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国十三弦
擢英园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阿朝朝她们一一颔首打过招呼,瑞春替她选好趁手的球杖,简单讲了讲捶丸的规则。
捶丸不像马球,无需太大的场地,擢英园的空旷草地上凿几个球穴,球穴旁立一面彩旗作为标识,距离球穴数丈之外画基,另外根据不同姿势和距离,还可以选择大小、粗细不同的球杖,以杖击球,入穴者胜,胜者获一筹。
阿朝大致听明白了,现在就等人来齐了抽签分队。
这种比赛如何少得了太子殿下。
自那日含清斋被谢阁老当场抓包之后,太子除了读书写字便是练习骑射,整整月余没有参加过任何娱乐活动,早就按捺不住了。
所以早在崇宁公主提议捶丸赛之初,太子就极有先见之明地求得皇帝恩准,带几位皇弟、伴读一道过来参加。
毕竟是强身健体的项目,皇帝也没什么不能应允的,如此太子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即便是谢阁老过问,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得了父皇首肯,不算荒废学业。
崇宁公主一边往擢英园的方向去,一边问身旁着赤色劲装的少年:“前几日我去母后宫中,瞧见桌案上放着一沓世家贵女的画像,恐怕母后已经在考虑太子妃的人选了,太子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倒是很少想过这些事,太子妃的人选关乎江山社稷,不是他一个人的儿女情长,横竖都有父皇母后来操心,而京中这些高门贵女他在各种宫廷宴会上或多或少打过照面,想到这里面其中有一人将来会是他的妻子,太子对此也并不热衷。
不过早日立妃也有好处,太子如今每月仅有六十两的月例,仅比弟弟们多三十两,父皇偏宠女儿,连崇宁和永嘉的月例都比他高!但成亲建府后就不一样了,月例足足提升至一千两!
想到来日出宫建府,手头也宽裕了,太子就不那么排斥成亲了,甚至还有些期待。
转眼间擢英园已至,太子往场地上扫过一圈,“母后为我选的太子妃,定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孤自己倒没什么……”
话音未落,视线尽头撞入一道清丽脱俗的身影,太子微微顿了一下。
像春日微燥的空气里突然拂来一阵沁凉的风,旁人都在挑球杖、看场地、看球穴,还有的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彼此的妆容、发髻的簪花,只有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逢人便笑,肌肤莹白若雪,一双杏眸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太子无端想起养在瑞兽园的一只雪貂,和她一样,都漂亮得不像话。
崇宁公主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太子的神情变化,朝姜燕羽的方向挥挥手就跑过去了。
陆修文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到擢英园槐树下袅袅娉娉的少女,沉思片刻,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殿下?”
唤了两声,太子才猛然回过神。
崇宁公主一过来,阿朝就注意到园门口的动静了,也跟着众人往这边过来。
太子今日一身赤色劲装,颇有种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味道,身边站着陆修文,他二人身后那两位皆着类似形制的装束,但不及太子身量颀长,还有一个看着仅有八九岁年纪。
瑞春在她身边一一介绍:“着绀青锦袍的是三殿下,绛紫长袍的是四殿下,年纪最小的那一位是九殿下。”
阿朝来不及在脑海中消化,匆忙随着众人一道俯身施礼。
太子抬手唤平身,悄悄往阿朝的方向瞧了一眼,耳后一热,又赶忙调转视线。
除了几名贵女身子不适没有过来,到场的满打满算加起来共有十六人,众人到“关牌”处抽签领筹,八人一队,分为两队,每人领五筹,三杆进洞就算赢,输家出筹,赠予赢方,率先赢得二十筹的一方获胜。
抽签的结果下来,阿朝发现自己竟然与太子、四皇子和崇宁公主一队,而三皇子、陆修文和那位小小年纪的九皇子被分到另一队。
众人言语之间,似乎太子与崇宁公主都打得很好,阿朝就放心地偷懒了。
贵女中有人打趣道:“原本不知太子殿下会过来,咱们都说好了输的一方给赢的一方每人一锭金锞子,殿下一来,这奖赏总不能这么寒碜了吧!”
几个姑娘也跟着附和:“对呀!太子殿下可得给获胜一方加码呀!”
太子月例银不高,手头未必有这些贵女们宽裕,但在众人面前不能跌了份儿,昂首道:“这个自然!输的一方金锞子照给,今日所赢筹码最多者,孤还有额外赏赐!”
众人都笑:“那我们可就等着太子殿下的赏赐啦!”
太子面上含笑,内心却祈祷着可一定不能输,真要输给对方,那就到母后宫里挑件首饰作为赏赐,皇后宫里的好东西自然是拿得出手的,母后知道他手头不济,定不会吝啬。
崇宁公主开球,众人轮番上场,场上一时打得火热,几位皇子都相继进球,贵女们也不遑多让,接连有人三杆入洞,引来一片欢呼。也有球技差的迟迟进不了洞,比如对方的苏宛如。
阿朝攥着手中的球杖,犹豫着没有出手。
李棠月同她一队,打了三杆,已经顺利从苏宛如手里赢得一筹,“阿朝,到你啦!”
阿朝先前没有仔细观察场地,上场才发现进洞并不容易,这些球穴都设置得非常巧妙,附近高低不平,障碍物也有不少。
对面的陆修文斟酌片刻,看了过来,“谢姑娘,你这一球就打……”
还没说完,对方那头就开始起哄:“诶诶诶,陆小公爷可不兴吃里爬外啊!”
陆修文无奈地笑笑:“谢姑娘想必是初次比赛捶丸,规则不清,陆某不过是想提点几句,如何发球还得看她自己。”
几名贵女笑说:“那也不行!”
太子也走了过来,笑着对阿朝道:“谢妹妹只管大胆挥杆,便是输了也没关系,再不济还有孤呢!”
阿朝点点头,便不再多想,两手均匀用力握住球杖,瞄准看上去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处球洞,“砰”的一声挥下去。
众人都想瞧瞧这位谢小姐的水平如何,目光也随着那极速滚动的球丸一路望过去。
阿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第一球,看这架势,似乎准头还不错,第一杆定是进不了的,若能凑巧打到球穴附近不远处,说不定真有三杆进洞的可能。
众人瞧着瞧着,那球丸滚到一处穴前终于渐渐放缓了速度。
一旁的李棠月呆呆着望着球丸前进的方向,崇宁公主张大了嘴巴,太子几乎屏住了呼吸,阿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球丸滚着滚着居然……进了。
不是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听见不远处判官一声哨响,紧跟着就听到一声惊呼:“进洞了!进洞了!”
太子目光愕然,随即惊喜地看向身旁的少女:“阿朝妹妹好本事,竟然一杆就进洞了!”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每每在激动的时候连对她的称呼都变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投来惊诧的目光,毕竟两杆进洞的都不多,一杆进洞就更是罕见,状态、准头、力道甚至是运气都缺一不可。
阿朝也没料到,人生第一次捶丸竟然取得这么辉煌的战绩,迎着众人讶然的视线,她也只好羞赧地抿抿唇:“我……就是运气好点,下回可就没这么好的准头了。”
这话在众人听来绝对是实话。
可两轮过后,她们就不再这么想了,因为她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凭运气一杆进洞的人,手里的筹码从五筹一路往上加,八筹,十筹,十六筹……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阿朝的队友。
阿朝打得虎口都有些发麻,也赢得实在不好意思,但是一旦掌握规则、熟悉地形之后,最差都是三杆进洞。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老天爷给她关上了女红的门,却给她开了捶丸这扇窗?
比到最后已经没有悬念了,阿朝率先拿到二十筹。
原本就是玩乐的项目,输的那一队也没有急赤白脸的,都心甘情愿地拿出准备好的金锞子奉上。
太子也得了一锭分量不轻的金锞子,眼底的欢喜掩藏不住,没想到来这一趟还有赚头。
陆修文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金锞子递给阿朝,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谢姑娘,恭喜你。”
阿朝接过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对陆修文谈不上好感,但印象也不差,至少他在上回的围棋课与捶丸赛中都愿意指点她一二,尽管帮助并不大,但比起梁王世子那样的人,已经好上太多。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现在看到男子,尤其是带着点凶相的男子,都会从心底感到恐惧,能说上两句话的,也就是看上去还算儒雅温和的陆修文,还有那个带着点少年稚气的太子殿下。
崇宁公主笑着拍拍太子的肩膀:“太子哥哥说好的,谁先取得二十筹,额外还有大赏,可不能食言呀!”
有几名贵女说笑道:“太子殿下准备给谢妹妹赏赐什么宝贝,咱们也想瞧瞧呢!”
几位皇子都知道太子拿不出什么绝世珍宝,恐怕又是到皇后宫中打秋风,也都笑着跟着起哄:“人家可是谢阁老的妹妹,什么珍宝没见过,皇兄可不能吝啬呀!”
太子僵硬地转过身来看阿朝,对上那双明澈的眸子,话到嘴边就开始打结:“阿……阿朝妹妹你放心,孤给你的赏赐,你一定会喜欢。”
阿朝局促极了,她哪想过要什么赏赐,今日的捶丸赛原本只想着不能输得太惨、给队里添麻烦,见他如是说,众人又都瞧着自己,真是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只好俯身道:“多谢殿下。”
次日晌午,太子的赏赐进了府。
谢昶一入青山堂,就看到小姑娘蹲在檐下,满眼笑盈盈地逗着象牙笼内的一只白白净净的雪貂。
原来太子在晏明帝跟前苦苦求来的那只珍兽,竟是给自家姑娘捶丸赛上夺得头筹的赏赐。
谢昶唇线绷直,面无情绪地走到廊下:“很喜欢?”
阿朝这才看到他过来,欢喜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太子殿下要赏首饰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一只雪貂!哥哥你摸摸,它真的好软呀!”
谢昶看着那只雪貂,微不可察地沉了脸。
第39章 ◇
◎太后怎么突然要见她◎
小家伙通体雪白, 生得非常漂亮,毛茸茸的一小只,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 水洗的葡萄似的, 被瑞兽园的驯兽奴养得白白软软,一身毛发柔软至极, 萌得人心都化了。
雪貂送来好一会了, 阿朝仍然爱不释手, 一会儿就要摸摸它的脑袋、捏捏它的爪子,小东西并非模样上那般温顺,乐此不疲地扒拉着象牙制的兽笼,系在后腿的小金铃叮叮铛铛地响。
谢昶在廊下负手而立,皱了皱眉头:“不用膳了?”
阿朝又揉了揉它的颈, “就来,就来。”
谢昶寒声道:“去净手。”
“哦。”阿朝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吩咐底下人捣碎一些鸡肉、羊肉和动物的内脏喂给它吃。
雪貂是肉食动物, 养在宫里的瑞兽园,吃得比人还好,半个主子似的。
见她要走, 小家伙还有些舍不得, 扒拉着笼门要给她摸,阿朝只好蹲下来将小祖宗安抚好了,这才起身去净手。
膳桌已经布了菜,阿朝从净室过来,迎上那双漆沉无澜的眼眸, 弯弯唇一笑:“小雪貂太粘人, 让哥哥久等啦。”
谢昶饮了口茶, 不动声色地提醒道:“这只雪貂是北疆进贡的灵兽,瑞兽园的驯兽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放到寻常人家很难养好。”
阿朝点点头,说无妨,“送它来的宫人也带了驯兽师来,同我说了好些豢养事项,说若是养不好,病了或者是不肯吃东西,随时都可带进宫去给他们瞧。”
谢昶淡淡应了声,掀眸看她一眼:“没想到你不善琴棋书画,这捶丸倒是有些天赋。”
的确,一杆进洞时阿朝还能说句运气,可后来手里的二十筹却是实打实赢来的,她讪讪地笑道:“你也知道,我自幼就不是耐得住的性子,要让我在那一针一线大眼瞪小眼地坐上一整天,我是半点坐不住的,没想到幼时斗鸡走狗学来的本事,还能用到宫里面。”
谢昶唇角牵起,嗓音却是低低凉凉的:“太子殿下实在大方,连陛下最喜爱的灵兽都能求来送给你。”
阿朝怔怔地看着他:“你是说,这只雪貂是……”
谢昶面上无甚喜怒,只道:“罢了,横竖已赏给了你,你若实在喜欢,留下也无妨。”
阿朝一时愕然。
哥哥的意思是,她不仅夺人所爱,夺的还是陛下的爱宠!
倘若陛下是个小心眼的,来日不会因为一只雪貂,给哥哥穿小鞋吧!
晚膳后阿朝再去瞧那只雪貂,瞬间觉得那软绵绵的绒毛都有些烫手。
不过皇帝爱宠是个幌子,谢昶只想提醒她,宫里赏的未必就是好东西。
至于其他,谢昶没有多说,她早晚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
太子送来的雪貂一进府,底下人心中多少有了些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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