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未来 第17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现代言情

  文博是爱我的,但相爱这件事令我疲惫不堪。

  他对我的期望完全是另一个唐贞。

  但你不要怪他,我要走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他无关,直到现在我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变。

  唐贞的遗书如是说。

  谢风华猛然抬起眼,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锐利明亮,想内里在燃烧着火焰,炙热到她自己都无法直视。

  她匆忙擦干净脸,披上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杨女士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杨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有精神,她问:“小谢,是我,你说。”

  “杨老师,大清早打扰您了,”谢风华有些困难地开口问,“您有范文博那套房子的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不是搜查,就是看看。”

  “我有。”杨女士爽快地说,“但我现在可能没法给你送过去,这样好不好,文博出事后我们有给那边物业留了钥匙,以防有什么需要,我现在打个电话,就说你是我们家亲戚,受我所托拿点东西,让他们给你开门。”

  “行,麻烦您了。”

  “小谢,是文博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谢风华听出她口气中的小心翼翼,想了想还是说:“杨老师,实话跟您说,您别抱太大希望。”

  杨女士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还是谢谢你。”

  谢风华挂了电话后立即出门,她开着车拐上去范文博家的路,开车的时候她发现这一天毫无例外又是阴天,天空云层依旧承受着什么不能承受之重似的,被压得几乎要突破天际线之低。

  马路两边的树迎风而动,弧度方位出奇一致,像电脑特效中为了省钱或省事做的复制黏贴。谢风华忽而觉得这个世界又开始变得古怪,仿佛下一秒你能预感到马路斜岔口会开出来一辆大车似的骤然紧张。

  就在这时,在她左前方的马路斜岔口,忽然无声无息,无缘无故,真的开出来一辆大货车,有着一个长长的货柜,笨拙地,危险地就这么斜插进来。

  她立即踩了减速,但依然险些被擦到车头。

  不知为何,谢风华这一瞬间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辆车,这个场景,她像是在某个遗忘的时刻已经经历过,或者说,在某个时空缝隙里,就如被陷入隧道那样,她避无可避地看过这一幕。

  等到大货车开过去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发抖,谢风华稳定情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随后甩了甩手指,继续往前开。

  你是警察,做你该做的事。

  父亲的告诫再一次响起,不管事情背后有多少情有可原也好,有多少无可奈何也罢,有疑点就要追查,有问题就要去弄清楚。

  哪怕掉入时空隧道,也要做你该做的事。

  谢风华迅速将脑子里的奇异感甩开,继续玩范文博的家开去。这是清晨六点多的马路,打开车窗,吹进来的都是清新到稚嫩的空气,城市宛若新生,天地宛若新生,一切都仿佛重新开始上路,并拥有无限的可能。

  她打开音响,Under Pressure 的欢快旋律又一次响起,在这样明快的节奏中,她很快开到范文博的住所。

  范文博结婚后没有换住处,这一处房产是他赚第一桶金时购置来作为他与唐贞的婚房。第二次结婚时,正好旁边的单元出售,于是被他一并买下。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小伙子已经在等着了,谢风华报上姓后他很热心地接待,怀着八卦还旁敲侧引,毕竟范文博的案子在网上吵得沸沸扬扬,事件中的人就住在自己工作的小区,谁都挡不住好奇心想打听多点消息。

  谢风华没有多说,保安带她去了 13 层,拿钥匙打开了门,探头问:“我在外头等您?”

  谢风华点头,轻轻走了进去。

  这套房子的格局与她想的不同。

  原来她听到范文博买了隔壁单元,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是打通了成为一套三百平的大房子,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两个单元依旧泾渭分明。门打开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范文博与庄晓岩的新住所,装修得很随便,估计只是稍微刷了墙,重新装了木地板而已。家具摆设更加没有设计可言,到处透露着临时搭档,随时准备散伙的气息。

  范文博这么怠慢新妻子,庄晓岩也毫无意见,这显然与她当初表现出来的,渴望进入婚姻的状态不符。

  谢风华心念一动,走到墙壁间多出来的一扇门那,一推,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景观。

  那是她熟悉的,来过很多次的,唐贞亲手布置的家。

  那会范文博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钱,但家里的每样东西,大到衣柜书橱,小到窗帘摆件,全是唐贞精挑细选,反复比较过。这点上她有足够的耐心,又有足够的品味,两三枝枯草插进一个长颈陶土瓶,她都能摆出风姿绰约的韵味来。

  东西都旧了,然而看得出被人长期好好对待过,甚至置身其中还有种感觉,仿佛下一秒门一推,或者厨房那一声响动,女主人依然在。

  谢风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查看,这里的每样东西都维持着她若干年前看过的模样,像时间在这里被凝固了似的。她走到阳台那,连种的植物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好久没人浇水而显得蔫不拉几。走到厨房那,调味架上油盐酱醋依然齐全,冰箱打开来虽然没堆菜,但下面有吃剩的速冻水饺和馄饨,显然有人偶尔也会过来这边开火。

  谁做的这些?范文博还是庄晓岩,或者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直与已经去世的唐贞生活在一起?

  谢风华皱眉,打开了卧室的门,果不其然,卧具还是唐贞用惯的那些,打开衣柜,里头也全是唐贞的衣服,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甚至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她好奇之下拉开抽屉,里头的首饰同样被收的整整齐齐。

  然而有种奇怪的感觉,谢风华环视四下,忽然恍然明白,这里原来有一幅唐贞与范文博的结婚照,现在已经不见。

  不仅如此,她在四下找,也没发现任何一张唐贞的照片。

  要知道,曾经唐贞在饭厅墙壁上还做了一面照片墙。现在那些照片一张都不剩。

  她打开了书房的门,开启电脑,输入唐贞的密码,一打开就看到唐贞遗书的页面没有关,显然有人在离开这之前正好看过这封遗书。

  书桌上的东西被扫到地上,那个看完遗书的人想必控制不住自己发了脾气。

  外面响起了保安的声音:“美女,你找到东西了吗,麻烦快点,我不好离岗太久的。”

  谢风华随手捡起地上一个玻璃镇纸,转身走了出来。

  “拿到了?”

  “拿到了。”

  “是什么?”保安笑着问,“我就是循例问问。”

  “这个,”谢风华给他看了玻璃镇纸,这才发现居然是一只鸟儿形状,做得惟妙惟肖,只是鸟喙处摔了一道裂纹,“有纪念意义,杨老师很喜欢。”

  “哦哦,”保安问,“鸟吗?”

  谢风华摸索这镇纸边缘,轻声说:“夜莺。”

  她与保安道了谢,走出了这个小区,电话忽然响了,是老季。

  “怎样,问出来什么了吗?”

  “男的因为维护庄晓岩,所以有点松动,女的是硬骨头,嘴跟蚌壳似的撬不开。”老季说,“我们又重新调查两人的社会关系,有个重要发现。”

  “什么?”

  “庄晓岩的父亲长期酗酒,一喝酒就打老婆,后来她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庄晓岩从小生活在家暴的环境里,高中考了职高住校后离开了家庭。周平山跟她住上下楼,对她家情况清楚得很。周围的邻居回忆说,曾经有一回庄晓岩的父亲打她母亲打得狠了,庄晓岩跑出来挨家挨户拍门求邻居帮忙。”

  “周平山帮了她?”

  “恰恰相反,周平山父母是远近出名的势利眼,平时都不许他跟庄晓岩说话,怎么可能搀和这种事?他们不仅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什么就你妈那样,挨打也活该之类。邻居说,庄晓岩一听就疯了,在他们门口破口大哭大闹,后来还是别的邻居出来劝,把这事给劝过去。”

  “原来是愧疚啊,我们之前猜的还是太狭隘了,”谢风华呼出一口气,“根深蒂固的愧疚,这种感情可比单纯喜欢要强烈得多。”

  “可不是。喜欢谁随时能换,觉得对不起谁可难得。”

  “尸检能加快吗?”

  “已经插队了,法医那边也是在加班。”

  “我现在过来,我大概知道怎么跟他们俩谈了。”

第25章 求票求收~

  周平山坐在谢风华对面,他神情显得疲惫和麻木,原本用眼睑下有青色,看得出昨晚睡得不好。

  谢风华跟老季进来的时候,周平山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下,随后垂下眼皮不再理会他们。

  老季坐下来后,慢悠悠地掏出一包烟放在桌子上,问:“来一根?”

  周平山想了想,瞥了一眼谢风华,谢风华摆手:“不用管我。”

  周平山于是伸出手拿了一根烟,老季啪的一下点亮打火机,递过去,亲自替周平山点了烟。

  周平山有些意外,但只愣了一秒,立即凑过去点了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他抽烟的姿势并不流畅,显见并非老烟民,此刻抽烟与其说为了过烟瘾,不如说为了找件事做,免得在两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面前露出怯意。

  谢风华在他吞云吐雾之际打开他的档案,低头看了会,轻声说:“周律师,原来你大学时读的专业是化工制造啊,这么跨专业考司法还拿到律师从业资格,下了不少苦功吧。”

  周平山皱了皱眉,淡淡说:“还好,我们律所不少人都走这条路。”

  “但肯定没几个跟你一样拿了 A 证。”谢风华微笑说,“以前我有个朋友,考了好几年连 C 证都考不到,你好像只考了一次就过了?”

  “一次就通过?”老季都有些惊奇,“哎哟,看不出你小子还挺厉害。”

  周平山抬起眼皮,淡淡地说:“可能我那年考题容易,运气好。”

  “运气不能解释能力,周律师不用过谦,”谢风华笑说,“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你们律所很有名,全国都排得上号,考进去当实习律师很难,从实习律师转正执业更难,多少人吃不了苦就半途而废了,哎,周律师这个过程花了多长时间?”

  周平山到底年轻,听到这忍不住眼露得色,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也就不到两年吧。”

  老季笑问:“你家里有关系吧?”

  “当然没有了。”周平山立即反驳,“我父母都是普通工厂职工,哪有什么关系?”

  “别瞎说,人周律师正儿八经靠自己能力,”谢风华感叹说,“你这么优秀,你爸妈肯定特别骄傲。”

  周平山的笑一下就退了下去,勉强说:“可能是吧。”

  老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笑眯眯说:“你爸妈可能怕你骄傲,没当着你的面夸,但他们在左邻右里面前可没少夸你,我们民警都说了,走访你家时不用说名字,只说周律师,随便哪个人都知道,哈哈,中国式父母都这样,理解理解。”

  周平山的脸色一下变白:“你们去了我父母家?”

  老季点头。

  周平山手里的烟顿时拿不稳,直直掉到桌面上。老季伸手把那根烟捡起,按灭在烟灰缸里,若无其事说:“我们还问到了一个情况,原来你跟庄晓岩不仅是老同学,还是老邻居,你们原来住上下楼,嘿,瞧这缘分深的。”

  谢风华温言说:“周律师,你这么聪明,当然也能猜到,我们还查到了当年一些事,比如庄晓岩有个酗酒成性的爸,她跟她妈是家暴受害者,你们住楼上楼下的,想必没少听到他们家的打骂声,所以你从小就特别可怜她,是吗?”

  周平山沉默了好一会,才涩声说:“季警官,能再给我一支烟吗?”

  老季抽出另一只烟给他,照样帮他点了,周平山手微微有些抖,把烟凑近嘴边,贪婪一样深深吸了一口后猛然咳嗽了起来。

  谢风华默不作声为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跟前。

  周平山咳了好一会才平息,把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哑声说:“谢谢。”

  他发了会呆,问:“我父母还好吗?”

  老季说:“你妈很精神,差点要揪着我们同事的衣领挠他满脸花,还好去的有民警有刑警,当时就给她拉开了。后面她哭得挺厉害,说她认识领导,要找谁谁来治我们。你爸不好说,好像全程没吭声。”

  周平山自嘲一笑,喃喃地说:“这下他们该更恨小庄了。”

  “能理解,”谢风华说,“你毕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

  “可他们从来不理解我,”周平山叹气,“不知道我想做个什么人。”

  谢风华不动声色问:“那你为庄晓岩做了这么多事,达到你对自己的要求了吗?”

  周平山偏过头,半响才说:“勉强吧,至少她脱离了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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