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如意有些费解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大人,我能问一句为何吗?他们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东西,为何不能上呈?”
“事关战事,牵扯上万人命,岂能草率?”沈岐远也有些生气,“大夏多信奉妖魔,张氏尚且有被妖怪附身的痕迹,你焉知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就全是真的?”
她听得不乐意了:“我看过那些东西,若是妖术伪造,我岂能看不出来?”
沈岐远觉得跟她解释不通,他扯了扯缰绳,指节根根泛白:“让开吧。”
眼里的温软情意淡了些,如意微微抿唇。
她问:“这几日你都未曾去会仙酒楼,是因为府中事忙,还是不想见我?”
早有察觉的,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忙碌过,但那时的沈岐远会让人给她传信,也会在忙完之后偷偷爬上她的窗台。
可最近没有,什么都没有,她连见他一面都稀罕。
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如意似笑非笑:“我不是红尘里那些痴男怨女,你若腻了乏了不想与我好了,直说一声,我绝不纠缠,眼下这般冷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他睫毛颤了颤。
“没有什么?没有腻,还是没有冷着我?”她厉声问。
身下的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沈岐远抚了抚它的鬃毛,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不是故意要冷着她,他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那些汹涌的回忆。两千年的时光尚且不提,光说眼下大乾的满目疮痍,竟全是拜他这个守护神所赐,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想先把这些事都收拾好,先将大乾的局势安定下来,再面对与她之间的残局。
可她不,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长眼含霜地睨着他,似就等他一句决断。
沈岐远有些想笑。
师父总说他的天赋是岐斗山上最好的,他觉得其实不然,柳如意明明远胜于他,至少在狠心一事的天赋上,他从来不如她。
不想与她决裂,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拥住她,他想退后避开,肩上责任却又压着他,要他渡过这通河桥。
如意安静地等着,一次次的呼吸中,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开口。
有时沉默也算一种回答,她只是有些不愿意相信,所以才固执地等他出声。
先前还与她两心相悦的人,如何能在朝夕之间变了心意呢。他不是费尽心思地想与她在一起吗,不是已经心悦她很多很多年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神仙的一场玩笑,为了报复她的朝三暮四,报复她的狠心绝情,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意下意识地摇头。
沈岐远不会这样做,他连弄懂情爱都用了三千年,又怎么会拿真心与她取乐。
可是,如何不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呢?
凛冽又寂静的寒风里,沈岐远终于动了。
他飞快地策马,趁着她走神,越过了她的阻拦,敏捷地朝通河桥的另一头跑去。
瞳孔慢慢聚焦,如意抿唇,气得笑了一声,当下就挥出身上拢着的挽臂。
第116章 你全想起来了
柔软的挽臂如闪电一般飞快往后,缠住宝驹的后蹄,将它死死定在桥上。宝驹嘶鸣,马身瞬间失去平衡,摇晃着要往旁边倒。
沈岐远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在旁侧,单手将马扶住,慢慢安抚下来。
如意在他背后跟着下马,手里挽臂接着就缠向他。
他伸手接住挽臂的一端,被迫与她对峙。
“我不会让你过去。”暴怒之下的柳如意眼瞳都微微发红,“今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退回去。”
“如意。”沈岐远忍不住叹息,“我如何会杀你。”
是不会杀她,但现在就是不与她敞开心扉,甚至要与她为敌。
如意死死地瞪着他。
桥下河水滔滔,吹得人手背透凉。沈岐远思忖良久,终于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允诺过大乾的帝王,十年内不会有战事。”
“你只说不会有战事,却没说大乾要不要继续割地给敌国。”她冷笑,“在你眼里,众生平等,割让几座城池也是给人拿去居住过活的,并无什么不同。但在一些拿命守护家国的人眼里,那是一辈子的血泪都填不满的遗憾和刻在墓碑上的耻辱。”
“你凭什么为了自己能完成任务,就轻飘飘地说出十年内不会有战事的话?”
沈岐远微微抿唇:“打仗会死更多的人,会有无数人骸骨曝露荒野,老失子,幼失父,妻失夫。与这些相比,遗憾和耻辱何值一提。”
“沈大人是觉得,割城就能一直避战保命?”如意讥诮地道,“那可就怪了,大乾已经割让了北边十七座城池,如今怎么又在被屠村?现在还有徽州能割,再下次呢,下下次呢,要割到变成临安国才算完?”
“大乾养兵需要时间,仗绝不该是现在打。”
“这话几年前就有人说过了,然后呢?咱们的帝王便是捏着兵权逼宫登上的宝座,你以为他真的愿意再养出几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来威胁自己?”
“如意。”他垂眼,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在与我辩驳,还是为了魏子玦?”
如意怔了怔。
周身凌厉的气势消退了大半,她抬手扶了扶发髻间的簪子:“事实如此,你扯旁人作何。”
沈岐远抬眼看向她,唇上血色又褪了两分:“若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当明白我是什么用意,也该像从前那样与我并肩而行,目标一致。”
可是没有,她不但不理解他,甚至要与他为敌。
沈岐远想笑,但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上像吊着一块石头,不断拉着他整个人都往冰河里沉。
“在我和他之间,你似乎总会先选他。以前是,现在也是。”他道,“你能不能也选我一次?”
一大片乌云没过来,遮挡了初春的暖阳,四周暗了下来,倒显得她水红色的长裙更加艳丽醒目。
如意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向面前这人,眉间松开又皱起:“你……”
河里湍流发出唰唰的响动,带来一股薄荷叶的清香。
两人四目相对,如意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道:“你全想起来了?”
失去记忆的沈岐远自信满满,绝不相信她会选别人,只有恢复记忆的沈岐远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沈岐远低头,算是默认。
原本就僵硬的气氛更显得尴尬了几分,如意别开头,看着天边扬起的酒幡微微眯眼。
当时他受天罚失忆,很多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全部想起来了,她似乎就欠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要强行救云程出天牢,甚至不惜破坏他的神识;为什么为了魏子玦,可以连他都不顾。
她想了想措辞,正打算开口,身后却就突然袭来一股杀意。
“妖孽看符!”
方才怒气太重,她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妖气,临安最近正是驱妖之道盛行的时候,这么大的动静的确会吸引一些修为还不错的道人。
黄符带着丹砂,直飞向她的背心。如意瞥了一眼,刚抬起手,腰身就是一紧。
沈岐远揽过了她,带她避开了那符咒。
她怔然抬头,眸光微动。
脚下的地突然震了几下,一顿一顿,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如意脸色骤变,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抓过沈岐远的手臂便低喝:“快走!”
沈岐远就着手臂的力道将她拉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这颤抖的地面,轻声道:“我焉有逃走之理。”
临安道人与妖怪的冲突在近两月发生得极为频繁,早有风声说万妖窟的妖王也被逼得出了世,如今既然要露面了,他自然要护住这些道人的性命。
地面震动更烈,惊得飞鸟家禽都扑腾四散,浓厚的妖气将附近的道人都吸引了过来,与此同时,更多的小妖也奔向此处,寻求妖王的庇护。
强烈的晃动之中,两人拉着的手不知何时就松开了。如意被飞袭而来的黄符一步步逼到通河桥右侧,而沈岐远却是护着他身边几个道人,慢慢退到了桥的左侧。
“你远胜常人的天赋和两千年的修炼,就是为了躲避那小小黄符的?”乌云之下,有东西如山一般立在了她身后,遮天蔽日。
如意心里一慌,侧身垂眼:“师父。”
庞大的阴影笼罩在散不开的浓雾里,妖王失望地道:“你的同族被这些喽啰驱赶,尚可说是修为不够,你修为远胜这临安城里所有的道人,方才却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祭你同族的命?”
如意没答,只按照规矩割开自己的手指。
上好的妖血呈珍珠状飞散出来,被妖王身边簇拥着的小妖们抢食。
她察觉到对面沈岐远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震惊、失望还带着一些厌恶。
她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放在嘴里抿了抿。
沈岐远不知道真正的妖怪是什么模样的,他只在她成妖之后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在她敌国的主城废墟里,他朝她刺了一剑。还有一次就是诛神谷里,她也像个正常人一样在与他对战,除了仙气变妖气之外,并无别的异样。
第117章 两清了
所以他后来费尽心思地将她召来人间,是觉得两人之间也许还能有和缓的余地。
然而,在见过真的妖怪之后呢?
她抬眼,越过中间无数攒动的人头,慢慢地看向他。
沈岐远痛恨妖怪,即便已经过去了两千年,他眼里的恨意也没有丝毫的减少。所以哪怕两人中间隔了这么远,她依旧可以察觉到他目光里尖锐的东西。
“你的师父是岐斗山的普华神君。”他沉声开口,“你叫它师父,让神君如何自处?”
云雀飞在一旁,气得“呸”了一声:“什么神君,我大师姐当年走投无路,也不见他出来帮上一帮,现在倒说是师父了?”
沈岐远骤然动手,纯白的光瞬间飞至,击穿了云雀的翅膀。
云雀惨叫一声落下来。
如意飞身上前将她接住,看了看她的伤势,怒意顿起:“沈岐远,她又没说错。”
普华一直说世间万事皆有定数,不管弟子们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用神力干预,所以当时的她才压根没有别的选择。妖王虽有所图,但它就是救了她,两千年的教诲,唤一声师父又何错之有?
原本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平息这一场大战,但他先动了手,她没道理还留情。
如意横眼,浑浊的妖气自掌心飞出,直击他身边道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