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说罢之后, 苏允棠也没有耽搁,手握弹弓木柄,行出殿门。
阶下正对着椒房殿大门, 满面怒色,正呼呼喝喝吵扰的,当然就是人见人厌的南康长公主。
看见苏允棠冒头,原本有些骂累的南康, 瞬间又提起了精神:“哟, 原来皇后在里头, 我只当你没脸……啊!”
苏允棠没有等她说完, 伴着一声清脆的啪响,光滑的棋子自手中弹出, 干脆利落的打在了南康张合不停的唇齿上。
“咳!咳咳!”
神色激昂的南康一声尖叫之后,低头发出一阵猛咳, 好容易在宫人的服侍下平息, 看着地上的黑色棋子, 一时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震惊:“你敢对本公主动手?”
可惜, 叫嘴唇拦了一下, 没能打下一颗牙来,
苏允棠仍旧立在廊下,隔着台阶, 格外敷衍的给了个解释:“原来是长公主, 我还当是哪儿飞来的麻雀叽喳, 想着把这烦人玩意打下来呢。”
南康捂着青肿的嘴角, 被打成这样也不影响:“瞎了你的狗眼!你……”
苏允棠又拉开皮兜, 笑容真诚:“还好这一次没什么大碍, 若是我这手下一滑, 再叫长公主破了相、伤了眼,这大节下的,公主还怎么见人?”
南康的话头猛然一窒,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躲在了带来的宫女身后。
苏允棠却只是抬头看着去厄与初一,见她们已经牵了贵妃从偏门行出,算着时辰还赶得及把刘景天吵醒,心下这才平息几分。
南康仍旧不甘心:“苏允棠,你眼里是没有大小尊卑了!本公主是奉了母后的吩咐来叫你问话的!”
苏允棠按着鬓角:“本宫已说了身子不适,要静养,是传话的人没长嘴说不清楚话,还是太后与公主没长耳朵?”
南康:“你!”
苏允棠面色忽的冷了下来:“便是四岁的小儿都知道旁人歇息时要屏气息声,公主却不知分寸,在中宫殿前吵扰,整日笑话这个没规矩那个没尊卑,依本宫看,叫这样的行事的东西成了长公主,才是刘氏最大的笑话!”
说罢,苏允棠也不给南康反驳的机会,径直看向了门口的徐越:“请长公主出去,徐都尉,本宫令你护卫,不是叫你贴在门上当门神的,下一次,再随意叫人闯进来,本宫只拿你问罪。”
徐越心头一凛,他是个实在的性子,既然认了主,也应下了要对皇后尽忠,万死莫辞,就并不怕开罪了贵人,先前只是不知皇后章程,怕连累了永乐宫。
如今听出了苏允棠话里的果断,徐越也再不迟疑,正色应一句是,便亲自动手半请半拖的将犹在呵骂的南康带了出去。
耳侧终于清静下来的苏允棠抿一抿唇,闹成这样,也别想着再躺下睡着,索性回去重新梳妆更衣,处处收拾妥当之后,才传了轿辇,带足了人,款款往寿康宫而去。
在寿康宫的大门外,苏允棠便一眼瞧见了明黄的天子仪仗。
显然刘景天已经先他一步被叫来了。
再往前几步,便是候在寿康宫外的去厄与初一,牵着贵妃朝她迎了上来。
见苏允棠在瞧隔着宫墙都能露出一个头的九龙曲柄垂檐明黄伞,去厄立即笑着回禀:“娘娘放心,贵妃特别听话,叫的又亮又响,都没等禁卫来拦,就把陛下叫起来了。”
贵妃最通人性,知道是在夸它,高高仰着下巴,得意又威风。
苏允棠爱怜的低头摸摸贵妃的头:“乖,费了这么大力气,渴不渴?”
说罢,也不急着进殿,就在殿外的廊下,叫小宫女安儿宁儿去为它要来干净的山泉水,敛起裙角蹲下身,摸着贵妃的脊背看它一口口的舔水喝。
因为是午歇时被吵起来,苏允棠也没有再梳太精细的发式,就松松的挽了倭堕髻,斜斜的插着几支玉簪与珠花。
倭堕髻只是梳在一侧,半垂不落的,最显女子的多情妩媚,但苏允棠不耐有发丝垂落在脖颈间磨的痒痒,每次梳这个发式时,都会叫人格外梳的高一些,这样少了堕马髻该有的柔婉妩媚,但露出了白鹭一般修长脖颈,却更显的人精神利落。
再配着她穿的鹅黄的牡丹碧霞罗纱衣,百褶如意碧水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繁复累赘,轻便自在,露出了一股后宫女子难见的勃勃生机。
闻言从殿内行出的刘景天,挑起门帘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苏允棠,低头逗弄贵妃的模样,不见这三年来的沉闷枯朽,隐隐的,倒有些像是未进宫时,还在荆州家中鲜活自在。
刘景天停了脚步,立在原处,还想要多瞧几眼这样的记忆中的妻子,可架不住身后的南康早已扶着慈高太后挤了出来:“母后,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呜呜呜……”
苏允棠闻言抬眸,春风化雨的祥和自在,立马化成了刀风霜剑的冷冽逼人。
刘景天心下失望,扭头对自个长姐按了按耳朵:“别嚎,吵得朕头疼。”
慈高太后连忙拉住女儿:“你弟弟才叫人吵起来,正不舒服,你小声些。”
南康的哭嚎立马一顿,简直称得上收放自如。
可见南康也是知道小声收敛的。
苏允棠心下冷笑,她原本就是蹲着,腿下略一用力,便狠狠的将膝盖朝光秃秃的金砖上砸了下去,故意道:“见过太后陛下。”
刘景天面色一变!
伴着她的动作,原本漫不经心的帝王一个踉跄,身子一晃,险些就也一道跪在了苏允棠面前。
好在最后一刻,刘景天险险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当真跪下,只是往前几步,顺势蹲到了苏允棠面前,叫不知情的人看着,倒似是专门过来扶她的一般。
苏允棠抬眸看向面前的刘景天。
他穿着一件素色的团领衫,内里还露着中衣的交领,一看就是睡到一半被匆匆叫了起来,身上还透着几分不羁凌乱。
离刘景天额头被砸才刚过了一日,现在额上还缠着薄薄一层丝带,这么近的距离,隐隐可见透出的血迹,因为受伤,也不好拉扯头发束冠,只是用丝带绑了乌发,鬓角还飘散着几缕碎发,配着他疼得惨白的面色,黯淡无光的桃花眸,竟莫名透出几分脆弱的凄哀孤寂来——
别说,还真顺眼了不少。
苏允棠这么感叹着,同时膝盖又狠狠多用了一把力。
刘景天身子一颤,吸气咬牙:“皇后何必如此多礼?”
苏允棠身端体正,矜持端庄:“尊卑有常,臣妾于太后娘娘与陛下见礼,自是应有之义。”
南康在身后忍不住出声:“装模作样!先前可不是这么说,在永乐宫,她……”
“就你话多,消停些得了!”刘景天忽的扭头,厉声训斥。
南康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鹅,
慈高太后忍不住为女儿出头:“陛下心疼媳妇,也不能一点体面都不给亲姐姐留。”
刘景天却顾不得理会这些,只伸手扶了苏允棠胳膊,一个用力将人强行扶了起来:“外头有风,有话进去说。”
慈高太后母女对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看,却也知道在外头不好看,暂且忍耐着,一并进了里间暖阁。
仍旧是上次守岁宴时的东暖阁,刘景天一路将苏允棠安置在了东面炕上,自个就在紧挨着她的一面一并坐了下来,手下仍在不自觉的抚着膝盖。
苏允棠威胁的看他一眼,逼刘景天松了手,往一旁挪了挪,丝毫不掩嫌恶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慈高太后慢一步进来,看着他们夫妻大咧咧坐在主位的模样原本要气,目光一转,又瞧见自个儿子满脸的阴沉不耐,便又有些迟疑起来。
虽是一手将儿子养大的寡母,但打在荆州时,慈高太后在长大懂事的儿子面前,便总有些顾忌势弱,更莫提如今儿子还成了九五之尊的帝王。
慈高太后犹豫一阵,竟先解释了起来:“母后就是看见你头上的伤心疼,问过底下人,都说是十五上元那夜,皇后侍寝才有的,这才叫皇后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怪罪……”
苏允棠面无表情:“太后很该怪罪,陛下头上的口子,就是臣妾拿盘子砸的。”
一句话,立即叫慈高太后的脸色沉的如同连月阴雨的天:“你拿盘子砸的?”
看着太后这样的脸色,苏允棠却弯了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意:“不过一道口子,都疼不得三五日,太后就急成这样?当初您在拜垫内藏冰锥,伤得臣妾三五月起不得身时,可没见太后有这样着急。”
慈高太后气得手都在颤抖:“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还在记恨……”
苏允棠:“太后当初为了就儿子性命,不过在将军府大门前跪了一次,就心心念念,记恨了十几年,不惜恩将仇报。我好好的膝骨被伤成这样,难道不该记恨?”
慈高太后:“你记恨哀家,找哀家就是了,凭什么对三宝动手!”
苏允棠冷笑:“凭本宫还要以德报怨、贤良淑德的名声,凭他刘三宝不听话,惹我生气。”
慈高太后简直就要咬碎了一口老牙:“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儿,一旁的刘景天终于开了口:“行了,阿娘,你也歇歇吧。”
慈高太后的脸色,也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你,你也怪娘?”
刘景天看她一眼,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说怪自然也是怪的,要不是他这亲娘折腾出拜垫里藏冰锥的幺蛾子,他与皇后也未必能走到今天这步。
只不过刘景天的性子,素来只往后瞧,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也从来没有这些“如果当初怎么怎么”之类的没用念头。
刘景天叹一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个有什么用?谁叫您是我娘?该怎么着,儿子自个担着得了。”
慈高太后:“担什么担?你现在可是皇帝!怎么还能叫一个女人拿住?她给你下药了?”
提起这个,刘景天也是满心憋屈,又没法细说,脖子一扬,干脆道:“朕乐意成不成?朕与皇后夫妻情深,就乐意玩这个闺房之乐!”
“朕床上还要给她下跪呢!娘你是不是也要冲进来管一管?”
“阿娘,到了这份上,您就安安生生过好日子不成吗?非要搅和到人家小两口里头干什么?要是宫里住的不舒服,外头翠微宫才修过,花也快开了,儿子再送您出去转转。”
“还有南康,娘问我的伤就算了,又有你什么事?自个府里消停了?要不朕给你的杀猪男人赏几个美人去?折腾出几个庶出儿子,也省的你闲的生毛、无事生非!”
南康倒吸一口气,慈高太后被激的身子一软,当真晕厥似的,跌在了一旁南康的怀里。
事实上,不单她们,连一旁的苏允棠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她故意在太后面前折辱刘景天,既如刘景天说得一般,母债子偿,合情合理,更是因为知道慈高太后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南康公主最得意的也就是这个弟弟。
折辱刘景天,比直接顶撞太后本人,还更叫太后与南康这对母女难受些。
可如今她还没能正式开口呢,刘景天自个就索性将话说到了绝处,倒叫她还怎么着?
可见这人若是全然不要脸,某种程度上,便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沉吟半晌,苏允棠最终能缓缓出口的,也只有四个字:“恬不知耻。”
第38章 下跪
◎朕也是有几招的。◎
东暖阁内的这一场闹剧, 最终以慈高太后不支倒下,南康大呼小叫的叫宫人找太医,浩浩荡荡的将人抬走结束。
一派忙乱间, 连苏允棠都不好坐着,立在一旁,冷眼瞧着慈高太后在众人的拥簇下被抬出暖阁。
可等暖阁内重新清静下来后,苏允棠无意回头一瞧, 就忍不住怒色:“陛下还当真是个大孝子!”
刘景天倚着炕桌, 曲起一膝, 将一臂支在腿上, 老神在在的靠着长枕转着碧玉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听了苏允棠的嘲讽, 他也仍是满面坦然:“皇后说的很是,如朕这般大孝, 古往今来, 也见不得几个。”
苏允棠简直要被气笑:“亲娘都被抬出去了, 还有心思在这说风凉话自吹自捧的孝子?的确是世所罕见。”
苏允棠是怒极反笑, 可刘景天听着却当真笑了起来。
他一双桃花眸弯起, 看向苏允棠的眼神里带着情意:“阿棠果真心善,你不知道,太后素来就是如此, 生气下不来台时, 就要晕上一晕, 给自己架副梯子, 等到没人时立时就好, 阿棠实在不必为她担心。”
老实说, 慈高太后这样的婆母, 苏允棠巴不得刘景天不孝顺,叫太后憋屈不痛快,自然更不会担心。
但慈高太后再可恶,也并不妨碍刘景天的行径不是人。
苏允棠冷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陛下,方才话里一丝体面都不顾,倒也不担心太后哀恸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