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屏幕上是一段脑电波截图,奥汀夫人已经盯着看了许久。
阿尔文也在一旁笔直地被晾了许久。
在阿尔文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之前,那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总算是从屏幕前直起了身子:“你就是‘阿尔文’?”
虽然明知道奥汀夫人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才只能按安琪的叫法称呼他,但是阿尔文还是感到不适。
他重复了刚进来时的话:“阿尔文·文森特报到。”
奥汀夫人似乎才想起他刚刚自我介绍过:“啊,抱歉,文森特……”
她看了看阿尔文的胸章继续道:“准尉。”
好在阿尔文从进来开始就没什么好脸色,否则这一刻他的表情一定变化很大。
奥汀夫人似乎也没看出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很快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你和安琪早就认识?”
阿尔文看着奥汀夫人皱了皱眉头,他确实没想到奥汀夫人作为研究员,会用正式姓名来称呼自己的实验对象。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有些八卦的长辈,和蔼又慈祥。
阿尔文的专业素养不允许他在回答问话时打磕绊:“是的。”
“跟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吧。”奥汀夫人说着在转椅上坐下。
在阿尔文开口之前她又补了一句:“一个眼神也不要落下。”
于是这次阿尔文回到实验室另一头的士兵寝室时,看起来像是刚跑完长跑。
负责实验室守卫的正规军们早就看出他不善言辞,一般不和他搭话,但这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有好事者盘腿坐在上铺,直截了当地问他:“喂,听说你被叫到监控室了?那老寡妇把你怎么了?”
阿尔文弓着背坐到下铺床沿,阴沉着脸回答:“什么也没干。”
是的,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强迫他反复叙述几个月前他最想忘记的两次回忆而已——细致到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以及他当时的内心想法。
到后来,除了涉嫌违反军纪的一些细节以外,阿尔文几乎把能说的全说了,但提问还是没有停止。
而且那提问的内容已经不太像是为了科研。
奥汀夫人问:“她害死了你的狗,你不恨她吗?”
阿尔文回答:“那条变异犬的死和她关系不大,还有,请允许我再次重申,那不是我的狗。”
奥汀又问:“她殴打你的朋友,你不厌恶她吗?”
阿尔文说:“我的朋友被很多人打过,我总不能去厌恶他们每一个。”
“呵呵,”奥汀笑笑,“她利用了你的善良,用一个变异婴儿牵制你,你不觉得她很可恶吗?”
善良这个词让阿尔文觉得诡异,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善人或是恶人,倒是在当时的氛围下,作为士兵的他和“善良”绝对没有什么关系:“或许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聪明、果断、勇敢,而且五官还很漂亮,你爱上她了吗?”
阿尔文眉头紧皱,一身军装穿得笔挺:“您在说什么,她是个……”
阿尔文想说“变异人”,可想想安琪那副样子,说是“变异人”都已经不太合适。
但他毕竟也不是专业的科研人员,一时间没想起“万能体”这个专有名词,于是就卡在那里。
“不得不承认,即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安琪依然很美。”奥汀说着拿起桌面上安琪的身份证明,看着上面那张正常的脸,摇头感叹,“在我眼里甚至是更美了。”
她转动转椅,看向另一面屏幕中安琪的实时影像:“我最爱看她现在这个表情,她冷静得不可思议。知道吗?从被抓获到现在,她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她的逃跑计划。她太坚韧了,就好像不知道绝望是什么。”
然后奥汀站起来,走到阿尔文身边,略显轻浮地围着他绕了一个圈:“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三个月来她缄口不言是害怕我们过早地结束第一阶段实验,但现在看来她只是为了得到和你交流的机会——好吧,我承认她赢了,为了多了解关于她的信息,我不得不要求你每天给她一点时间。”
“所以士兵先生,陪伴她的过程中请保持警惕,她对你可没几句实话——她才不是因为寂寞才叫住你,而是她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三个月。看看这份脑电波图像吧,这是她用力思考时才会出现的图像,类似的图像我们之前也看到过——在她做数学题的时候。只不过这次的图像峰值远没有上次那么高,也就是说,骗你对她来说比做数学题容易得多。”
在奥汀夫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手指已经点上了阿尔文的胸膛,从胸口开始,一直划向下腹部。
阿尔文不无震惊地思考这算不算是某种骚扰,但那根手指很快便从他身上撤离。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剖她了。”奥汀看着军装上自己手指划过的印记,喃喃叹道。
所以奥汀想要解剖的第一刀,是从胸口切下,划到腹部。
是一次完整的开膛。
阿尔文躺在床上,在自己胸口反复比划着。
他尽量说服自己去把这想成一场手术,只要重新缝合、疗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那是宝贵的实验对象,应该不会到直接弄死的地步。
但有时他又觉得,对于那样一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的个体来说,她已经不太可能重新融入人类社会,为与变异相关的研究献身也许是她唯一的价值和归宿。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可怜。
阿尔文的脑子开始不够用,他的世界和其他人之间其实有着一层壁垒,因为他从小使用的教材便和其他学校不同,他所接受的思维方式只有一种——为了多数人,为了人类的存亡。
他一直很能接受这一点,并做好了作为一个士兵,随时为这一光荣事业献身的准备。
这和妈妈的期待不谋而合——你的父亲是为人类而牺牲,你要以他为榜样,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着急地想要从缉查队转回正规军,因为缉查队只能负责和变异人相关的案件,而正规军却可以在s盟需要的时候,昂首挺胸地走上战场。
那种心思有多么急切呢?急切到哪怕明知对手是能干掉十个配枪正规军的怪物,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面,哪怕耳麦里收到了“活捉”这种高难度的指令,也会豁出性命与其肉搏。
他是真的相信在西约姆统一s星以后,曾经的一切美好都会重新回来,而在那样一个新世界中有没有他都已经无所谓。
沙漠的深夜里,西约姆的演讲在阿尔文脑中反复回荡——
“在这样一个万物凋敝的时代,继续分裂只会走向消亡,我们不得不把全世界联合起来,将拯救我们的星球作为头等大事。”
“在正常人类都已经食不果腹的今天,我们早已无暇顾及本不属于这个生态圈的变异人种,当我们对它们心生怜悯,它们又是否想过将他们的钱拿出来救救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的我们?或者说,我们的贫困又是为谁所致呢?”
“是我们提取‘甘果醛’,率先开辟出了s星的第一个沙漠无辐区,是我们研发了‘a1锁水剂’,让荒漠育植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一切都在证明s盟便是真正能领导这颗星球走向欣欣向荣的组织,而你们便是s盟的战士!”
“是要在这炼狱中苦苦挣扎,还是拿起你们的武器放手一搏?是要终生蜷缩在这巨蛋中瑟瑟发抖,还是把希望留给无数的后人?”
“为星球复苏而拼搏的你们,将永远是这场伟大斗争的参与者。若新世界因你们到来,那你们便是新世界的一份子,这是时代赋予你们的荣光!”
“我阿克曼·西约姆在此宣告,鐖辐射的威胁必然在十年内结束,开满鲜花、人人正常的新世界必然到来!”
“好!”在阿尔文的幻听中,约克和其他战友们的叫好声同时响起,就好像他们已经在这演讲中看到了那美丽的未来。
第27章 对话,数据,开始了
“确实是很美好的宏愿蓝图,但是真的会实现吗?”第二天傍晚,在阿尔文填写看守笔记的那十分钟内,安琪针对他说起的西约姆语录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当时安琪把椅子搬到了透明墙附近,面对阿尔文坐着,看起来很是从容。
反而带给人一些压迫感。
阿尔文只是低头书写,没有看她:“可能会,可能不会。但如果没人相信着,那么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安琪饶有兴致地盘起腿来:“那如果你们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呢?”
阿尔文的脑袋似乎又向一旁偏了一点点:“首先我相信那是正确的。经济复苏、无辐区开辟、锁水剂研发——在首脑的指导下s盟已经做到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我们愿意追随他。当然,如果我们失败也不要紧,那不过是s星复苏道路上的一次尝试,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全人类。在这样的目标下,我们不可能做出任何有辱于这身军装、有辱于自身人格的事情,我们会持续探索,哪怕步履蹒跚。”
安琪把肘部抵在膝盖上,大手撑住自己小小的脸庞:“你是真的很不自觉,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已经足够有辱人格了吗?你帮助一群疯狂科学家把一个女孩子囚|禁在这里,让她配合各种人体实验,你真的觉得这是人做的事吗?”
阿尔文逐渐不知道自己正在写些什么:“这是一种配合。为了多数放弃少数,为了正常放弃非正常,人类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你必须配合。”
安琪看起来相当有耐心:“怎么讲?”
阿尔文说:“你或许会觉得不甘心、不公平,但实际上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样——或许并不是每个变异人都有罪,但你不得不承认剥削压迫工人的变异人老板占大多数。你们这个群体占有了太多资源和财产,而且你们绝不可能主动地将其贡献出来,那么将你们统一起来集中管理,用硬性手段将你们的财产再分配就是有意义的。同样的,你既然是……这样的特殊体质,那么对你进行研究就可以让我们的科技大大进步,或许可以解决许多前沿问题,甚至有可能控制变异趋势,让更多夫妻可以生下健康的孩子。”
安琪问他:“那如果拥有特殊体质的是你,你愿意配合各种实验吗?”
“我当然愿意。”阿尔文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我甚至很希望那个人是我,那样我将完全自愿地付出我的血肉,只要是为了新世界的到来,哪怕献上我的生命。”
安琪渐渐知道,他们军队内部将s星复苏的美好愿景,称作新世界。
倒是个很有煽动性的词,是她本人听了都会有些惆怅的地步。
安琪耸耸肩:“你看,你还是站在‘人’的立场上在进行设想。但是在你们的视角里我其实已经不是‘人’了。在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对待我的态度中,你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尊敬吗?你觉得他们会感谢我为科研事业做出的贡献吗?他们对我有哪怕一丁点的怜悯心吗?在日后的解剖中,他们会想方设法降低我不必要的痛苦吗?”
安琪自问自答:“没有。他们只会担心我不配合,只会担心我逃跑。在你们眼中我是‘人类’的一份子吗?不是的,我现在并不是这个集体中的‘人’,正相反,我是你们的敌人,是你们要消灭的对象,是你们仇之入骨,恨之入髓。如果是你处在这样的境遇下,你还是愿意为他们献身吗?”
阿尔文看起来很认真地在记录着什么,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是没有答话。
安琪看着他:“如果我并不是‘人类’,那我为什么要为人类的存亡负起责任呢?那我应当巴不得世界上全是变异人,全是我的同类,你凭什么认为我该在这场生存游戏中配合出局呢?”
安琪的话音刚落,难挨的十分钟总算过去,阿尔文听到耳麦中奥汀的指令:“可以了,年轻的士兵先生。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于是阿尔文合起笔记,放回到指定位置,起身便要走。
安琪最后对他说道:“但我却并不希望那样的世界很快到来。我否定你们几乎所有的理论,唯有你们口中那个郁郁葱葱的‘新世界’,也同样是我所渴望的,因为我依然是个人。”
那之后阿尔文再次被叫去了监控室,可见与安琪聊完之后再到奥汀那里汇报工作,将成为他的常态。
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监控室中并不只有奥汀一个人,还有另外几个穿着实验服、戴着口罩的人。
当然,这里是实验室,进进出出的研究人员多很正常。
所以阿尔文进来后之所以会有片刻怔住,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太对。
阿尔文本身不是个对他人的表情神态很敏感的人,但是十二年军校生涯中他做过不少这方面的特训,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拔枪,只不过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
奥汀的声音依旧温和,缓解了他的些许紧张:“放松点,文森特准尉。我知道这阵仗有些大,但我们总不可能伤害联盟的士兵。只是因为你与了我们重要的实验过程,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你的各项身体数据进行监测,这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各项身体数据?”阿尔文笔直地站在原处,不自觉地重复。
“是的,”奥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比如激素分泌情况、脑电波波动状况、心跳频率这些。”
阿尔文神色严肃:“可这些难道不属于我的隐私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为s盟付出一切了吗?”奥汀反问。
阿尔文怔了怔,没有应声。
见他不反驳,奥汀便伸手揭开了实验台上的防尘罩,阿尔文看到实验台的四角挂着各种冰冷的拘束用具,他才意识到他曾亲眼看着安琪被锁在这样的实验台上,被盗走各项私密的身体数据。
奥汀一边戴起橡胶手套一边解释:“安琪在试图控制你的思维,所以你的心理变化状况也成了重要的实验数据。解开衣服躺到实验台上来吧,我认为联盟的士兵都是英勇无畏的。”
阿尔文看着那张实验台,他依然觉得这事情很荒唐,同时他终于找到了一点正当理由:“士兵的身体数据同样也是军方机密,我愿意配合,但是是在我直系长官的命令下。”
“哦,当然,这是我疏忽了。”奥汀说着从实验服口袋摸出一张纸,递给阿尔文,“你看看吧,文森特准尉。这是纽曼中尉的签批文件,现在你可以躺上来了吗?恕我直言,安琪那天也没有像你这么扭捏。”
一旁的一个研究员似乎是被这话逗到,忍不住嗤笑出声,又在旁人的提醒下抿住嘴辛苦憋笑。
而阿尔文不得不在这样的氛围下,将手探向了自己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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