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摘一朵影子
这气味甚至盖过了茶气。
她拿起帕子,掩饰性地?擦擦唇,这股甜香果然更?清晰了。
方?别霜看向自己的手。余光里少?年再次伏趴到了她肩上,手臂半搂住了她的腰。那张软润的唇就在她脸侧。
……是他涎水的气味。
喝了茶,芙雁劝她现在就去银楼看看,免得越等路越挤。
方?别霜绞绞帕子,暗暗地?擦手。
几根手指被擦得发了红。
在芙雁眼不?得见,耳不?得闻的空间里,她的耳廓正被少?年的冷息轻拂着。
他声音里带着天?真的欣然:“我尝到了。是甜吗?”
方?别霜看也不?看他,只回答芙雁:“嗯。”
“那咱戴上幕离走吧!”
“衔烛喜欢这个味道。”少?年好?像很欢喜,轻蹭了下她的脸。
方?别霜不?好?擅动,抿唇维持着表情的平静。
芙雁四?处翻找,找不?到幕离。
“银楼离这不?远吧,幕离……”方?别霜想说别管幕离了,她想赶紧下马车。说到一半,腹前竟凭空多了样东西。
她低头一看,正是那只幕离。
完好?无损。
少?年抚玩着幕离上的轻纱。
他声音轻轻的,目光也极轻柔,似一汪清潭上粼粼的曦光:“不?变蛇,这样带我出去,好?不?好?。”
“找半天?在这呀!”芙雁一瞧见,移开茶几,撩帘要扶方?别霜下去,“咱走吧。”
方?别霜就势将少?年轻推开,抬头起身,由她拉着快步往外走。
才走两步,袖子已被身后人?拽得皱皱巴巴了。
少?年声音更?轻:“主人?。”
不?必回头,她也猜得出他此刻的神情。
她停了脚步。
芙雁催促:“小姐,走呀。”
少?年还在不?甘地?攥她袖口,语气里有明?显的央求意?味:“骗一骗我。”
方?别霜想起了昨晚少?年一丝光亮也无的眼睛。
还有刚才他仰头看她时,依然空白干净的额心。
算了,她自己答应的。
方?别霜扯扯手臂,重新抬起脸:“知道了,走吧。”
芙雁奇怪地?看向她未动分毫的脚步。
街道熙熙攘攘。
下了马车,戴上幕离的那刻,方?别霜才发现这并不?是原先的幕离。
这薄纱竟挡不?了她的视线。
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秋日的阳光不?似春光柔软,干燥、灼烈,是可在一呼一吸间搓捻到的粗粝。落在少?年红异的瞳中,却变得潋滟、绵润。像湖水,像柳梢融化的风。
方?别霜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影在眼下微动,遮住了他眼底的深色。
她摸摸幕离,薄纱分明?还在,她却看不?到。
成透明?的了。
“好?开阔。”衔烛没有看她,他略抬起头,更?多阳光落进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好?喜欢。”
这么多人?,谈何开阔。方?别霜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走在人?群里,昂首而行?,随心看向这个世界。
竟有一种类似于第一次出门的新奇感。
无数陌生的面孔都展露在她面前。舒展的,斑驳的,崭新的,沧桑的。
楼前有迎风猎猎的酒旗,摊架上有簌簌作响的风筝,铁铺里有偶尔迸裂出的刺目火花。伞铺、灯店,卖药的、算命的。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
她无所顾忌地?看。
芙雁挽着她的胳膊,指向了不?远处的银楼。
仅她一人?可见的少?年走在她身旁,他的发丝被风吹拂到了她的脸上。一抹柔韧缥缈的白。
方?别霜朦胧地?回想起一个遥远的早晨或下午。
反正一个温柔的春天?。
有个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芙雁,带着她们两个小孩子,慢悠悠地?走在这望不?尽的人?群里。
走在这条有酒家、伞铺、灯店、风筝摊……能看到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的长街上。
她已记不?清她们为何会在那一天?瞒着满府人?出现在这里了。
只记得这里有好?多好?玩的,好?多好?吃的。
好?像她用?一生去逛,都逛不?完这条沸腾的街道。
这一天?之?后不?久,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娘亲,死在了温柔的春天?里。
她想不?起来那是具体哪一天?了。
第38章
方别霜没在银楼停留太?久。
她挑了套金质的凤冠头面、几对金银锁、项圈手镯。做工虽都称不上绝顶精巧,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实在。
一听说这些货都是要送到方府的,掌柜一愣,抬头把方别霜从?头打量到了脚。
一个女儿家独自出来为自己置办嫁妆已是十分稀奇,这女孩儿竟还是方县令府上的二小??姐,这事儿足够满城人闲话半个月了。
方夫人可还没死呢。她这么干,多落主母的面子?
不过?掌柜回想一番,确实没怎么见过?吴氏带这位二小?姐出门。每年吴氏都来他这打首饰,偶尔才会挑出几样,让他们照方问?雪的尺寸多打一件。
这事儿不新?鲜,天?底下哪个嫡母继母能做得到不骗疼自个儿的骨肉。新?鲜的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原是个行事如此?乖戾的主。
方别霜立在堂中,感到自己又被?旁人挑菜般打量,满身不适,转头就走?。
芙雁从?掌柜手上一把抽走?图纸,挽着她出了楼。
出去后?,芙雁有些后?悔:“咱今天?不打招呼出府,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晚了。
“随便吧。”方别霜目不旁视,“他们管不到我。”
方仕承顾虑着她身后?的“靠山”,不敢把她怎么样;姚夫人顾念着她对姚庭川的救命之恩,不能轻易对她怎么样。他们管不到她。
还有一辈子的规矩等?着她守呢,婚前这最后?半年,随便吧。
再者,她也没办法。这种?事她自己不上心,有谁能为她上心。
路过?一家蜜饯铺,方别霜停下脚步,睃了眼身侧一路无话的少年。
芙雁顺她脚尖方向一瞧,会意道?:“小?姐想吃?要酸口?还是甜口?的,还是各样都挑点儿?”
少年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果脯甜糖上,他的视线透过?铺子,落在了后?面几个玩玩具的孩童上。
方别霜想到他六千岁了还能为吃颗栗子开心起来,忽然有些羡慕他。
“都买点吧。”
芙雁解开荷包去了。
坐回马车,方别霜吩咐马夫直接掉头往方府走?,不去姚府。
路途无聊,她拆开那些果脯蜜饯,往少年面前推了推。
衔烛伏在她怀中,仰头问?她:“为我买的?”
答案未至,他眼底的那抹欢喜已先一步漫了出来。
方别霜坦然道?:“尝尝吧。”
少年弯弯血眸:“还是想要主人喂。”
方别霜没立刻答应。
“主人。”
“你要学会自己吃。”方别霜勉强同意了,托起他的下颌,用训诫的语气道?,“不能这么一桩小?事,还要依托别人。”
幼蛇目光懵懂。
被?他这么一望,方别霜倏地?发觉自己的话逻辑上并不通。
她抿唇,转而去拾果脯。
宠物自然是要依靠主人喂养的。没有宠物会不依赖主人。她既把他当蛇宠看,便无法再以这样的话教训他。
路上人多,马车走?得很慢。
半程过?后?,方别霜已把各样果脯都给他喂了个遍。
少年慢眨两下眼睛,说了声累,接着松松揽住她的腰,就这样伏在她的膝上睡了。
方别霜举止停顿片刻,轻手搁下了原本要喂他饮下的茶。
马车拐过?几个巷子后?,行得愈发顺畅,辘辘车声皆在耳。