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林樾垂头,故意不看徐昭的表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在药水倒在伤口的时候,悄悄抬眼看她,问了句傻傻的问题:“……疼不疼啊?”
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徐昭觉得,林樾好像没有异性之间应该保持安全距离的认知。他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懵懂无知初降临的孩童,最能印证的就是那双清泉般的眼瞳。
他被怪物捕食,阴差阳错和怪物结合,意识没有被怪物吞噬,徐昭理解他的恐惧不安,在确定他没有危险,便愿意敞开心扉和他做朋友。
在他蜕皮的时候,徐昭猜测这是他最脆弱最敏感的时期,这种时期他却愿意分享网兜,允许她在他的身边,这是给予徐昭的最大的信任。或许,就是在网兜里,徐昭默许林樾抱着她睡了一日又一日,两人的安全距离一再模糊,到了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连脱她的衣服都变得得心应手了!
——再往后呢?
徐昭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林樾说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林樾,我知道你关心我的安危,如果换成是你,我也会担心着急。但是我的伤口没有表面看起来严重,我也没有到不能自己涂药的地步,这些事情我完全可以自己来,而且……我,我没穿衣服。”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没穿衣服,我们这样不合适!林樾,你应该回避!回避懂吗?
林樾的指尖僵硬,他怎么听不懂徐昭话里的意思,是嫌弃他,不想他和亲近的意思吗?明明以前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她会在他蜕皮的时候,接受他的请求,和他睡在网兜里,那时候,哪怕她也是有些不情愿和抗拒,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词拒绝,现在她却——
是那个叫赵文清的男人!赵文清出现了,她就不想要他了吗?
林樾骤然攥紧棉签,药水凝聚,啪嗒滴在她的皮肤,殷红的药水,像朵坠落的花瓣,落在洁白的雪地里,他的眼神蓦地暗下去。
“……是我弄疼你了吗?我总是这样,笨手笨脚,想要做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好。”
林樾坐直,眼睫垂落,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蒙着层雾。
他伤感地说:“蜕皮之后,我的嗅觉增强,可以嗅到很远的味道,那天在森林里,我没有在周围嗅到蜘蛛的味道,便以为很安全,可明明,我的蛛丝可以牵连在你的身上,感知到你的境况,那天却没有分泌蛛丝……我明明可以保护好你,可却还是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地洞所处的位置,我来来回回经过很多遍,却没有察觉到你的踪迹,我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救你出来,可我、我就是没有感知到!”
“……就连上药这样的小事,我也做不好。”
他问:“徐昭,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樾的眼睛里仿佛盛着莹润的水珠,那颗颗水珠慢慢凝聚成水雾,笼罩着他的眼瞳。他知道徐昭的心最软,最受不了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果然,她的眉头皱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林樾暗暗骂自己卑鄙,眼里的水花却越聚越多,终于凝聚成泪珠沿着眼眶滑落。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哭起来,还是那种无声的抽噎,徐昭就不好意思和他解释她的意思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只是想要告诉他,男女有别,平常涂涂药就算了,她……她都把衣服脱了,月要部是多么敏.感的位置,他怎么说碰就碰呢?还是用嘴巴,还有,还有那里……
徐昭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要被林樾搅和乱了,她现在竟然觉得,反正她已经被毒液麻痹神经,感受不到舔舐的感觉,就算让他用唾液处理伤口又怎样呢?
这样的想法只是出现一瞬间,很快被徐昭否决。
不能再妥协。
就像现在的情况,有时候林樾用眼巴巴的眼神望着她,请求她到网兜里休息,她都不太好严词拒绝。
毕竟之前可以睡,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徐昭还是不能动,她觉得林樾的毒液变强了。
她苦口婆心地说:“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我们俩这样……我们俩这样,”林樾向她投来懵懂的眼神,她心一横,直言道:“男女有别,我穿着衣服还好,没穿衣服,你给我上药,感觉很怪……好吧,是害羞。”
林樾动作顿了顿,重复道:“害羞嘛……”
徐昭点头:“对!害羞!”
“你原来是这样想的,”眼泪本来就是装的,林樾用手背擦去,水淋过的眼睛黑亮亮的,他的面上露出笑弧:“……是我考虑不周到。”
徐昭安慰他:“关心则乱,好啦,你休息去吧……”话堵在喉咙里。
林樾直接伸手,扯落周围的蛛丝,手指翻飞,几秒钟的功夫,一块堪比精美绸缎的蛛丝巾帕搭在掌心,他扬起手臂,遮住眼睛和额头,在脑后系了结。
“这样就好了。”
徐昭还能再说什么?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她茫然地注视着草屋的顶部,看到杂乱铺展的茅草,就像她此刻的大脑,乱成一锅粥——林樾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遮住眼睛的林樾,就像是得到尚方宝剑,将徐昭平展到床上,不仅处理好她的伤口。接下来,又用铁锅烧了热水,沾湿毛巾,把徐昭伤口周围的脏污擦干净。
最后,换了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
做完这一切,徐昭已经在自我催眠中睡过去。
林樾把毛巾扔到水里,用剩下的水把自己洗干净,托着腮坐到她的床边。
第150章 蜘蛛37
林樾小睡了会儿。后半夜雷声轰鸣, 他惊醒,视野昏暗,冷风沿着墙面缝隙钻进来, 直往他的后脊攀爬。恍惚间记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间窄窄小小的旅馆房间里,电闪雷鸣,他捂住耳朵独自蜷缩, 那样孤寂冷清的夜晚一夜又一夜地徘徊重现,他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时候。
思绪还有些茫然, 他的手已经搭上徐昭的腕部,轻轻地握住,感受到徐昭的温度,往昔的岁月渐渐地褪去,直至消散。
徐昭睡得不是很好, 眉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林樾赤着胸膛, 将她刚说的男女有别的话当耳旁风,双手捧着她的腕部,将她的手靠近唇,低头一根一根地吻着。
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盖住雨水泥土腥味,徐昭皱起的眉头慢慢地松开, 进入香甜的梦乡。
林樾吻住她的食指指根, 眼眸沉沉发暗:“……徐昭, 你要陪我。”
如此静待了会儿, 林樾小心翼翼地将徐昭的手放到被子里,给她盖好被子, 仔细地织了张金黄色的网面笼罩着她。
按照林樾的习性,他并不需要房屋,房屋是用来遮风避雨的,他可以筑造出栖息的网兜。
可是徐昭是人类,她需要坚实的屋子。雨天漏雨,毫无温度可言的破烂草屋,她是不会留恋的,最好的办法是回到镇子里,那里有宽阔的青砖瓦房,有红砖垒成的二层小楼……如果她喜欢,他会想尽办法把它们都弄来。
林樾姿态柔顺地趴在床边,徐昭罩在金黄蛛网里,睡得沉静。而蹲在旁边的蜘蛛少年,眼珠黑沉阴暗,那股阴戾的气息渐渐地掌控他的全部思维,就连残存在脑海中,向来以善良谦让为行事准则的人类林樾,种种混杂的思维纠缠成一股强烈的念头——
讨好她。
雌性担任着繁衍的重要职责,做为雄性,有时为了得到和雌性的□□权而相互争斗。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孔雀开屏,它们在雌性的面前搔首弄姿,把自己最美丽耀眼的部位展现在雌性的面前,渴盼得到雌性的喜爱。
最有营养的食物要送到雌性的面前,雌性喜爱的东西,身为雌性的伴侣,有职责把那些东西捧到雌性的面前。必要的时候,要做到主动把自身血肉献给雌性,补充它们所需的能量。
坐落在森林外围的破败草屋,哪里比得上镇子里的宽宅大院舒服。雨天的时候,待在镇子的屋子里不用担心漏雨,屋子里准备得十分妥当,各种厨房器具,还有宽阔的大院子。按照人类的习性,冬天马上就要到来,到时候,还有炉火取暖,生起炉火,满屋都暖烘烘的。
林樾从来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可是现在,两相权衡比较,镇子里的房屋比起茅草屋处处都是优点,把他们统统赶走,任由徐昭挑选又怎样呢?
就算没有恩情这个层面,如今他想要得到一间房子,他们不同意的话,那就只能赶出去或者……林樾面无表情地盘算起来,最终还是止步于怯懦:如果他那样做,徐昭会讨厌他吗?
林樾不敢冒险。
骤然降临的暴风雨将这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摧残得越发破败,林樾淋雨离开屋子,爬到房顶修修补补,将漏雨的地方补好,做完后,又回到屋子里,开始整理角落堆放的东西。
湿了的拿出来放在旁边,没用的,有用的,重新整理一遍,整齐地码好换到干燥的地方摆着。
收拾到徐昭的背包的时候,一张彩色的照片掉落,林樾捡起来,瞳孔骤然紧缩。
是赵文清的照片。
森林里匆匆一瞥,男人浑身脏污,看不出本来的面貌,照片里的他清楚明晰。
浓黑的眉,明亮的眼,流畅的面部线条,笑起来阳光俊美。
这张照片藏在背包的夹层里,这样大的暴雨,竟然没有把它淋湿。
林樾紧紧地攥着,照片的边缘捏皱,他意识到的时候,竟然险些将这张照片撕裂。面无表情地将照片放回背包里,整理好的药品零食扔进去,哗啦啦的响动,将照片彻底压在最底下。
收拾干净,外面天光大亮,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里一片嫉妒的火焰,落向徐昭的时候,倏地转变成深深的占有。
……
“你们都看到了吧,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怪物,”说话的人喘了口粗气,拍着胸口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蜘蛛,我他妈当时正好爬出来,差点把我吓死!”
“我看着那人的模样有点面熟,好像是……”
“是林樾吧?”说话的人瞥了眼林锦东家的房门。
地洞里逃出来的人带来了两件劲爆的消息。
第一件事便是镇长家的王志明在地道里偷摸着害人的事情,这件事情一爆出来,镇长里的人彻底炸了锅,纷纷堵着镇长的家门口讨要说法,都在一个屋子里住着,说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镇长的家被镇民砸破,玻璃房门全都破碎,镇长夫妻跪在镇民的面前,两人的头发花白,若是在平时,这件事情可能还有人能够压住怒火,可镇子里的人早就被蜘蛛逼得精神压抑,如今听闻镇长的儿子在背后里做了那些坏事,蜘蛛怪物是他弄出来的,顿时恨上镇子夫妻两个!
“王志明死有余辜!我恨他死的早,你们俩没天理的,竟然包庇王志明做丧良心的事,你们俩更是不得好死,亏的我们把你们当回事,事事听你的安排,原来在后面挖坑呢!”
镇民挥舞棍棒,将怒气发泄在镇长夫妻的身上,把两人砸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第二件事情便是蜘蛛怪物,但是由于地洞里的黑水镇的人大都是年纪大的老人,眼睛可能花看不清楚,年轻力壮的旅游团的人根本不认识林樾,只能证明却是有蜘蛛怪物的存在,是不是林樾不确定。
蜘蛛怪物的事情一出来,镇子里的人更是人心惶惶。
“……不可能是林樾!林樾是多么乖的孩子,要是真的是他的话,他肯定会保护我们的!还有那些蜘蛛的事?”
“是啊,林樾最善良,蜘蛛当时都抓住我家男人的腿,是林樾冒着危险救出他来的……要是你们看见的那人是林樾的话,他肯定回来保护我们!我跟他亲妈关系可好了,林樾小的时候,经常来我家里吃饭,他要是活着,不得记着我的好,保护着我们家?”
“……”
旅馆外面争论不休。旅馆里面,赵文清拿着绷带一圈圈地把胳膊缠起来,嘴里咬着块发霉的馒头,大口咽下去。
“恶水养刁民!就是他们害的咱们!要不是他们给我们下蒙汗药,我们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样……小梅不会死,刘岸不会死……他们都是外面那群人害死的,没一个好东西!”
女生捂着脸哭起来。
有人劝道:“……当务之急,是商量着离开这里,这些仇等我们出去再报!”
赵文清睡了一晚上,稍微恢复精力,和旅游团的人在镇子里翻找到食粮,不管过没过期能不能吃,填饱肚子最重要。
等了很久不见徐昭的踪迹,一时又有些担心那位奇奇怪怪的蜘蛛少年,想到救命恩人的恩情,他坐不住,和朋友交代几句。
捏着柄自制的长刀朝着森林走去。
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眼前的景象让赵文清头皮发麻。森林被无边无际的粘腻蛛丝覆盖,莹白色的蛛丝仿佛疯狂生长的水葫芦,挨挨挤挤着覆满水面,繁殖生长的能力令人咋舌。
这不是简单的出现在墙角蛛丝的程度,也不是森林里随处可见的用来捕捉猎物的巨型蛛网。
更像是一张网,足以罩住整片森林的巨网。森林的生态环境被蛛丝破坏,阳光被蛛丝阻隔在外,密林越发阴暗,蛛丝随着风飘动着,莹白细丝上面鼓起水泡似的东西。
赵文清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脊背发寒。
明明眼前的蛛丝是死物,离着他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可是他却觉得无形中有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那种眼神阴暗冰凉,又隐隐透着股疯狂的嫉妒,仿佛,仿佛他要是敢前进一步,那些柔软无害的蛛丝便会顷刻间化为坚硬的钢丝割掉他的头颅……
他捂着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将要离开镇口的时候出现的感觉,那股强烈的仿佛能够控制灵魂的声音在疯狂嘶吼——
不可以离开。
不可以离开。
不可以离开。
这句话……是对他,对黑水镇的所有人,还是谁?
……
徐昭是被食物的香气馋起来的,金黄的鸡蛋饼摆在桌子上,冒着白色的热气,林樾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放下手里的活,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饼走到她面前。
“你喜不喜欢吃葱花?这几块是加葱花的,这几块是加了牛奶的,这几块是纯鸡蛋做出来的,你尝尝吧?”
林樾捏着一块鸡蛋饼递到她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