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国十三弦
到青山堂,崖香已经提着竹篮一路小跑回来了,让底下人生了炭炉,端了热水上来。
佟嬷嬷急匆匆地上前问:“姑娘是怎么了?”
崖香只能无奈道:“姑娘一脚踩进了泥洼,满脚都是泥水。”
佟嬷嬷也忧心:“这天儿还冷着,寒从脚起,可不能受凉了,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姑娘一个人……”
话音方落,便瞧见两道人影交叠着从屋外踏进来,竟是大人将姑娘背回来了!
阿朝远远瞧见佟嬷嬷,不由得有些心虚:“哥哥你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谢昶嗯了声,但并未将人放下来,而是一直背到廊下才将她交给了屋子里的丫鬟。
佟嬷嬷一瞧,果然鞋底子还在滴水,方才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赶忙吩咐人上来伺候。
又见谢昶还在屋内,佟嬷嬷只好道:“姑娘要换鞋,大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谢昶道不必,见崖香将她扶到软塌上做好,便道:“你们先下去吧。”
方才谢昶将人从外面背回,佟嬷嬷已觉欠妥,难道换鞋换袜也要亲力亲为?
佟嬷嬷能够理解兄妹二人久别重逢,情谊不比寻常,想要弥补离散这些年的遗憾,所以才格外亲厚些,说句蔑伦悖理定然是言重了。可姑娘已然及笄,大人又至今未娶,彼此之间如此亲近,将人伦纲常置于何地?
可大人发了话,谁又敢不遵,佟嬷嬷自问没这个胆量在阁老跟前提天理伦常,有些话让江叔去说比较合适,至于姑娘这边,来日也有必要多多提点,否则由着事态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屋里人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谢昶这才蹲到阿朝身前,替她将湿透的绣鞋换下来。
湿淋淋的罗袜褪下,依次露出一对雪嫩纤细的脚踝,和一双瓷白透粉的玉足,趾缝中一点点碍眼的细碎泥污衬得足踝愈发白得晃眼。
阿朝人虽然不讲究,可却是从头到脚的漂亮精致。
脚背雪肤柔滑细嫩,右边足踝有一粒惹眼的小红痣,十只脚趾像一颗颗莹润的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谢昶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是天足,没吃过缠足的苦,可这双脚自幼便生得玲珑可爱,他一只手就能包裹。
她才生下来时,谢昶几乎惊诧于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小的脚丫,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甜甜的乳香,无人的时候,谢昶也会捏捏她的脚丫子,亲亲她柔软的脚心。
后来慢慢长大,她总喜欢趁他读书的时候,赤足踩在他腿上,粘人的奶猫一般,他那时无奈又满足,喜欢她粘着自己,喜欢趁她睡在自己腿上时轻轻抚她的后背,她小小的一只,那么软,可他从不敢将这种满足展露人前,背地里却怎么疼她都觉得不够。
他的掌心很烫,足踝被这么握着,丝丝缕缕的酥麻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尖。
“哥哥。”
阿朝轻轻喊他一声,谢昶才慢慢回过神,喉结微微滚动,将两只小脚丫放进盛满温水的铜盆里,一点点洗去脏污。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
想像幼时那样,亲亲她的足心,想咬一咬,那颗小红痣。
阿朝怕痒,双脚又格外的敏-感,偏偏他洗得很仔细,每一根足趾都细细清理,她一直憋着口气,直到他指尖落在足心时,终于忍不住轻笑着嘤咛一声:“哥哥,好痒。”
谢昶握住她连连回缩的脚,抬眸看她:“屋子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亲自去采摘花瓣么?”
阿朝弓起脚背,忍住痒意,“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洼地嘛。”
谢昶替她拿棉巾裹住脚,正要取鞋袜,阿朝已经将双脚缩回去,懒洋洋地盘腿坐到榻上,“左右也不出去了,我就在榻上看书习字,炭炉烧着,脚也不会冷。”
谢昶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崖香进门将铜盆和巾帕收拾下去,阿朝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哥哥,你最近……”
谢昶喝了口茶,抬起眼眸:“怎么了?”
他看上去那么自然,阿朝都有些怀疑那个张口闭口男女有别的哥哥与现在的哥哥不是同一人。
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惊恐的念头,她酝酿着措辞:“你最近对我太好了,不会是想把我嫁出去吧?兄妹才相认,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你也觉得对不起我,想着补偿我,所以这几日才……”
话音未落,抬眼对上男人沉沉的目光,一时如鲠在喉,没再往下说。
是想让你嫁人,但不是别人。
谢昶看着她,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瞳色却深:“怎么,不想嫁人?想留在哥哥身边吗?”
果然他没有反驳,可见对她的亲事已有打算,即便暂时没有,那也定然是放在了心上的。
她终归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平日无论如何撒娇任性都无妨,可一旦定了亲,还能赖在哥哥身边不走么?
阿朝的眉眼黯淡下去,心中那种淡淡的酸涩无法言说,她趴在炕桌上写字,字迹也是潦草凌乱的,“我早就说过,我自己没什么想头,一切都听哥哥的安排。”
他唇边笑意加深,几乎很少这么笑过了,“都听哥哥的话?”
她心头乱成团,纸上胡乱勾了几笔,“是是是,不管对方是青面獠牙还是肥头大耳,只要哥哥舍得将我送出去,我也别无二话。你一直这么问,是怕我到时候反悔不成?”
小丫头说话难得像这样带刺儿,却刺得他心头温暖。
说到嫁人会不高兴,大概也是想留在他身边的吧。
……
三月的考校终于如期而至。
阿朝从前在琼园经历过太多的考核,对这些东西本能地抗拒,尽管每一门功课都悉心准备了很久,但心里多少还会紧张。
乐艺的考校方式是在课上弹奏指定的曲目,女官综合指法、技巧、情绪等多方面因素给予评级。水墨丹青也是给足时间完成一幅画作,评级方式同理。
只不过这两门的考校可远不及谢阁老的兵法课来得恐怖,教谕们给分也很大方,琴技或画技最好的,像姜燕羽、崔诗咏这样的就是甲等上,略次一筹的为甲等下,其余也都能给到乙等上的评级,可谓是给足了贵女们体面。
考校的前几日,谢昶差人送了把琴过来。
阿朝只当哥哥送的定然是把不错的琴,直到瞧见外面请来的乐艺先生眼冒绿光,才知手中这把竟然是被誉为琴中“仙品”的九霄环佩!当世名琴就这么大材小用地落到阿朝手里,刚开始她连拨弦都不敢用力,慢慢熟悉之后,竟也体会到这九霄环佩不同流俗的地方。
按照谢昶的说法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朝临阵磨枪,总算将一曲《阳春白雪》练到驾轻就熟,最后居然拿到甲等下。
旁的暂且不说,光是这把九霄环佩一出,立刻吸引人学堂内所有的目光,就连传授乐艺的女官都在她弹完后忍不住上来左顾右眄,啧啧称叹。
阿朝就明白了,她的甲等恐怕有大半都是这把琴的功劳。
回府的马车上,阿朝宝贝地抚摸着自己的家伙什,瑞春在一旁打趣道:“大人对姑娘可真大方,这把琴听说可是千金难求的,连公主都没见过,来日列上了姑娘的嫁妆单子,婆家人还不得将您供起来。”
“嫁妆?”
阿朝一想到将来要嫁人,笑容慢慢地僵在嘴角。
次日的丹青考校,尽管经谢昶提点过一番,阿朝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不小心打翻了墨盘,最后只拿到乙等上。
不过四书和算术她一直很用功,加之有谢昶的指点,最后都拿到了甲等,算术更是有惊无险地取得前三,仅次于姜燕羽与崔诗咏,到底没有枉费这些天的努力。
至于她的命门——刺绣,实在没有办法。
那晚她半开玩笑对谢昶道:“怎么办呢,我和娘一样,这辈子怕是绣不成一件完整的嫁衣了,若是因此没有夫家相中,该如何是好?”
谢昶只是笑了下:“无妨,早就说过用不着你亲自来绣。”
是啊,哥哥连九霄环佩这样的绝世名琴都能给她觅来,来日也定会为她准备好凤冠霞帔。
首辅的妹妹,即便是不善女红,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
阿朝抿抿唇,一笑而过。
她是遗传了谢敬安的性子,不争不抢,万事没想过非争个输赢,几门课业中能拿到三门甲等,在一众贵女中算中等的程度,这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爹爹到底有他擅长的领域,且在擅长的领域里做到了最好。
阿朝时常也会想自己到底擅长什么,从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制作胭脂妆粉吧,这是少有的能调动起她的积极性,并且能为之克服对账本算盘的恐惧,并不断激励她在算术考校中名列前茅的东西。
往长远了想,不管是哥哥先娶妻,还是她先嫁人,等来日铺子开起来,她就没工夫像现在这般胡思乱想了。
离开谢府,免得碍未来嫂嫂的眼。来日嫁出去,让自己忙碌起来,也可以不用与将来的夫君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乐得自在。
转眼到了三月底。
梁王一死,宫中宴饮减少许多,皇帝对这个皇叔到底是有感情的,处理完梁王的身后事,又给梁王几名庶子下了封赏,也算尽了最后的叔侄情分。
崇宁公主可不敢在这时候明目张胆地举办春日赏花宴,一直等到月度考校之后,才提议在擢英园来一场小小的捶丸赛,给大家活动活动筋骨,放松放松心情。
大晏历来的君主对蹴鞠、马球、捶丸、投壶之类的宫廷游戏都极为热衷,因而特意在宫中建了不少遛马打球的场地,擢英园便是其中一处。
捶丸因是以步代骑,将马球搬到陆地上进行,所以又称“步打球”,更受一些不擅骑马的宫中女眷的欢迎,别说公主贵女们喜欢,就连宫里的嫔妃、老太妃闲时也能露上一手。
捶丸虽不似蹴鞠、马球那般耗费体力,但也需着利落些的劲装才好施展手脚,阿朝没有准备过这样的衣裳,还是佟嬷嬷临时找到京中几家有名的成衣铺,让她们的绣娘带着店里最上乘的劲装入府供她挑选。
原本绣娘们都很自信自家绣制的衣物必能得谢府小姐的青睐,直到见她试穿几套之后,众人这才愕然相觑,穷尽腹中墨水,连句赞叹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姑娘生得实在惊艳,芙蓉面,冰雪肌,每一套的颜色穿出来都让人移不开眼,可腰身又过分的纤细,往往革带扣到最内也还是宽松,而劲装定要剪裁合身才能显得利落,这就将大部分的成衣排除在外。
挑到最后,只剩三件勉强合身。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说红色那件好看、衬肤色,阿朝也更喜欢红色这一件。
可捶丸赛那样的场合,她可不想跟崇宁公主与姜燕羽她们比谁更出风头,最后挑了一件并不惹眼的雪青窄袖装。
谢昶从外面进来,瞧见阿朝对那件红色骑装恋恋不舍,缓步上前道:“喜欢就留着吧,日后总有能穿的机会。”
阿朝杏眸一亮,转头对佟嬷嬷道:“那就留这两件吧。”
谢昶垂眸望着盈盈含笑的小姑娘,薄唇微微抿起。
其实他从青山堂外进来时,远远便瞧见她穿红色骑装的模样,肤色雪白,四肢轻盈,革带掐出纤细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其实是有机会穿的。
他可以带她去骑马,甚至……他现在不知是后悔还是庆幸锦衣卫在自己的手上,甚至连那些官员的闺房癖好都能一清二楚地呈上他的案桌。
第38章 ◇
◎“很喜欢?”◎
三月底的擢英园, 和风细细,春和景明。
在一堆高髻盛装、妆容浓丽的世家贵女之中,阿朝的一身雪青显得有些异类,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到, 这一身素净归素净,可衣料与做工俱是上等, 尤其她在日光下的雪肤着实白得晃眼, 即便安安静静地站在树下, 也叫人忍不住频频回顾。
吃穿用度上,谢昶从未短过她半分,素日衣裙虽不张扬,但无疑都是最好的衣料,请京中最好的绣娘掌针, 次一点的铺子进不了谢府的门。至于首饰头面更不必说,无论材质、款式还是做工,她都从未被其他贵女比下去过。
这些事他从不提, 只让她安心受用。
阿朝有时都会想,他到底是在养妹妹,还是养女儿?
开始她总觉得哥哥毕竟拿俸禄, 谢府不比那些簪缨世家、皇商巨富, 拿多少俸禄就意味着要操多少心,府里进出的流水都是哥哥的血汗,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就为了一些身外之物,阿朝实在心疼得紧。
直到后来发现, 他随手送出的过年红包里都有京中可遇不可求的旺铺, 送她的琴都是九霄环佩这样的绝世名琴, 阿朝才慢慢能坦然接受这种说句纸醉金迷也毫不夸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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