸色。欠我的那些,欠薇薇的那些,想好怎么还了吗?”
瞳孔失焦一样地定住,她脸上半分颜色都不剩了。
而楼上的冯殊,终究没能等到一句实实在在的、预期中的答案。
如果默认不算答案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齐。
今天元旦,40个小红包走起~
第30章
散席后, 夏胜利和叶青留在酒店陪亲戚打通宵麻将, 让小两口先回去休息。
车由夏知蔷来开。
明明比昨天喝得要少,冯殊却像醉得厉害, 合眼靠在副驾上,他紧抿薄唇, 肩膀无力地塌下, 眼窝处阴影深重。
车窗外, 天色未晚, 商业街人潮汹涌,霓虹闪烁, 热闹的光线被速度拉成了细长的丝,网在男人山峦起伏的轮廓上,只剩无边萧索。
在季临渊那儿脱身后, 夏知蔷再寻到冯殊时, 他便是这个样子。
时不时瞄向右侧,夏知蔷的唇张开再合上, 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同人讲,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有话就直说吧。”冯殊仍闭着眼, 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的。
她忙说没有。
夏知蔷开不惯新车,这段心事重重的回家路, 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抵达。
到家,她问他想不想吃拌饭:“我现在就去蒸米?猪油渣找到了,配新鲜米饭, 肯定比昨天的好吃。”
冯殊已经踏上了去二楼的台阶。
回过头,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阴郁冰冷,下了一万年的雪。
“不用。”
夏知蔷在后头追了两步,冯殊停下来,她便也停住,踟蹰不前。
他第二次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支吾几秒,夏知蔷刚要开口,冯殊又像是不想听了,立即转身上楼。
她再上去,他已经进了浴室。
夏知蔷候在门外,踱来,踱去,指甲啃完又去撕嘴皮,一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演练了几十上百遍,硬逼着自己往外吐。
里面水声淅沥,外头脚步细碎,一门之隔,是同样焦灼的人心。
门豁然打开。
冯殊仍穿着回家时的那身衣服,衬衫微皱,通身干燥,只在脸颊四周挂着未干透的水滴;他面庞青白,唇上也是浅的,唯一一点血色尽数聚集在眼底,化作红丝,向着漆黑的瞳孔蔓延。
夏知蔷不安极了,伸手就想拉男人的指尖。冯殊避开,颓唐地闭了闭眼,嗓音像生了场重感冒:
“那些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等人开口的间隙,冯殊斜倚在门框上,掏出烟盒抖了抖,没控制住力度,掉了两根在地上。他视若无睹,重新抽出一支兀自点上,深吸,又吐出,任由缭绕轻雾将快要失控的面容模糊。
烟草味袭来,夏知蔷逃避一样地将话题转到当下:“不是商量好了,要戒掉的么?”
“戒不了。”
“那还怎么要宝宝……”
冯殊嘲弄地笑了一声,唇角弧度冷静克制,眉间是抹不平的沟壑。
“夏知蔷,”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我真的是看不懂你。”
看不懂,所以实实在在地盯了她好几秒钟,这穿透力惊人的锐利眼神,激得夏知蔷头皮发麻。
“到现在还在提什么生孩子,是嫌错得不够远吗?”
夏知蔷愕然:“什么错了,哪里错了?”
“所有的一切都错了,”冯殊耐心尽失,“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个错误。”
她被这句话吓到了,眼眶微微发热,烫得差点掉眼泪:“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我们怎么会是错误?”
冯殊夹着烟的指头越挤越紧,直绞得香烟都变了形。他食指尖有一小块泛红,是刚才在楼梯间里烟头灼伤的痕迹。
他自己,就是个错误的结晶。
他的母亲不爱他的父亲,哪怕强行结合,哪怕生下了他,哪怕互相折磨十几年、彼此熟悉到吵架都找不到新的词汇,最后也只落得分道扬镳的惨烈下场。
成年人可以选择花上一辈子,为自己的执拗和不甘心买单,但没有权利让孩子替自己背上错误带来的枷锁。
夏知蔷靠过来。她本想触碰冯殊的指尖,又不敢,只好拉他袖子:“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传言,表姨和你说什么了?还是谁?”
冯殊抬手,手掌罩住她颊侧,指腹在细腻光洁,还有点毛绒质感的皮肤上摩挲流连:“知知,你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知蔷答不上来。
她心里早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被困在千头万绪里怎么都出不来。
冯殊兀自接话:“我猜猜。是因为我当时要出国,工作也忙,不会叨扰到你,以及,我刚好符合你父亲理想中的择婿条件?对吗?”
“不是——”夏知蔷想反驳,等嘴一张,又发现没办法解释。
最初,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不无辜。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夏知蔷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渴望掏空自己的内心,“就算是当时,也不止是因为你猜的这些,不然我——”
冯殊的手指滑到她翕动中的唇,摁住:“还有个可能,你匆匆忙忙和我结婚,只是为了逃避另一个人带来的伤害。”
这话一出,他明显感觉,夏知蔷的唇失了温度。
“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对不对?”
季家家大业大,女方亦然,哪怕这场婚事过于短命,盛大的婚礼在圈子里仍旧有迹可循。冯殊忍不住去查了——好巧不巧,婚礼日期就在夏知蔷去医院找他提结婚的前两天。
他厌烦这样斤斤计较寻根问底的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底线,怨气满身,失了分寸。
夏知蔷拼命摇头,能讲的唯有一句苍白的“不是这样”。
那又是怎样呢?
所有的事实都在印证着一个结论——她匆忙结婚就是为了逃避,逃避爱而不得的苦楚,逃避被当众舍弃的难堪,逃避一场失败透顶的明恋。
而冯殊就是那个在恰当时间出现,条件合适的冤大头。
她罪证满身,她百口莫辩。
笨拙狼狈的眼泪奔涌而出,几小时前才被冲刷过的脸颊皮肤再一次被浸润,皴裂的刺痛感,扎得夏知蔷浑身都疼。
冯殊的手在停留在她脸上,泪水顺着指缝流下,蜿蜒如小河。
她开始呜咽,还焦急地跺着脚,语句支离破碎:“冯殊,你不要信那些人说的话,你信我好不好?我是追着他跑了几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也没有那样的关系。我知道自己笨,有时候做错了事情都没察觉,你不高兴了可以直接告诉我啊,我会改的,我全都改……”
“错的是我,”冯殊不再隐瞒,“在你的好哥哥出现在我家时,我就不该陪你演戏,在他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在你们俩私下有来有往时,我也不该忍着纵着,而最不该的,是我不该在刚才经过那个楼梯间,听到不该听的话。”
最近发生的一切串在一起,夏知蔷恍然地睁大眼睛:“你早知道了?你听到了?”
说完这两句,她像是受到冲击,愣愣的,只知道流泪。
冯殊的唇突然贴上她湿/漉/漉的眼。
羽毛一样轻盈的吻,密集地落下,他舔舐着夏知蔷的泪水,将它尽数吸吮,品尝着她也许跟自己有一点关系的痛楚。
某年开始,他开始对苦痛上瘾。
咖啡酸涩,酒辛辣,烟的味道也并没有特别好,但这些轻微的不适感最能刺激神经,让冯殊生出活着的实感。
他才刚刚适应在生活里掺上一点,叫夏知蔷的甜。
“别哭,没人在怪你,别哭。”冯殊说话时,唇瓣似有若无地扫在女人扑簌扑簌的睫毛上,他呼出的热气灼得对方泪流不止。
他曾无数次在深夜听到母亲压抑的哭泣,也见过父亲独坐着抽一整晚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