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今儿就走了?哎,还记得个小不点儿,拜入分寺没几年,就能前往佛门主寺了。”
“这叫悟性,老儿听分寺住持说了,这孩子有慧根,是万年难得的佛子,连主寺的师父都找好了,是个六环尊者呢。”
“前途无量哪,以后说不定还能入嘉音寺。”
......
提婆达多接受村民们的夸赞,始终保持一颗平静无波的虔诚心,脸上谦虚恭谨。
告别众人,出了村落,便是城镇。
商铺陆续开门,店主们拎着扫帚和簸箕,先扫了自家门前的落叶,依据各人时间,扫了街上的花叶。
部分堆在街道的观赏树下作为肥料,多余的便装进袋子,放在小巷,等待垃圾集中的人员来收。
日头尚早,人们才开始一天的劳动,游玩漫步的人不多,街道行人稀少。
唯有一处,人群堵了一圈又一圈。传来阵阵喧闹声,似是吵架。
这可稀罕,人们纷纷围去瞧热闹。
里边是祖孙俩人。
满脸皱纹的婆婆弯下膝盖,颤颤悠悠跪了下去,枯槁干裂的手掌撑在地面,就要伏下身子。
正对的前方,人们匆忙散开,不敢受礼。
孙子急忙拖着她的身子,生怕她栽倒下去,“您都多大年纪了,能活多久,还去胜境朝觐?”
婆婆硬是磕了下去,“就因为活不了了,才要将这把老骨头献给世尊。”
“享享福不好吗?”
婆婆推开孙子的手,“咱们享的福,都是世尊受的苦。活了一辈子,最后献出血肉怎么了?我爹没估好日子,没出发就死了。我娘刚走到中千世界,半道死了。我说什么也要走到灵山脚下。”
孙子急得跺脚,“爹娘怎么不来劝劝?”
婆婆温和道:“他们都同意,就你个傻孩子想不透。”
围观的人见状,开口劝道。
“最后的心愿了,就让老人家去吧。”
“父母前些年也去了,我姐陪着去,两位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了,没能到西方胜境。婆婆精神还好,可得加把劲儿。”
......
孙子被劝服了,只能放开手。
不过,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三跪九叩过去,硬是拉起婆婆,自个儿代她跪拜磕头。
城镇中央的广场。
告示板下排列长队,人们依次上前,拿起旁边的墨笔,写下各自的麻烦。
【后山东侧一百零七号的施雨阵法似乎出了问题,雨水分布不均,我家的田地没多少雨水,隔壁的田快被淹了。事态很急,希望大师前来看一眼。】
【西侧第八百四十九号人家,圈里的猪染病了,用药也无法解决。五十多头猪,是我家的大半财产,望大师能够出手帮忙。】
【南面丙区第三千五百六十八号沟渠,水位下降许多,供给不了辖区的田地。田地众多,担水艰难,希望大师解决麻烦。】
......
列队写完。
今日的告示板就此为止,后写的留待明日。
分寺僧人取走意见函,正要离开,就听见几条街外响起慌张的叫喊声。
“大师且慢——”
村长疾步跑来,来不及喘气,连忙道:“出事儿,村里出事儿了!”
僧人为村长顺气,缓声问道:“怎么了?细细说来。”
众人一时不走了,旁听缘由。能让村长急成这样,事情肯定不小。
村长咽了咽喉咙,郑重道:“村尾那家少了只鸡!木栏没坏,突然就不见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是被偷了吧。”“天呐,哪家人这么坏,居然偷鸡。”“鸡是小,偷是大,不揪出这人,指不定以后会惹出什么大事!”......
僧人正色道:“放心,分寺马上派人,天黑前定会查清。”
众人这才放心。
僧人告别众人,返回山麓分寺。
今日主寺下来的高僧公开讲法,时机难得,一年才轮到一次,晚了就不好了。
回门路上,尽是上门参拜的百姓。
身穿布衣布鞋,口念经文,三跪九叩,拾阶而上。
没能背诵经文的孩童,左手执转经筒,右手拿佛经,一字一顿念诵佶屈聱牙的经文,紧紧跟在家人旁边。
万级石阶,左右铺满,从上而下尽是朝拜的百姓。
越过最后一级阶梯,恢弘的大殿庙宇左右展开,佛塔林立,石幢不绝。
满耳都是清净梵音、唱诵佛语,间奏钟鸣木鱼、法螺铙钹。
香炉白眼,轻轻袅袅,盘旋在顶,散逸天际。
殿前广场坐满了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铛——
引磬声响彻天际,讲法开始。
众人无不坐好,闭紧嘴巴,抬头望向大殿高台。
佛门主寺的高僧端坐蒲团,神色庄重,讲解佛理。
与此同时,偏殿山后的竹林。
孩子们聚在一块,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一名武僧,激动崇拜的眼神几乎放出光来。
一声接一声,如同林深处的翠鸟般叽叽喳喳。
“听说大师也是佛门主寺来的?”
“我认得这身僧袍,嘉音寺的武僧才能穿,还得是上过战场的英雄。”
“大师是不是去了三千年一次的镇鬼大战。”
“讲讲嘛!”
......
提婆达多走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武僧讲说大战经过。
每过三千年,嘉音寺的武僧们必须离开不周净土,前往欲念丛生的娑婆世界,同恶鬼罗刹战斗,把他们挡在界外,捍卫净土的宁静和平。
这次,率队的是世尊的亲传徒弟菩提子,也是不周净土的下一任菩提佛。
孩子们大声赞叹武僧们的勇武,感谢他们护卫净土。
武僧脸色平和,无喜无悲。
提婆达多听完,不禁问道:“那些恶鬼罗刹是什么样子?”
典籍书册从未写过净土之外,恶鬼罗刹只存在人们的幻想,没有图绘提到过。
除了人族、动物、佛塔顶端的金翅鸟外,他从未见过别的活物,想不出恶鬼罗刹的模样。
“是金翅鸟那样?还是我们这样?”
武僧的脸色登时变了,抬眸望来,深深看着提婆达多。
“什么叫我们这样?”
提婆达多道:“他们有脑袋吗?有手有脚吗?能说话吗?有灵智吗?”
武僧道:“他们长得像人,却不是人,更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他们会剥下动物的皮,穿在身上,用来取暖。”
听到这话,孩子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胆小的孩子已经捂住耳朵。
“他们日夜争吵不休,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仍旧不会承认,还会诬赖对方。”
“为了几口饭、几块银子,他们会伤害亲朋好友。为了无足轻重的理由就杀害同胞,甚至没有理由就杀人取乐。”
“他们会砍断同伴的尸体,拿出有用的部分,比如说交换手掌,碾碎血肉用于绘画,头盖骨用于装饰......”
所有孩子都捂住耳朵,不敢听,偏头不敢看。
提婆达多依然直直注视武僧。
“他们自相残杀,奴役同胞。一城乃至一界人民受苦受难、苍生涂炭,就为了供养一人的穷奢极欲。”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罗刹,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是肮脏、不洁、不容于世的存在。”
“三千年一次的镇鬼大战,就是要把那些罗刹恶鬼挡在净土之外。”
提婆达多问道:“他们要入侵我们吗?为什么?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差吗?”
武僧神色复杂,似是不愿回答,耐不住提婆达多好奇疑惑的眼神。
铛——
又是引磬声,讲法结束了。
武僧觑了提婆达多一眼,“你问得太多了。”
说完,起身离开。
提婆达多觉得武僧有些不高兴,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晃了晃头,抛在脑后,转去寻找家人。
父母刚刚送完香资,正巧出殿。
阿姐哗地哭了出来,摊开双臂,想要上前拥抱提婆达多。母亲及时阻止她,摇了摇头。
他已入选六环尊者须跋门下,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