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她察觉到自己多嘴了,尴尬地笑了笑。
老慕淡淡地说:“也有可能想亲眼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他真的死了。”老慕淡淡地说,“听别人说和亲眼确认,到底是俩码事。”
第18章 求花求收求票~
范文博与唐贞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事情太久,谢风华不大想得起来,但时间并不是这件事印象模糊的真正原因,根本在于她本质上对男女这点事不感兴趣也不好奇,不说唐贞,就说别的人,她周围的队友同事,亲朋戚友,她也从没了解过这一对对的夫妻情侣到底从何时。好像就在某一天,他们拉着手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突如其来就宣告了彼此的关系,在此之前谢风华丝毫没感到有一丝征兆,每每听到这种消息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感觉。
李格非以前就曾经说过她在男女感情问题上缺根弦,仿佛在制造她这个人的时候忘了安装一个探测这方面信息的雷达,或者安装多了一个设备,专门用来屏蔽这类感知,使得她不仅对别人的情感发生发展反应迟钝,连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感也同样如此。
他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无奈又包容,那时候他们刚刚初步确定了恋爱关系,连到底怎么算喜欢一个人谢风华都懵懵懂懂,甚至还以为就是比好哥们再好一点,跟以往也没多大区别。
她听完李格非的判断后很吃惊,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样,她还以为她有缜密的推断能力,能剥开重重假象奔向事情真相的核心,况且在警校刑侦推理类课程成绩也一向名列前茅,在刑侦队的案情分析会上,她天然就能与入行多年的老刑警一样有敏锐的嗅觉,连支队长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这两者就不是一回事。”李格非当时正在看书,头也不抬说,“非要分清楚,这大概前者就像一种情感想象与共鸣的能力,后者则是根据线索推测和查找真相的能力,明白了吗?打个比方,你说你业务能力强,你爸一个人这么多年,你能靠侦察看出来谁对他有意思吗?”
“有人对他有意思?谁还瞎了眼啊!”谢风华立即重点偏移,吃惊说,“看上谁不行要看上老谢,哎,我真不是因为那是我亲爸爸才埋汰他啊,实事求是你知道吗,就我爸这样,要钱没钱,人老珠黄,职业危险,动不动喜欢给你来场思想教育,还外加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凭良心说,看上他的人图什么?”
李格非微微一笑,继续翻着书页,随口说:“那你也肯定看不出来,唐贞那个表妹老在偷偷看范文博了?”
“有吗?”谢风华再次惊诧,“那姑娘见天的闷不做声,见人说话都不抬头,你居然发现这个?她不会那什么吧,暗恋?”
李格非摇头:“不好说,喜欢和不喜欢都有可能。”
“我怎么没发现。”
“都说了你没这根弦。”
“你干脆说我缺心眼得了,”谢风华不服气,“说吧,还有谁是我没看出来的?”
李格非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然后放下手里的书,眨了眨眼,无辜地指了指自己。
回忆到此而止,要不是庄晓岩戴着唐贞那个项链,谢风华都想不起来这段对话。如果说庄晓岩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范文博颇多注意,从喜欢的角度理解是她暗恋自己姐夫,那么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说得通。
但如果从不喜欢的角度理解呢 ?
像她那样一个父母离异的少女,唐贞对她好,她有某种程度的有恋姐,对姐姐的丈夫理所当然讨厌倒也说得通。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非要嫁给范文博不可呢?
是因为爱吗?范文博诚然外貌上看风度翩翩,收入高职业好前途似锦,无论从哪方面看,在婚恋市场上都不愁出售,而对庄晓岩那样一个阅历简单,没什么见识的女孩来说更是金龟婿的不二人选。只要范文博愿意,稍微释放一点善意,诱使庄晓岩爱上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退一万步,哪怕庄晓岩结婚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对唐贞的追忆,出于对姐姐死后的移情,或者是出于现实考虑,想通过嫁个经济基础好的男人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这里每一条都是她嫁给范文博的充分理由。
谢风华一直这样理解,也一直这样相信,但就在看到庄晓岩脖子上滑落的夜莺项链那一刹那,她忽然对已有的认知不那么确定。
因为不喜欢庄晓岩,所以她有些刻意避开有关此人的观感,以至于想起来两人交集寥寥无几。但她一直记得庄晓岩来请她去参加婚礼时的情形,那一天,庄晓岩穿着一身无袖及膝的小黑裙,看着比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她脸上甚至画着淡妆,若不开口,令谢风华恍然会以为换了个人。然而一开口,就依然是那个躲在表姐身后,怯生生的小女孩,她像是有些怕又有些热切,说话结结巴巴,表达的意思却格外坚定,她断续说了许多,总结的意思就是我要跟范文博结婚了,风华姐,你来吧,请你一定要来,求你了。
现在想来,那居然是庄晓岩第一次清晰而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到此为止的观感都向她展现出一个单薄而脆弱的庄晓岩,但谢风华蓦地想到一个她从未怀疑过的可能性,为什么庄晓岩一定要她来参加婚礼?
唐贞在时,她们关系并不熟络,唐贞走后,她们其实已经不能算熟人,而且庄晓岩要嫁的人是范文博,她不该不知道自己会反感。
但庄晓岩就是坚持要谢风华来。这种坚持,以前她理解为是因为庄晓岩胆小,娘家人又上不得台面,于是想找个做刑警的熟人为自己撑场。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那为了什么?
老慕说过的一句话忽然在脑海里响起来,他说,听别人说和亲眼所见,到底是俩码事。
也即是说,庄晓岩想要自己亲自到场,亲眼目睹,与其说她需要人撑场,不如说她需要人见证。
问题是见证什么?
谢风华骤然间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她一把将车子开到路边再踩刹车停下,深呼吸几下,立即拨通了老季的电话。
老季几乎是飞快接通,他第一句便问:“华,你还好吧,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才听人说了你的事,你也真是,出这么大事怎么不跟我说?反正别想太多啊,该来的都来了,咱们就放开心胸,节哀顺变,想干什么,要什么,只管跟哥哥说……”
“想谁叫哥呢?”谢风华打断他,简要地说,“别瞎操心,我没事,我就是,就是需要点时间。”
“哎哎,没事,你慢慢调整,我相信你。”
“我找你是另外的事。”
老季立即说:“要我帮什么忙直说。”
谢风华沉默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就问几个问题,你能说就说,不能说不勉强。”
“行,问吧。”
“庄晓岩被关押的这些天,除了审讯之外有哭过闹过吗?”
老季想了想说:“应该没有,她作息很规律,调查也很配合,回去后也没提什么要求,这边值班几个人对她印象都不错。”
“那位周律师,后来有见到她吗?”
“见了,”老季说,“我照你的建议,好好难为了那小子才让他们见的。”
“他们说什么,你们有录下来吗?”
“有,他们见面时我在场,都听见了,大概都围绕能不能争取正当防卫的事,没什么特别,庄晓岩还让周律师好好保重身体……”
“老季,以你的判断,他们俩说话给人的感觉有没有很亲密甚至是暧昧?”
“没到这个程度,就熟悉的朋友那样。”
“熟悉吗?”谢风华问,“你确定?”
老季肯定地说:“确定,我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看得出。怎么啦?”
谢风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庄晓岩之前跟我说,周律师是她去买菜时偶然碰见,加了微信后才聊了几句,微信内容不慎被范文博看到,于是才有半夜把她拖出门的事。”
“她撒谎。她跟那个姓周那律师,绝对不是只加了微信聊过几句的关系,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撒谎?”
“是啊,为什么呢?”
老季沉默了好一会才自嘲一笑:“不要告诉我这事不简单,两个老刑警,倒叫一小姑娘给糊弄了。”
“但愿我错了,”谢风华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不定似的,“但我要重新查这件事,万一给你添堵也只能请你多担待了,毕竟刚刚局里领导才把它定为正当防卫,你又是办案人,放心,不管我发现什么都交给你,你来处理。”
“我是那种人吗,”老季笑了,“我要是怕事,就不会这么多年还没升上去。不过这事不能靠你来查,得我也参与进来,说吧,你想从哪开始?”
谢风华敲了敲方向盘,说:“两个方向,你查周律师,既然庄晓岩在他们关系上撒谎,就得知道撒谎的原因。”
“行。另一个方向呢?”
“另一个方向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谢风华揉着眉心说,“你看了庄晓岩在网上接受采访的视频吗?她喊话范文博的父母,说想参加丈夫的葬礼。为什么?”
“我之前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问题。”
“所以我想去看看范文博的父母,你能给我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可以,”老季爽快地说,“等会发你手机上。”
谢风华挂了电话,外面还在下雨,不过这会雨势转弱,连成一片连绵不绝的雨雾。她看着雨刮器左右摆动间有些出神,恍惚间又想起高书南关于夜莺的暗示,他的暗示沉甸甸的,带着奇异的违和感。在谢风华有所察觉的时候,她又一次拨了高书南的电话。
这回没有类似 AI 的助理用计算过的音调接听了,电话奇迹般地转到留言信箱,谢风华顿了顿,犹豫着开口:“书南,是我,你怎么样,做实验辛苦吗,注意身体。”
她说完后觉得自己很无聊又无趣,清了清喉咙,忽然涌上了一阵诉说的欲望。
“我不知道你身上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这样忽然联系不上,肯定有什么原因,那个原因,可能就跟你只能暗示,却无法明说的原因一样,是我目前无法知道的,或者说超出我该知道范畴的原因。”
“但是,书南,不管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不管你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胁迫,你已经给我传递了信号,我就不会不管。”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如果你哪天不见了,我会找你,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唯固执二字而已。”
“等我。你要好好的等着,不要像格非那样,拜托了。”
第19章 求收求票~
老季很快就把范文博父母的地址发来,谢风华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在郊外一处大型老牌的别墅社区里。
那个社区大到宛如一座小城,里面什么都有,住进去基本不用出来,且背靠青山,环绕绿水,环境一流,当年一推出就备受推崇,现在虽然显得老旧,但由于方方面面条件都也跟着成熟,住着反而比现在推出的那些昂贵奢华的楼盘还方便。
只是从城里开车到那要一两个小时,其间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穿山隧道。
这条隧道以往谢风华开车经过好几次,路况平顺,往来车辆也不多,照理说不用五分钟就能开过去。但她开着开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了将近二十分钟,这条隧道依然没完,出口的亮光依然没有看到。
不仅如此,周围还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起了雾,雾并不浓,相反很淡,对视力没有太大影响,然而这样的雾带着水汽笼罩而来,就像一道柔软却无处不在的屏障,将她与周围的世界隔离开。
四下变得寂静,看不到往来车辆,整条隧道只有她一个辆车,一个人正穿行其中。
谢风华浑身皮肤绷紧,一种看不见却分明存在的危机感悄然而至。她开始发现,整条隧道不知为何显得破旧不堪,头顶上甚至有砂石漏下,灯坏了不少,一段黑一段明,明灭不定之间,仿佛暗藏着无数窥视已久的怪物正长大血盆大口。路况也变得糟糕,有些断裂的痕迹从头上拱形墙面一直蔓延到地面,四下积水,车开过去时时不时溅起一大滩。
这绝对不是她开车经过多次的穿山隧道,她在这一刻有种荒诞的感觉,仿佛刚刚一踩油门冲进来的是某个时间门,一进去,见到的是隧道起码五十年后缺乏维修后被废弃的破败模样。
忽明忽暗的灯光一下一下略过她的脸,她哪怕内心翻天覆地,脸上却毫无表情,甚至车速都未见增加。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而发白,因为休假,所以没有配枪,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是放在后备箱的修车工具,手能触及的范围中并未有任何趁手的家伙。
谢风华背脊开始冒冷汗,拼命地压下内心的 恐惧感。她本能地感到如果这时候让恐惧占据上风,也许这里就将永远出不去,永远被困在这个说不清到底是哪,也许是时空裂缝的隧道之中。
那样她将永远在现实世界中消失。
谢风华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握紧了。她参加抓捕行动时曾亲眼目睹身手好的嫌疑人拿着手机犹如板砖,必要时照样能在人头上砸出血窟窿来。
不管这到底怎么回事,但若是有什么东西会从暗中向她扑来,她绝不会束手待毙。
雾气开始变得粘稠,哪怕紧闭着车窗,呼吸似乎都受到影响,因此变得粘滑且不畅。最重要的是,雾气深处仿佛真的开始有看不见的生物蠢蠢欲动,不用肉眼,仅凭感觉即能知道它们在刨着地面,拱起背部准备一拥而上。谢风华紧张到几乎要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就在此时,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这个古怪的隧道里压根没有信号,她早在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已经看过,没有信号,没有 GPS,不可能有任何向外发送信息的可能,然而就跟它的存在一样不合逻辑,手机这时却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怎么可能,但确实千真万确有一条短信越过了重重障碍,不可思议地传递到她眼皮底下。
谢风华点开来,没有显示发送人是谁,这是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讯息,通过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用的短信文字形式,告诉她三个字:
没事的。
没来由的,她知道这是高书南。
高书南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与她有所连结,他或许不清楚她正在经历什么具体场景,但他知道这一刻谢风华需要有人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
不管是眼前陌生的时空裂缝中颓败废弃到不可思议的隧道也好,那些躲在湿漉漉又黑暗的雾气中等着吞噬她的怪物也罢,都不该成为打倒她的因素。
她应该迎难而上,就如以往人生中无数次证明过的那样,迎难而上,单刀赴会,没有什么大不了。
谢风华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湿,她深深地,大口地呼吸,迅速调整了状态,以急速飞快地朝前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