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似
先前她吓唬了那条水鬼一道,好不容易安静了半天,现在入了夜,也许是知道顶自己班的人很快就到,即便是惧怕姜南离,那只水鬼仍旧凑在船边,口中絮絮叨叨着。
“姜丫头,你说的那人今儿真的会来吗?”水鬼白色的面皮漂在水面上,随着水纹一荡一荡的,“他当年要不是怕死,也不会上船来和你做交易,现在怎么就能甘心赴死了呢?”
姜南离并没有理睬有些聒噪的水鬼,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岸边。
在姜南离的眼里,岸边的那张黄色符纸分外清晰,然而握着符纸的人却显得有些模糊。
姜南离一只手抱臂,心里却有些疑惑。
当年她还小,那个求上船来的人面容样貌姜南离早就记不清了,可是怎么看,不远处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和记忆里的人合不到一处。
脚下传来一阵震动,篷布小船停了下来,姜南离也看清了站在岸边男人的脸。
只一眼,姜南离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即便她再怎么记不清以前那人的身形样貌,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面前的人,不是该来接水鬼班的人。
只不过飘在船边的水鬼可不管这些,它已经受够了江水的寒冷孤寂,见到那张黄符,便忙不迭想要从江水中探头而出,将那个立在江边的人撕扯下来。
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什么,水鬼本就有些骇人的脸,更显得狰狞扭曲。
梁弋并不能看见从江水中跃起的水鬼。
他只觉得手中的黄符有些发烫,有水溅上了脸颊。
“下去!”
梁弋耳边响起一声轻喝。
他循着声音抬头看去,说话的是立在船头的女人。
女人声音清冷,梁弋一时没有将那有些冷淡的声音和那张明艳得过分的脸联系起来。
姜南离的注意力并不在梁弋身上,而是在一旁的水鬼身上。
她一声喝止,跃出水面的水鬼身形一顿,回眸看向姜南离,瞳孔猩红。
这只水鬼经由昨天那一遭,是惧怕姜南离的,可是机会就在眼前,所以他只停了一瞬,便又继续了动作。
它张开嘴,像是想要把梁弋手中的符纸吞吃下肚一样。
见那水鬼仍旧不管不顾地冲向梁弋,姜南离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只是梁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看见,船上的女人动作极快地半跃起身,在水面上踏了两下,然后停在了自己面前,伸手从自己手中抽走了那张黄色符纸。
梁弋的呼吸止了一瞬,女人已经转过身去,长发从他鼻翼前扫过,有极淡的香味,只是那香味很快就消散在了夜风中。
姜南离将那张黄纸握在了手中,水鬼自然扑了个空,它猩红着眼,死死盯着姜南离,声音沙哑难听,“到时间了!你当年答应过我的!”
姜南离看向那只水鬼,片刻后,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枚铜钱,手指轻动,铜钱飞了出去,悬于半空。
半漂在江面上的水鬼看得呆住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姜南离的意思。
姜南离有些不耐地催促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先进铜钱里避一避,其他的事儿我来解决。”
水鬼身上的戾气消散了半分,它深深看了姜南离一眼,而后一头撞上了那枚铜钱。
铜钱发出了嗡的一声响。
姜南离伸出手,飘在半空的铜钱便又飞回了她的掌心。
她低下头,将那枚铜钱和先前装有老妇人魂魄的铜钱系在了一起,两枚铜钱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
梁弋看着面前超出常理的事情,不自觉退了半步。
而姜南离这时也想起了身后的人,她转过身,打量了梁弋一眼,而后抬脚朝着篷布小船走了过去。
见梁弋不动,姜南离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上船。”
梁弋这才回神,见到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后,他顾不上慌乱,便生出一股喜意。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铜钱不受任何力飘在半空中不是什么魔术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当真着超脱常理的事情存在。
那么,他找到小念,找到杀害父母凶手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思及此,梁弋不再迟疑,他跟上了姜南离,踏上了篷布小船。
小船吃重,下沉了半分。
风又大了些。
姜南离停在了船舱口,她回眸看向梁弋,声音凉如夜风,“你为什么会拿着黄纸来这儿?”
梁弋站在船头,“有人说,拿上这个就能上船。”他顿了顿,看着姜南离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缓声继续道,“上船后,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实现一个愿望。”姜南离移开了视线,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梁弋的话,而后轻笑一声,“我啊,没别的本事,只是擅长送生,也擅长送死——”
梁弋瞳孔轻轻颤动着,他看着姜南离没有动。
姜南离又笑了一声,只是那笑落在梁弋耳中,有些刺人。
只听姜南离继续道,“我瞧你不像是会有后继香火的,既然送不来生,那便是送死了。”
梁弋动了动嘴唇,他看见姜南离收回视线,“蠢货,你被人诓来当替死鬼了。”
梁弋心跳停了一瞬。
陈青是绝不会害自己的,那么有问题的人一定是那个冥衣铺子的蒋老板。
只是不知道,蒋老板是要害自己,还是要害陈青骆成两人。
梁弋冷汗刷一下落了下来,他看向姜南离,有些僵硬地开口道,“我……”
斜靠在桅杆上的女人微微掀起眼皮,看着不耐烦极了。
梁弋却突然冷静下来,“我得回去告诉朋友一声,不要着了那人的道。”
姜南离双手抱臂,她看着梁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上下打量着梁弋。
不知过了多久姜南离才再次开口说话,梁弋只知道自己的肩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船啊,上来了,就轻易下不去了。”姜南离站直了身子,她撩开了船帘,弯腰钻进了船舱当中。“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求的事儿?”
姜南离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显得有些模糊不真切。
还不等梁弋回答,便又是一声轻响,一个矮凳被人从船舱里扔了出来。
“坐着说吧,我不喜欢外人进我的房间。”姜南离的声音悠远极近,一阵淅索声后,停在了船帘背后极近的地方。
梁弋倒是从善如流地扶正了矮凳子。
他曲起两条长腿坐了下去。
梁弋身长脚长的,坐在那张矮凳子上着实有些难为他了,只是他面上没有半点不适,盯着那船帘开口道,“我想找一个人。”
“一个十年前失踪的小女孩。”
姜南离唔了一声,她提起一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白水。
将那白水一饮而尽后,她才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不做没有报酬的生意,我可以帮你找人,但你得拿些什么和我交换。”
冥衣铺子的蒋老板,倒不是每一句话都是谎话。梁弋心中暗忖。
至少需要付出代价这件事儿,蒋老板并没有诓骗自己。
“你想要什么?我的一只眼睛?”梁弋道。
姜南离手上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盯着面前轻轻晃动的帘子,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样地开口重复道,“什么?眼睛?我要你的眼睛做什么?”
“给我黄纸的蒋老板——”梁弋解释道,“他说,当年你救了他的命,要他付出的代价就是一颗眼睛。”
“他倒是会编故事。”姜南离冷笑一声,拿着黄纸应约的人出了差错时,姜南离便知道是姓蒋的在捣鬼。
那个姓蒋的,的确有替她派分黄纸。
寻觅些姜家需要的人。只是姜家交给姓蒋的黄纸,和他给梁弋的却是两种。
前一种黄纸平平无奇,不过能让在船上的姜南离察觉到有人相求,至于去或不去,帮或不帮,全看姜南离的心情。
而后者,梁弋手上拿着的那张黄纸上,却有一份契约书。
契约书上写明了,姜南离给姓蒋的续上十七年的性命。
十七年后,蒋齐要来接那只水鬼的班,镇在这水里,免得有无辜之人溺死。
“他该给的报酬,我会自己去讨要。”姜南离放下了手中的白瓷小盏,她声音冷淡,“至于你——”
姜南离顿了顿,话音突然一转,“你叫什么?”
“梁弋。”梁弋答。
“至于你梁弋,我可以帮你找人,只是如果我帮你找人,你得替我做十年的事儿。”姜南离道,“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只是这船上有船上的规矩,上来了的人总要留下点什么,才能下去。”姜南离顿了顿,伸出根玉雕般的指头,将船帘撩开了一道缝隙,“我看你腕上的手表不错,你如果不愿意和我做交易,那就把手表留下来,人下船去。”
梁弋伸手按在了表面上,他这只表并不贵重,于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比起面前未知的女人,未知的世界,梁弋心里清楚极了,现在将表放下,然后离开这艘迷雾重重的船,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样的思考当中,梁弋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我和你做交易。”
“你帮我找到小念,我帮你做十年的事儿。”
听到梁弋的话,姜南离并不意外。
只是她脸上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像是多了个帮手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姜南离缓缓站起了身,她递出去了一张黄纸。
黄纸上方什么也没有写,梁弋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黄纸,动了动指头,然后接了过来。
姜南离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把它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正式开始了。”
将一张薄薄的黄纸对折后再对折,便能很轻易地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
梁弋很快就照着姜南离的话做好,并将方方正正的黄纸递还给了姜南离。
姜南离垂眸看着手中的黄纸,圆润的指甲轻轻扣动着黄纸边缘。
“那就准备下船吧。”梁弋听到姜南离开口道,“先陪我去找姓蒋的收个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