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午饭时间都过了,青杏先用了饭,换了银线去。银线用完饭回来一看,内室的门依然还紧闭着,有点头痛:“还没起呢?”
青杏却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间。
银线噤声,竖起耳朵一听……内室里隐隐,有响动。
昨天响了一夜了!还没够嘛!银线的头更疼了。
青杏掩口悄笑。
梅香也回来了,一起捂着嘴笑。
银线压低声音嘀咕:“你们怎么都不羞呢?”她们两个还能大大方方进净室伺候陆睿呢。
青杏小声说:“咱们做丫鬟的,哪还有羞的余地,自然是主人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梅香伸手戳银线肩膀:“倘若我们两个都不在跟前,公子洗浴叫你伺候,你便不伺候了?”
银线想了想,那肯定不能,谁叫她是丫头呢。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梅香道:“别抱怨了,咱们算好的,这种时候不叫咱们进去。我跟你们说,姨娘院子里的丫头还要帮老爷推腰的……”
推什么?什么腰?为什么推腰?
银线不敢想,想了浑身都要烧起来似的。也不敢问,怕露出来自己“不懂”。又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梅香道:“是宁儿告诉我的。她娘在灶上,人面广,什么都知道的。不信你问她去。”
三个丫头压低了声音在外面叽叽咕咕,内室里结束了一战,终于唤人要水了。
青杏和梅香有志一同地一起戳银线:“你去!”
银线也知道,作为贴身的大丫头,自己是必须得过这一关的,去拿了毛巾放在盆里,自水火炉上取了温水注入,硬着头皮端了起来。
青杏帮着开了门,梅香贴在耳朵上指点她:“放在床头的椅柜上。”
银线点点头,进去了。
拔步床有两层绡纱帐,银线撩开外面一层,便有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微湿腥膻,像苦杏仁,也有点像栀子花。莫名就让人心慌。
里面还有一层绡纱帐,半透,隐隐地能看到里面人形。陆睿正撩了起来,起身坐在床边。
他赤着脚,倒穿着裤子,上衣却只是披着,敞着襟口,露出年轻结实的身体。
银线一眼都不敢看他,规规矩矩地把水盆放在了椅柜上。
哪知这时候温蕙嘟囔了一句什么,陆睿笑着回头跟她说话。银线下意识地还是扭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了陆睿撩起在帐子的手臂,落到了里面。
杏黄的缎子夏被,一截纤腰,半个雪背。白雪中盛开点点红梅,一瞥间,满眼的靡艳。
乡下丫头哪见过这场面,血都要冲到头顶,红着脸匆忙忙退出去了。
陆睿投了毛巾,回到床里给温蕙擦拭,道:“你这丫头不行,怎地恁地害羞,这怎么做事?”
温蕙嗔道:“她还是大姑娘呢,你别逼她啦。”
家里哪个丫头不是大姑娘呢,谁还能因为害羞不做事了。陆睿看出来了,温蕙这全是偏袒。
但她嫁过来,陪嫁的就一个半路到身边的婆子,一个还没长大不太顶用的小丫头子,唯一能用的就是这个银线了。虽粗憨些,却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
陆睿其实是个对身边人要求十分高的人,但也对银线格外宽容些。
投了毛巾给她擦拭。温蕙昨夜里羞,不叫他给擦,他还不干。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我的,又不叫旁人看到,有甚可羞。”
昨夜里,他握着她的足踝,挑着眉说。
第98章 尘埃
王又章不愧是宿将。原襄王被代王打得十分狼狈, 他顶上来之后,风头眼看着就顺过来了。情况的发展似乎都在赵烺和霍决的预期之中。
只他们没想到,赵烺推荐了王又章给襄王, 却坏了别人的计划。
这个别人不是旁的人,正是小安心心念念的监察院都督牛贵。
牛贵的手指修长,指节粗大, 指腹上有明显的的茧子。但指甲却打磨得圆润光滑,手背的皮肤也细腻, 指甲处养护得连一丝倒刺都没有。
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上,戴着两个硕大的宝石戒子。手指轻叩几案的时候, 闪烁着光芒。
“没想到襄王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缓缓地道,“赵烺啊……”
没想到一个庶出王子比襄王和世子更有胆色。
没想到赵王肯指点他。
没想到王又章能认可他。
导致眼下的情况比牛贵期望的走向略有了些偏移。
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没想到”, 而牛贵也很擅长处理任何一个“没想到”。
虽然原本,他是期望襄王的情况更糟糕一些的, 再糟糕一点,才是他出手的时候。可现在, 襄王自己把风头扳过来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再干坐下去了。
从诸王入京,牛贵就摆出了纯臣架势。可这场大位之争, 他其实从未袖手过。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寻个更好的时机和姿态登场而已。
四王子赵烺这个意外的存在, 打乱了他的规划,不过也没关系,既然如此, 那便提前下场吧。
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关系。
这场大位之争, 由他来终结。
十月,襄王和内阁在乾清宫前殿正为许多事争执着,牛贵一身蟒袍,踩着皂面官靴,踏入了正殿。
他一出现,殿中忽然安静了一瞬。
因为牛贵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出现在什么地方,他若出现,也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阳光灿烂的感觉,只会有一种阴云盖顶的森然感。
景顺帝一死,八虎就成了纸老虎,谁都敢对他们开刀。襄王和代王尤其黑吃黑吃得满嘴流油。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对牛贵甩脸色。
“牛都督来啦。”襄王对牛贵尤其和颜悦色,“可是有事?”
牛贵叉手行个礼,转头质问内阁:“五城兵马司的人跑到咱家那里哭,说京中已经乱透了,这些天光是流民械斗都好几起了,赈济的粮还跟不上,眼看着天寒地冻了,腊月里寒潮来了要还这样,恐怕就要冻死人了。咱家受命先帝,承着警卫京城之责,也不能眼看着京城就这么乱下去。故而想问问大人们,是什么章程?”
陈阁老冲襄王拱手:“殿下听到了,如今京中情况已经恶化成这样了,还清殿下怜惜京畿父老,放开粮道。”
襄王没想到陈阁老一招斗转星移就把问题甩过来了,暗骂一声,脸上只作为难状,才想要开口推诿,岂料牛贵先开口了。
“陈相此言差矣。”牛贵道,“代王尚未束手认罪,若现在就放开江南粮道,商人们为了逐利,哪管什么正统什么是非,说不得便有人要资敌。”
大殿里忽地落针可闻。
官场上的人,听话都得会听音,会抠字眼。牛贵说:正统,是非,资敌。
都是虽嫡非长的皇子,谁是正统?兄弟争位,谁是谁非?资敌,敌是哪一个?
虽然当赵王决定北归之时,京城的风向已经压倒性地倒向了襄王。但当时谁知道真打起来,会是这样的尿性呢!
八九月的时候,襄王隐隐被代王压着打,京城的风向又开始动摇了。要不是襄王及时换上了王又章,一连串捷报,将势头扳了回来,先前积聚的人气,早就散了。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除了襄王自己以自己的名义给代王发了一道檄文,京城的臣子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说谁是谁非,定下来谁是我谁是敌的。
不到最后,焉知道鹿死谁手。他们这些京城的官员,其实谁做皇帝都能混下去,万不可给自己绝了退路。
所以谁都想不到,一直表着姿态不插手议立新帝的牛贵再一出现,一张嘴便定了基调。
牛贵,竟然比任何人都更强硬地站队了襄王!直接抛弃了代王!
这意味着什么,殿中的人都明白。
因为牛贵正如他自己所说,受命先帝,警卫京城。他的手里不仅有皇帝亲军,景顺帝极其信任他,还把本该五军都督府掌握的京军三大营也交给了牛贵!
当时,张忠立了五十二皇子后,便想矫诏夺取京军。他的一个干儿子觉得是大功劳,抢着去立这功。
只张忠在宫里再没等回这干儿子。跟着诏书一起原样送回来的,是干儿子还滴着血的头颅。
张忠这时候明白了自己其实已经从老虎变成了纸老虎,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以新帝名义发出的旨意都被内阁压住。文臣根本不听他的。他也支使不动牛贵去杀这些人。想自己动手杀,却发现原本牛贵“配合”他派去限制文臣人身自由的番子,摇身一变成了文臣的保镖。
文臣们心里也明白。
其实就是博弈,亲王们既长且强,大家都不看好幼帝,但亲王们还没有人出头,京里的人便都先蛰伏观望着。
有牛贵压着,都还能安稳蛰伏。谁曾想过这个让百官闻之变色的阉人,这时候竟成了他们的保护者。
及至赵王和代王的檄文先到京城,张忠又调不动京军,便只好矫诏各地卫军拱卫京师。才有了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到京城走这一遭。
才有了邓七闻听山东空虚,故而登陆劫掠这一趟。
才有了温夫人死不瞑目,牵挂着月牙儿的这一念。
冥冥中,皆有因果。
待三王竟比山东卫军都先抵达京城,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是仓促起事,张忠终于明白,京中必有人早与诸王勾结,早早便泄了消息。
只景顺帝在时,在牛贵的监察院严密监控之下,又有什么人竟敢与地方藩王勾勾搭搭?
这个问题张忠直到看到牛贵在他面前缓缓拔出了腰刀,世界旋转,一颗头颅落地之时,才终于想明白。
没人敢。
除了牛贵自己。
襄王坐在上首,阁老们坐在下面。世子在襄王侧边还能有个椅子,赵烺和其他兄弟在外围只有鼓凳坐。
此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牛贵。
这一局棋,牛贵终于伸手落子。
而所有人都明白,以现在的局势,他一下场,便意味着胜负。
“天不可无日,国岂能无主。代王擅动刀兵,阻碍新君立位,令京畿百姓饱受战祸之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别拖到过年了。”牛贵微微颔首,终于说出了让襄王欣喜若狂的那一句,“出动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吧。”
京军三营,按照牛贵的想法,本是该在襄王更狼狈一些的时候再下场的。那样,他下场的姿态就会更好看一些。
谁知道有了变数,不能再观望了。
牛贵狭长的眸子越过了文臣们,向坐在外圈的襄王府诸王子瞥过去。视线落在四王子赵烺身上,却发现他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激动欢喜。
牛贵目光微凝,旋即收了回来。
襄王这边的情况他实时地关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