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沈清芜好像猜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对沈鹮说。
在猎户茅屋中醒来的沈鹮发现,她的右腿并未烂成肉泥,完好得连蹭破皮留下的疤都没?见着,而霍引在她醒来后终于放松了精神,朝她缓缓一笑后,便彻底睡了过去。
那一睡,便是几百个日夜。
后来他偶尔会醒。
后来每逢阴雨天沈鹮的腿会痛,她才断定?,自?己的右腿曾在浮光塔外受过重伤,记忆中断裂稀碎的右腿,也许不?是梦境。
此?刻,那条曾被碾碎的右腿被霍引抱在怀中,他温柔地揉着她的脚踝,以妖力为她取暖。
沈鹮想起了许多零散的回忆,都是与霍引逃亡御灵卫的追捕,还?有想替他找到能?让他清醒的办法,再后来,他们?去了传闻中的妖之?起源地——风声境。
找到了灵谷,再到现在。
过去的十年里,沈鹮从没?有一天与霍引分开过,从最开始一知半解地接受了沈清芜交给她的一个任务,到后来将霍引当成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半,都是在这些年里潜移默化而成的。
她是个孤儿?,霍引也是。
他们?都只拥有彼此?。
沈鹮抿了抿嘴,行动却快过思绪,还?不?等她理清心里这一股痒痒的,暖暖的,酥酥麻麻的感受是什么,身?体便已经本能?地朝霍引倾去。
她歪着头,闭上眼,怯怯又充满勇气地凑上了自?己的唇,迅速贴了一下霍引的嘴角。
霍引为她揉着脚踝的手顿住了,他牟然睁大双眼,整个人也如被贴了定?身?符般动也不?动。
沈鹮抽回自?己的腿,裹着被子翻身?面朝床里,闷着声音道:“睡觉睡觉!”
她的脸都被烧红了,没?人能?知道她此?刻有多紧张,又有多兴奋,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霍引的反应。
不?过片刻,温暖的身?体在身?后躺下,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面朝同一个方向,霍引的双手环住了沈鹮的身?体,将她搂抱。
沈鹮靠着霍引的胸膛这才安心,瞌睡渐生,她将要睡去,朦胧间,霍引似乎才反应过来那个吻的用意?。
半梦半醒间,沈鹮听见他问:“那叫什么?”
“什么?”沈鹮迷迷糊糊。
霍引却愈发清醒:“软软的,夫人的嘴唇,贴上我,那叫什么?”
沈鹮声音细弱蚊蝇:“喜欢你啊。”
而后,沉沉睡去。
无人听窗外骤雨,也无人瞧见沈鹮屋中小花瓶内插了有一个月早已干枯的花枝悄悄发了芽,无声开满了桂花。
第51章 弱冠
一场雨让隆京迅速入冬, 淋漓的大雨持续一整日,待雨停后,晨起走去大殿的路上都能看见草缝里的霜花,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魏千屿的生?辰宴, 宴请了紫星阁里与他一般的世家子弟, 除却沈鹮,还有另外两个曾给他提供过帮助的御师, 加上四?殿的殿主, 也算是热热闹闹。
沈鹮要去赴宴, 只能将霍引化成木簪戴上, 没谁去宴席上还随身伴着一只妖。更何况这天太冷了, 霍引出门都不太?情愿, 走路变缓慢了许多,行径怪异,怕惹人?生?疑。
沈鹮也是临出门前才知道洛音也被邀请, 魏家?以家?主名义邀请洛音参加魏千屿的生?辰宴, 她道:“音姐, 不如我们一道?”
洛音直性子,端起一本书看:“我没打算去。”
“安王府这么大面子的吗?”沈鹮惊讶地问。
洛音微微蹙眉道:“便是如此,我才不愿去, 他们?想拉拢安王府,不是真心邀请我。况且我不喜欢那傻子, 何必要去吃他的生?辰酒?”
沈鹮朝她竖起拇指:“你是这个。”
洛音抿了口热茶, 此事还得是沈鹮教她一课,魏家?人?来送请帖时洛音拒绝过一次, 对方又劝,洛音便故做旁事, 那人?只能?将请帖放下,她又没开口答应,去不去都有说?辞。
不过沈鹮还是好奇:“音姐,你与安王府是何关系?只是安王府名?下的御师?为何不见其?他御师?而且……魏家?颇为看重你。”
洛音闻言,沉默了下去,沈鹮见状连忙摆手:“就当我没问。”
旁人?的私事,她不说?也有她的道理在。
沈鹮正要走,洛音却朝她的背影看去,轻飘飘地说?:“王妃说?,待我在紫星阁学习三年?,便回去与安王世子成婚,所?以……我应当是未来的世子妃。”
沈鹮险些崴脚,震惊回头看向洛音。
洛音又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整个兰屿都知晓,有心之人?稍加打听便能?猜到。”
说?到这儿,她又抬眸朝沈鹮露出一记耐人?寻味的眼?神,沈鹮顿了顿,明白过来洛音的意思,她在说?她不是有心之人?。
其?实洛音借安王府之名?已经在紫星阁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朝天会又大放光彩,就连上官家?都知道拉拢她,那些氏族子弟必然会私下调查她的身份。难怪后来魏家?的那两名?女御师也如沈鹮这般勤奋地捧着书总想向洛音讨教,沈鹮还以为她们?突然好学了,原来一切亲近都是为了安王世子妃这个身份。
洛音虽性子直,却也不是魏千屿那般傻子,谁在讨好她,谁又是真心对待她,她能?看穿。
沈鹮也算有颗玲珑心,与人?相处从?无?错漏,照理来说?不会想不到调查洛音身份这一层,即便她没那个能?耐,也能?从?旁人?口中问出来。
可她的确没这么想过,她接近洛音,一口一句“音姐”喊得甜,纯是她由心而发。
乍晓洛音身份,沈鹮憋了半天什么也没憋出来,只又对她竖起了拇指道:“音姐,你果然是这个。”
洛音噗嗤一笑,对她挥手:“你快去吧。”
“好好好,若有好酒好菜,我带些回来给你尝尝。”说?着沈鹮便往外走。
她倒是恣意洒脱,也未因为知晓洛音的身份而多巴结几分。
魏千屿的弱冠宴将隆京旧人?能?请的都请了个遍,带着旧情前来的有不少,自然礼也堆成山。
沈鹮送不出什么贵重的东西,她前两日给霍引买衣裳,将十两金花得只剩下二两,勉强够撑到明年?发岁俸,偶尔下馆子打打牙祭。况且她还欠洛音十两金,所?以魏千屿的生?辰,沈鹮没花钱。
她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过去练好的回身丹,装了三粒进去,瓶子用的是寻常瓷瓶,礼盒是在地摊上随意买的,看着像模像样的一小?件,加上魏家?的请帖,她还是被魏家?人?恭恭敬敬地请入了魏宅。
魏宅很大,宽敞明亮,便是今日来的人?再多也不显拥挤。
宴席尚未开始,许多熟人?在此碰面,彼此寒暄,热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蕴水来的坐一方,风声境与古家?的坐一方,银地的坐一方,本玉中天的官员坐一方,就连卞家?也来了人?,不是卞翊臣,却也算卞家?主系一脉在朝有官职加身的。
沈鹮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公子哥儿的生?辰宴,能?请来天穹国这么多大人?物的,倒是这生?辰宴的主人?不见其?人?,大约是不想面对这样的画面。
紫星阁的御师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还是蓬莱殿的,沈鹮与其?一并上过早课,见到了熟脸也算安心,二人?点头算是招呼一声便沉默地等待开席。
蓬莱殿的四?位殿主与青云寺的寺卿坐在一桌,李璞风、卫矜与陈道之还有青云寺的徐大人?已然入座,旁边还有另外两名?官员陪着,只留一个空位,自然是给白容的。
不过依白容的性子,怕是不会来赴宴的。
沈鹮目光扫了场内一圈,没见到上官家?的人?。
也是,上官靖如今还在青云寺里关着,照理来说?青云寺的徐大人?若脸皮薄些,也不会来赴宴,毕竟上官家?明面上与魏家?还有婚约关系在,只是在权利面前,那么点儿私仇无?足轻重。
眼?看时间将至,魏千屿千呼万唤始出来,他穿着一身新衣,打扮得过于隆重,像个吉祥娃娃,脸上挂着尴尬的笑,魏嵊将他拉哪儿他就去哪儿。
恭维、溢美之词从?一个个人?的嘴里蹦出来,沈鹮本觉得那些话贴在魏千屿身上颇为好笑,好在面具遮脸,她笑了也没人?瞧见,可渐渐的,她也瞧出了不对。这整个过程中,魏嵊都没松开过魏千屿的手腕,魏千屿是不自由的。
他明明是紫星阁的人?,却在落席之前也没机会与紫星阁的御师/与他难得交好的几个朋友打招呼。他所?面对的人?,皆如魏嵊一般年?纪,是天穹国极有威望的上位者。他明明散漫,今日却格外庄重成熟,这里不像一个二十岁少年?步入青年?的成人?礼,难怪魏千屿不喜欢。
眼?看寒暄结束,沈鹮松了口气,没人?顾及他们?这桌,甚好甚好!
桌上其?他人?大约也是这样想的,都在眼?观鼻鼻观口,只等着魏嵊一发话,他们?便提箸吃饭。
却没想到这时还有人?姗姗来迟,尚有几人?没落座,白容也不算最后一个,但却跟着那些年?迈的大儒前后脚跨入,尤为显眼?。
大儒们?都是曾经魏太?师的同窗,魏嵊也要尊称一声叔伯,来迟便来迟了,可白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也踩着点入魏宅,也不知他此番过来是给魏家?面子,还是特地让魏家?难堪的。
白容直挺地站在厅前,目光扫了一圈,似乎在找自己的位置在哪儿,一旁冒着冷汗的魏家?家?仆开口道:“白大人?,这边落座。”
白容瞥也没瞥他,冷着一张脸跟了过去。
若不是面具兜着,沈鹮下巴都快惊掉了,她同桌几个,尤其?是蓬莱殿的那位同窗,咕咚一声为白容咽下紧张的涎水,手心都跟着冒汗了。
李璞风与卫矜还有陈道之亦觉得颇为不好过,他们?想这餐饭大约是吃不安生?了。直到白容落座,带着一身寒气,李璞风才壮着胆子问了句:“白大人?去了何处?怎这般迟来了?”
白容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摩挲着袖口上的花纹,轻飘飘一句:“早来也是等。”
李璞风:“……”
陈道之本就是魏家?出来的紫袍御师,仗着年?长,清了清嗓子:“你如此行事,实在不将魏家?放在眼?里了。”
白容挑眉,少年?妖异的脸庞上似乎一闪而过淡淡笑意,像轻蔑,又像是他们?看错了。
总之,他是真不在意魏家?。
若非东方银玥回府瞧见他还蹲在花圃边上照料她的花花草草,惊讶地问他怎没去赴宴,白容根本不打算来。
他与魏千屿不熟,更从?未参加过谁家?的宴席,不知宴席上的规矩,能?来全是因为蓬莱殿主这个身份,他也知道魏家?请他,亦是因为这个身份。
紫星阁四?大殿主所?坐的这一桌刚好就在宴堂正中位的第二排,靠近宴堂大门,屋外忽而吹来几阵凉风,带着薄薄的雨水刮进了堂内,下人?们?忙活着展开油布由羽族的妖撑于空中,可为整个魏宅遮风避雨。
明珠被人?无?声地端上了宴堂,油布遮蔽了部分光芒,堂内还是明晃晃的。
觥筹交错间,无?人?注意到沈鹮这边,她摘下面具,半边面具挂在耳侧。同桌的人?皆对她不熟,乍一见她面容有些惊艳,同为蓬莱殿的人?甚至主动与她说?了两句话,沈鹮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在意,吃饱喝足后重新戴上面具,老老实实坐着等散席。
与她一般坐着等散席的还有一人?,那人?却是从?头到尾没动过筷子。
白容斜倚靠在太?师椅上,冷漠的脸对着门外,目光落在遮雨的油布上,盯着油布积累的雨水中偶尔落下的一滴。
他安静地与此处格格不入,一如沈鹮初次见到他的画面,坐满人?的府衙里,他也是不动如山地在角落里盯着一处发呆。
直至一道声音传来,白容才动了动眼?皮,有些兴趣地望过去。
“宣璃长公主殿下赠魏公子弱冠贺礼。”逐云来时,雨正是最大的时候,她身上没沾一点儿水痕,身后的人?捧来一箱沉甸甸的东西。
众人?起身,见礼皆来了兴致。
东方银玥特地选这个时候送礼,便是要当着众人?的面给魏千屿,也是要让所?有人?看见的。
逐云扬手让人?打开锦箱盖,魏千屿走在最前头围上去看了一眼?,便见箱子中竟是一副金身铠甲,从?头盔到靴子,从?护臂到腰带,一样不少。
“月珠为冠,龙金为甲,这是长公主殿下赠与魏公子的生?辰贺礼。”逐云说?罢,宴堂内顿时传来一片哗然。
魏千屿都傻了,愣愣地听着这两样东西,他只曾在书中见过。
月珠传说?为千年?鲛人?的内丹,避世间万毒;龙金只有中融山脉深处才可挖出,一直只供皇室,且少之又少,最为坚固。
魏嵊也高兴,这摆明了是一套武装,看来他那表妹也希望魏千屿走上驭妖之路,或成为少年?将军,总之必是习武,成为能?手执从?龙剑的勇士。
“好好好!吾替吾儿多谢公主殿下的贺礼!”魏嵊兴奋地直拍魏千屿的肩。
“不急,殿下还有第二份礼。”逐云道:“苍珠海地曾于七年?前献上玄马,在隆京御林山中养得很好,殿下为魏公子选了一匹。只是今日宴席贵人?多,玄马极烈,不能?入院,只牵至魏宅侧门,稍后还请魏家?主好生?安置。”
玄马可日行万里,因其?数目极少,是马妖中极为珍贵的存在,恐怕整个天穹国数下来玄马的数目也不超过五十匹,如今这其?中有一匹就是魏千屿的了。
“长公主殿下好大的手笔。”人?群中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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