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27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三个时辰之后这里绿意幽深,石述玉发觉,自己连融都融入不进这种氛围里,他们谈论龙可羡的时候,夹着敬,掺着惜,很自然地提起,再熟稔地赞许。

  当陈包袱说:“我陈包袱,平素里只能干点传药缝伤的琐碎活计,扔进三山军里就成了一粒沙,最险的一次是与前锋脱节,少君单枪匹马地过敌境,将我带上马,我我……”

  尤副将立刻道:“我可以赋诗一首……”

  旁边凑来个人将他打断:“我这指头,也是少君给捡的,少君说得全须全尾的,一丁点都不能缺。”

  尤副将不满:“你不六指儿嘛?!”

  “是了!哈哈!”

  北境王不是单靠怀柔赢得军心的,她先是在战场上立成了一杆不败的枪,这样的将领,没有谁不想追随。

  莫名地有种一群大老爷们给闺女打江山,以保后半生荣华富贵的感觉。

  石述玉静静听着,沉默老久,他那些晦涩的妒在这里找不到立足之地,就像一滴红油,浮在冰寒的水面上,只有刺眼与不融。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如此说来,她身边放着个是敌非友的南域狐狸,你们不担忧吗?”

  “哦哟,”尤副将咂嘴,“这有什么!别说狐狸,只要少君中意,哪怕是南域那尾黑蛟呢,也得掳来给少君赏玩赏玩。”

  陈包袱道:“我看那年轻人不错,身段好,能整,看着也是个聪明相。你见过他着相吗?没有吧,怪稳重的嘞。堪堪能配,能配。”  除开陈包袱老资历,在场没人能说这话,尤副将说笑着,眼神没有离过周遭密林,在那暗绿褚褐之间一一逡巡,忽然眉头一皱,伏地握拳去听。

  虫鸣鸟叫悉数静敛,草叶无风而动,干燥的土块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跳动。

  “人多!”尤副将吐掉草芯,骂了一声就挥旗,“往东南方向撤!”

  ***

  天边滚动着红霞,金乌振翅时落下片片赤羽,烫得海面金红,茂密的树林间暗绿与沉红交杂,看起来十分奇异。

  “三线还未推进到此,这里如此安静,当是都逮小贼去了。”龙可羡拨开一枝挂水的肥叶,从水沟旁跨过去,转头给阿勒搭手。

  阿勒伸手握住,借力,落地后龙可羡便松了手。

  阿勒捻捻指尖,有点遗憾,遂道:“你对此地了解颇多,调兵遣将相当熟练,此前来过么?”

  龙可羡愣了片刻,小声说:“不曾,是有位朋友给了些提点。”

  “朋友,”阿勒咬着这两个字,转头看她,“这位朋友颇得你的信任。”

  “算不上,换些消息,你取我予而已。”龙可羡自觉应得很周全。

  “这怎么算不上,他给了你些许消息,你便融贯入战术里头,使得此行顺当,”阿勒袖摆时而与她相碰,接着说道,“他付与坦诚,你交托信任,当真配合无间。”

  龙可羡愣愣的,心说怎么与上回不同。

  上回仅仅与老师喝了会儿茶,阿勒便要咬她,恨不得把她皮肉吞入腹中一般。

  这回倒是能把她与旁人放在同一句话里头了。

  既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提,龙可羡闻言含糊地点头,眼珠子瞄东瞄西地想怎的还没到。

  她怕阿勒问起,是哪位朋友。

  龙可羡怎么说好呢,是位未曾谋面的暴君,在你撰写的话本子里,他与我日日交颈相拥,两人在乌溟海遍杀全域,每夺一面旗,就把它铺在床上,肆意荒唐。

  哪能说得出口嘛!光是想想,龙可羡就呼吸发烫。

  阿勒无声笑,坏得要冒泡儿了。

  脚下腐叶累叠,麂皮靴筒沾满泥黄青绿,他借着龙可羡心神游离,顺势地牵住了她的手。

  龙可羡缩了一下,没挣脱,只是谨慎地看他,怕他再说出什么撩起小衣自己咬住的话。

  “牵着。”阿勒晃晃手。

  “因为——”他俯首过去,忽地笑了,露出两枚犬齿,“我怕。”

  ***

  “啪!”头顶树皮迸溅,滴滴答答地摇落了一捧水。

  “这群南蛮子装备还怪好!”尤副将别过头,叼着纱布把结打死,“这他娘的,三线的人都涌到这儿来逮咱们了吧,都站起来!今日加菜了兄弟们!回去就是双份功!”

  “难缠!”石述玉单切那套在人数压制下不起作用,竭力护着陈包袱与一位重伤前突手。

  然而四围布满密集的厮杀声,触目都是银红交杂的光影。

  尤副将从割人的草丛里滚身过去,一把拍掉弩手,搭箭,拉弦,倏忽就放倒了树后的两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像被围住的鬣狗,在规律的消耗下逐渐乏力。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左右剧烈的喘息。

  没人退缩。

  尤副将屏息,恍惚间听见喘息里还夹着什么。

  像是刀身出鞘的鸣啸,清亮,悠长。

  紧接着风声呼啸,左侧半空飞来根树枝,那枝干粗壮,夹着排山倒海之势滚向对面,瞬间就砸乱了对方阵脚,硬生生地撕开了裂口。

  尤副将呸出一口血,高喊:“少君!我要赋诗一首!”

  “闭嘴!”石述玉和陈包袱齐声道,两人扯上伤兵,从裂口滚了出去。

  龙可羡提着刀,一手一个地把伤兵从包围圈里丢出去。

  而后把刀柄唰地插入地皮,环顾一圈,言简意赅四个字:“交人,不死。”

  无人理会。

  敌方原本乱掉的阵型霎时回拢,再度反扑过来。

  龙可羡纳闷地提刀格挡开,挑掉两处高点暗伏的弩手后,便四处找着阿勒的身影。

  扭头看了两圈。

  那祖宗蹲在树下,叶隙里漏出的星点橘红都跳到了他肩身,他很专注,一根根往臂弩上推短箭,接着随意地摆弄了两把,稳稳当当地架在小臂。

  半眯眼,校准望山。

  风鼓进他肩头,吹得袍脚猎猎作响,浑身的懒筋掰正了,身段笔直地立在树下,整个人比箭矢当尖的那一点冷冷生芒还冷冽。

  “簌!”

  三箭齐发,炸开的血雾有九捧。

  龙可羡看到箭出的一瞬他转头看她,唇间启合,被破空声盖下去的话是。

  “奖励,小衣。”

第30章 堵住

  两日前, 万籁俱寂,月轮皎白。

  海鹞子啄开龙可羡窗棂,龙可羡望着那圆润的白色鸟球, 静了会儿, 默默把肉条放回匣子里, 在鸟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 和善地笑了笑,随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  倒出字条。

  暴君:“知你不会轻易言弃, 然海陆有别,万事需谨慎。此是我近年打的几场堪堪可上台面的仗,供君参详。”

  “你托我所查商船尚无眉目,三条商船经此航道驶离乌溟海时分毫无损,如今一触崖二失踪, 恕我直言,恐是内乱所致。”

  后两页都是军情详述,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龙可羡难得看得津津有味。

  军情详述的下方, 用赤丹沉墨详细地标注了各类易被伏击的地形,以及海陆有别的风势水流走向, 附言:“分而剿之,以诡制诡。”

  最后一行小字:“那册子可合君意?”

  册子!

  张扬恣意的横竖撇捺在纸张上腾起, 悄然变形,成为一只墨做的手,突兀地攥住了龙可羡心口。

  有点面热。

  那册欢喜禅至今还躺在她枕旁,被揉成了圆润的纸球状, 致使小少君睡觉时总也不老实,翻个身, 就觉得那密叠的纸页里总有小人晃出来,勾着她去放浪,诱着她去窥探。

  都怪阿勒。

  都怪阿勒。

  龙可羡默默想着。

  少君是枕在北境雪域荒原上,横刀策马镇守河山的人,她从前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守望互助、拔刀相向之外,还有什么好值得打交道的。

  但阿勒用眼神、亲吻、舔舐、拥抱把她从永封的冬日拉往阳春。

  龙可羡烦躁地拽拽头发,他怎么能如此狡诈强势,却又如此赤诚热烈。可恶又可爱。

  她努力地把思绪拨正,翻回那几页军情详述。

  排兵布阵可以看出个人性情,龙可羡在心里对这位海上王的称呼是暴君,起初是道听途说,随意冠了个名,此刻看他行事,确实正正对得上号。

  他不会与敌方兜圈子,如果能暴力地碾碎敌方阵营,就半点都不会怀柔迂回,在他令下,镇压就是全歼,斩草必定除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后患。

  龙可羡铺纸提笔,琢磨了一些四字词语,端正写下:“醍醐灌顶,十分受用,如虎添翼。”

  而后憋不出来了,下笔的速度也快起来:“你若想在伏虞城内占一席之地,许多事做起来不便,闻商道内,你我商铺毗邻,可联络北境铺子内的伙计,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与你暗渡陈仓。”

  想了想,暗渡陈仓是这么用的么?

  咬着笔头想了会儿,不管,最后写下:“册子不好。”

  涂掉,改成:“册子很好。”

  “……”再次涂改,“多谢,册子暂且用不上。”

  随后推窗唤来鸟球,鸟球不知为何甚是气恼,在窗格上哐哐乱啄,龙可羡捏着竹筒,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它才不情不愿地撅过屁股,任她绑上漆封小竹筒。

  在漆封小竹筒传递的只言片语中,龙可羡拼拼凑凑地建起了一个人形模子。

  对方不惧于对她露出战时暴君本色,也可以在往来中做一个克制有礼的君子,然后在龙可羡被阿勒困扰得随口向他询问时,他就伸出逾越的触角碰碰她。

  平素内敛,战时暴戾,被动使坏。他是这么个人。

  不像阿勒。龙可羡忍不住把两人放在一起。

  她抬头,风动帘脚,月光薄薄地给地面敷上层银灰,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见阿勒身形,他刚沐浴完,身上罩着素白绸衣,慢悠悠地抽椅,抬脚,把手架在窗台,观着星出神。

  龙可羡关窗上床,抱着枕看他,也逐渐出了神。

  ***

  天色昏沉,林子里断壁残肢遍地,土腥压着血腥,潮闷闷地让人不舒坦,三山军举了松脂火把,四下围巡,清理着尸身。

  这林子太密,只有河流旁可以升烟传递消息,和着哨声,龙可羡确认对方主力都往此地来围杀尤副将,三线没有遇到多少阻碍,顺当地抄了对方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